从大景朝到库尔纳千里迢迢,叶思钧心里一共装着两件事。
第一件是省亲,当然是表面上的。
刚来到的半个月,他每天带着云珠四处拜访。
美其名曰归宁省亲,其实是为了熟悉库尔纳的各项人和事。
比如,库尔纳国君除了王后之外,共有贵妃十几名,大妃上百,另有庶妃无数。
皇子皇女数量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年龄都不大,大约……那些长大的都已经有了去处。
大妃人数众多。
虽然没有挨个去拜访,但有头有脸的基本都去过。
每每那些深宫枯竭的女人看到一表人才的叶思钧,都会露出各式各样的微妙表情。
或嫉妒、或羡慕或眼红。
唯一那个一脸慈爱的,就是云珠的亲生母亲络妃。
那天她们到内宫时,络妃正和往常一样在后院小佛堂求神拜佛。
宫女安儿匆匆进来禀报,说公主驸马到了,她压根不相信,还训斥安儿不要异想天开。
直到,她亲眼看见女儿女婿就站在门口。
“珠儿?”
“是我的珠儿吗?”
瘦弱的女人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到门口,细细打量着眼前明媚艳丽的女子。
云珠穿着樱桃红的锦绣长裙,头戴紫金点翠钗环,梳着大景朝贵妇人最时兴的发髻,通身打扮得明媚贵气,像极了画儿里走出来的贵人。
“娘,是我”
云珠冲上去抱住母亲,满身上下环佩叮当。
“我的珠儿真的回来了,娘没有做梦啊?”
“我真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我心里一直念着菩萨,求她保佑你!”
母女俩相拥在一起,诉不尽的牵挂和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
络妃哭着用颤抖的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髻,摸了摸面颊,最后看着云珠一身华贵典雅的衣裳。
“好了,看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络妃又哭又笑,郁结在心里的担忧全都消失不见。
“这位就是你的驸马?”
络妃颤颤巍巍上前,用生硬的大景朝官话问叶思钧。
叶思钧立刻拱手走过去:“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高大俊气的男人穿着华贵的衣衫,在她面前款款拜下,络妃惊恐地直往后退。
“不用,孩子你快起来,你们快进来!”
络妃拉着女儿将他们让进院内。
她住的地方叫绮络宫,说是宫,其实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还不如忠王府的忘南苑一半大。
绮络宫没什么宽敞的,正中间一排五间房子,房前一小段回廊,屋后是几间下房。
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多余的地方。
时下正是三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母女几人就在回廊下坐着。
情绪激动过后,络妃心情渐渐平稳下来,她含笑看着叶思钧。
“都说驸马一表人才,我亲眼见了才相信”
“我们珠儿能遇见这样的人属实三生有幸”
“娘,您说什么呢?”,云珠拉着母亲的袖子撒娇脸红。
络妃呵呵直笑:“傻孩子,娘这是夸你有福呢,想你云欢姐姐……”
提起这个早年被送出去,没几天就一命呜呼的可怜孩子,络妃眼圈瞬间红了。
“可怜她的母亲只是个卑微的庶妃,连女儿死了都不能多问一句,只是一味地伤心,没几年也去了……”
叶思钧听不大懂库尔纳的话,只能隐隐约约听懂几个词,他大约知道她们是在怀念那个不幸的姑娘。
“嗨!”
络妃抹了抹眼泪。
“瞧瞧,大好的日子我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该高高兴兴的,你们难得回来一回,娘亲叫人准备你爱吃的菜”
络妃高高兴兴回屋,不知从哪儿拿了几粒碎银子塞到安儿手中。
“去叫膳房准备……”
片刻后她重新归来,笑看叶思钧。
“也不知道驸马喜欢吃什么,或许我们库尔纳还未必有,也只能尽力不委屈你了”
络妃笑容慈和,叶思钧连忙起身。
“不委屈,云珠喜欢的自然不差,小婿有幸能尝一尝就好”
话音未落,络妃眼圈儿又是一红。
“珠儿能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我这老婆子也能放心了”,她不停双手合十念着菩萨。
在深宫熬了多年的卑微之人,见惯了太多不幸,女儿能觅得佳婿,她除了三生有幸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娘!”
连云珠也听不下去,撒娇似的拽着母亲的袖子。
“别说这些了,幸昀呢,他怎么也不回来?”
以前还未出嫁时,幸昀有事没事跑回来看她们母女,像今天这样他得了消息不可能不回来。
眼下却半天没见着人。
云珠不知道的是,她可怜的弟弟,正跪在麒麟宫向王后母子求情。
“幸昀啊,云珠回不回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是大景朝的人了,你是库尔纳的皇子,还是少接触为好”
王后冷笑着回绝,慢悠悠品着茶水。
“那毕竟是我姐姐,我已经一年多没见她了,请王后娘娘准许儿臣过去探望”
十岁的少年卑微跪在地上,衣衫破旧背影单薄,小小的身子瘦弱得仿佛风中的枯枝,吹口气就能折断。
“哼!”
幸臻怒气冲冲将茶盏撂在桌几上,起身一脚揣在幼弟的肩膀上。
“母后都说了不让见不让见,你听不懂还是怎样?!”
“先生今天留的课业是把《兵法三则》抄写三遍,要讲明背熟”
“你快去吧,抄写六遍,把注释稿也写出来,记得把笔迹分开,要是让先生发现,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滚了好几圈,滚在屋角磕在桌腿上才停下。
胳膊破了皮,额角也磕破了,他咬牙切齿继续爬到母子跟前跪下。
“求王后和太子同意我去见姐姐”
小小的人儿摇摇晃晃把脊背挺直,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
“你!”
幸臻大怒,抬脚又要踹过去。
“慢着!”,王后连忙阻拦。
“你这么打岂不是破了相?万一真的遇见多尴尬,至少要叫人看不出来才好”
幸臻丧气冷哼一声,袖子一甩重新坐在茶几旁。
“我不打你,但你今天就休想去”
幸昀却丝毫不怕,小小的人儿脊背跪得直直的,一字一句道。
“太子哥哥不让我去,我就一直长跪不起,什么时候让去,幸昀什么时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