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牛的神话,我首先想到密特拉教的仪式。如果不是基督教取得胜利的话,那么诞生于古代波斯、在罗马帝国取得很大发展的密特拉教也许会支配世界吧。不过,我在本篇只想谈论希腊神话,尤其是克里特岛的神话。
有一个著名的故事:为诱惑美丽少女欧罗巴,宙斯化身白色公牛,把她驼在背上,然后渡海瞬间来到克里特岛,并在那里与欧罗巴交合。说起来,克里特岛的弥诺斯王的神话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换言之,弥诺斯王是宙斯和欧罗巴的儿子,起初就与牛有很深的渊源。
弥诺斯为纪念自己的诞生,特别崇拜公牛。但是不管怎样,克里特岛毕竟是岛屿,所以必须从希腊本土输入公牛。于是弥诺斯向海神波塞冬祈求并承诺,如果能从海底送给他一头公牛,他就把这头牛献给神。然而,出现在克里特岛海边的公牛太美了,弥诺斯舍不得杀掉它,于是背弃了约定,用其他牛作为祭品。波塞冬为此非常恼怒,他让这头公牛变得凶暴,去破坏岛上的一切。
另外,弥诺斯的妻子帕西菲,一见到这头美丽的公牛,就立刻产生一种激烈的、罪恶的情欲。有一种说法认为,这也是因为海神波塞冬的诅咒。帕西菲想要诱惑公牛,但是公牛却毫不领情。于是,她便向因杀人罪被雅典流放、逃到克里特岛上的天才发明家——代达罗斯寻求帮助。代达罗斯答应帮忙,制作了一个带轮子的木质母牛,给它披上真的母牛皮,再让帕西菲藏在里面。
公牛完全以为那是真的母牛,于是向这台色情机器的人工母牛激烈求爱。公牛向帕西菲伸出的阴道里,满满地注入了火热的精液。这种不正常交合的结果是,帕西菲生下了一只牛头人身的怪物——弥诺陶洛斯(一名Asterios)。
妻子生下了一只荒谬的怪物。弥诺斯因此非常困扰,他命令代达罗斯修建了迷宫Labyrinthos,然后把弥诺陶洛斯关在里面。作为丈夫,弥诺斯是想掩瞒妻子的这个私生子吧。后来,他要求战败的雅典每年都要献上少男少女各七人,当作弥诺陶洛斯的食物。第三次时,为了安慰感到不公平的雅典人民,英雄忒修斯志愿加入到少男少女中,他决心把雅典人民从弥诺陶洛斯的恐惧中拯救出来。
这里先说明一下有关迷宫的词源。Labyrinthos的希腊语本意是“双刃斧头的宫殿”。双刃斧是两对弧形公牛角组合的形状。据说在过去,双刃斧作为迷宫即诺萨斯宫殿的标志,被装饰在各个地方。如此看来,迷宫和公牛有着无法切割的联系。另外,双刃斧还是小亚细亚的宗教二元论的象征。
与人头马身的半人马等相反,弥诺陶洛斯是公牛头人身的怪物。我在罗马特尔梅国立博物馆(即罗马国立美术馆),看到过仿罗马时代的5世纪的作品——弥诺陶洛斯半身像。那是一个卷毛牛头、样貌着实奇怪的怪物。
妻子与丑陋的野兽交配生下如此荒诞的怪物,那么为什么弥诺斯王没有在它一落地,干脆杀死它呢?能想到的理由是:这个国王就像双刃斧一样,既残酷又心胸狭窄,既是策略家又非常正直,有着双重性格。所以,他完全被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与锡西和侄女美狄亚一样,帕西菲也通晓魔法。当她看到好色的弥诺斯和多个女人同床时,就给他施了魔法,把他的阴茎变成了蛇。与弥诺斯交合的女人们身体会麻痹,因此弥诺斯碰不得女人了。不知是否因此,弥诺斯被认为是男同性恋的肇始者。不管怎样,这位国王的性格里有柔弱的地方,所以没有一狠心杀死弥诺陶洛斯,而是不得不把它幽闭在地下黑暗的世界,就此结束。
话说,英雄忒修斯来到岛上,当他从船上登岸时,那威严可敬的样子马上让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爱上了他。阿里阿德涅是弥诺斯和帕西菲的女儿,也就是弥诺陶洛斯的同母异父的妹妹。然而,她却背叛了哥哥,与忒修斯私定终身。作为代价,她把指示迷宫路线的线团交给了忒修斯。
当然,把这个线团的路线指示方法教给阿里阿德涅的,一定是迷宫的建造者代达罗斯本人。很久之后,代达罗斯被弥诺斯赶走了,当他来到西西里的卡米克斯,他把线系在蚂蚁上,成功地让线通过了蜗牛螺旋状的壳。
忒修斯把阿里阿德涅给的线团的一头系在迷宫门上,一边拉着线一边进入迷宫内部,当发现迷宫深处的怪物时,就用拳头打死了它,然后再拉着线走了出来。成功消灭了弥诺陶洛斯后,忒修斯和阿里阿德涅一起,带着差一点丧命的少男少女们趁夜色逃到纳克索斯岛。
关于弥诺陶洛斯和迷宫的神话,大致如上所述。这个津津有味的神话可以有多种解释,因此长久以来不知道被多少作家提及。博尔赫斯说过“迷宫的形象完全符合弥诺陶洛斯的形象。在神秘的家的中心,住着神秘的人,这样说也无可厚非”。博尔赫斯是现代最热心的迷宫爱好者之一吧。
但是,考古学家的意见是:这个神话表现了弥诺斯文明时代以来,牢牢扎根于克里特岛上的早期公牛崇拜。从梅萨拉地区的穹窿墓出土了灌奠用的公牛形象的壶。这种壶证明了从这一时代起,克里特岛上已经有斗牛这件事。虽是斗牛,但与近代西班牙的斗牛等不一样,是要降服作为祭品献给神的公牛,很大程度上带有仪式的特性。公牛不是神,而是旺盛生命力及多产的象征,因此压制公牛的神圣的力量受到人们的欢迎。
说起来,也很少有像公牛这样在世界各地被作为祭祀品的动物吧。公牛与狄俄尼索斯的祭祀仪式有联系,也和西布莉崇拜有关。西布莉崇拜是罗马政府最早公认的(公元前204年)、到帝国时期更加普及的、东方起源的秘密宗教之一。西布莉崇拜伴有切除阴茎这种自我惩罚的、受虐狂式的仪式。尤其是在新人的加入仪式上,会进行叫作Taurobolium(公牛祭品)的血的洗礼。
新加入者会带上黄金冠冕,缠上发带,下到黑暗的坑里。坑的上面是格子盖子,在格子上面杀掉一头用花环装饰的公牛。公牛温热的血像瀑布一样从格子的空隙中流下去,在坑里的人全身整个沐浴在血液里。像这样,沐浴同狮子一样、最有精力的动物的血,他就能获得永远的生命,脱胎换骨。
最后顺带提一下,现代画家安德烈·马松喜欢采用弥诺陶洛斯这一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