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的美只在于皮肤,如果人类能像维欧提亚的大山猫一样,看到皮肤下的东西的话,任何人看到女人都会想吐吧。女人的魅力,实际上是由黏液、血液、水分和胆汁组成的。试想一下吧,鼻孔里是什么?肚子里隐藏的是什么?那里有的只是垃圾。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却想要拥抱垃圾袋呢?”
上面是10世纪法国修道士奥登·德克琉尼的话。赫伊津哈的《中世纪的秋天》(第十一章),以及萨特的《圣者惹内》(第四部)里都引用过这段话,所以应该很有名吧。我十几年前就读过赫伊津哈和萨特的书,从那之后就被维欧提亚的大山猫这种奇妙的动物吸引了,一直到现在。
维欧提亚是希腊中部一个地方,相对雅典而言是乡下。传说那里住着的大山猫(拉丁语Lynx)视线敏锐,好比伦琴射线一样,可以看透隐藏的所有东西。这个传说在欧洲非常古老,经常出现在古代和中世纪作家的文章中。例如中世纪的布鲁内托·拉蒂尼曾说,何止是女人的肉体,大山猫还能看透墙壁和大山。能力着实惊人。
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猫的眼睛的确也会像磷火一样闪闪发光。因此人们才想象到它们有看穿不透明物体的神秘眼力吧。
希腊神话里的林扣斯,名字的意思是“大山猫眼睛的拥有者”,人如其名也有千里眼。这种独特能力得到赏识,于是林扣斯参加了阿尔戈号船的远征,用透视能力发现了掩藏在栎树洞里的卡斯托耳等。也许可以把这个男人看作大山猫的化身吧。
因为这种敏锐的透视能力,所以在中世纪基督教的象征理论中,大山猫代表了基督的全知。另外,大山猫自古就和豹(Panthera)混同,因此在中世纪的博物志里,总把两者视为同一种动物。时代变迁,文艺复兴时期,象征机敏和智慧的大山猫经常出现在贵族的纹章设计中。
大山猫的超能力不单是敏锐的透视力,古人认为大山猫还有敏锐的听觉。它们会被美妙的音乐感动。所以维吉尔在《牧歌》第八篇中描绘了一只大山猫,它被黄昏幽暗牧场里回荡的达蒙和阿尔斐西玻亚的绝妙歌声魅惑,动弹不得。
此外,还需讲一下大山猫自古流传的、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能力。首先引用普林尼《博物志》第八卷五十七章的内容吧。
“大山猫排出的尿会结晶凝固,变成类似石榴石一样、放出灼热光芒的石头。这种石头叫作Lyncurium(大山猫石)。据很多著者所述,是与黄琥珀同种类的东西。大山猫非常清楚自己的尿会变成什么,所以为了不被盗取,就地掩埋。这样一来会加速凝固。”
虽然人们把大山猫体内形成的石头叫作Lyncurium,但是实际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敏锐的透视力和听觉,同样也不过是古代人的想象。不过,按照普林尼的前辈、提奥夫拉斯图斯的意见来看,大山猫的石头是琥珀色,最好的呈灰色,叫作利古里亚石。并且,这种利古里亚石有治疗精神错乱、癫痫和黄疸的功效。
利古里亚是古代意大利的地名,这个地方自古就实际出产琥珀。大概这个利古里亚(Liguria)和大山猫(Lynx)在民间被混淆,所以才会产生野兽体内产生石头这种荒唐的传说吧。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例如,传说古代大象的精液会凝固变成石头。
作为《石谱》的作者广为人知的、12世纪的雷恩主教马伯德认为,大山猫为了避免贵重的宝石被人类盗取,会用尾巴消除自己的足迹。然而布鲁内托·拉蒂尼的意见则是隐藏于沙中。因此还有人认为这种动物贪欲深重。不过,这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吧,客观上很难讲大山猫有什么过错。
然而,有一种见解非常有趣。民众头脑中形成的、大山猫把自己的排泄物当宝贝的习性,会让人想到精神分析学的中心假说之一:金钱欲由来于肛门爱。弗洛伊德认为金钱情结和排便排尿之间有很深的关系。也许像很多神话和童话故事一样,大山猫的奇妙传说也反映了民众的无意识思考吧。
在矿物学界里,一般认为大山猫石或利古里亚石是电气石,或者说是一种叫作电英岩(Tourmaline)的硅酸盐矿物。据说由于成分不同,有的会呈现蓝、绿、红极其美丽的颜色,被当作宝石。由此看来,好像与琥珀的关系不大。
不仅是大山猫的尿,古代作家对它的内脏也有奇妙的见解,在此说明以作参考。著有《法沙利亚》的罗马叙事诗人卢坎曾说,在塞萨女巫埃利库特把大山猫的内脏当作春药的材料。
在欧洲以及亚洲生存的山猫种类极其繁多。著名的动物学家居维叶认为古代人称作Lynx的大山猫,是一种从印度经中近东遍布非洲大陆的、耳朵前端有一簇黑毛的狞猫。
狞猫(Caracal)本来是西班牙语,土耳其语读作karakulak。3世纪希腊的俄比安把它归为豹一类,7世纪塞维利亚的伊西多把它归为狼一类,当然它们在现代动物学里属于肉食目猫科。
狞猫是大山猫中最凶残的种类之一。据说在印度为了狩猎驯养狞猫。狞猫还得到古埃及人尊崇,当作木乃伊保存。
顺便提一下,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沙博诺·拉赛的《基督的动物寓言》,古代象征主义里,与大山猫相对应的是鼹鼠。前者有看透一切的敏锐眼力,而后者生活在土里,眼睛几乎看不见。不仅如此,过去人们还相信鼹鼠没有眼睛,一旦碰到太阳光便立即死亡。
最后引用一下拉·封丹的《寓言》里一首讽刺大山猫和鼹鼠的诗吧。
我们对于同伴而言是大山猫
对于自己而言是鼹鼠
容忍自己的一切
却全不容忍他人的一切
用看待旁人不同的眼光看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