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襄妃侍女,安和十九年册封为桐答应,后册封为桐常在。”
我不想做她的依附,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果你发现曾经相信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而真相又如此肮脏你会怎么做?我会以牙还牙。
我感恩戴德的老爷居然是抛弃我的亲生父亲,笑容和蔼的夫人居然是逼死我母亲的杀人凶手。我知道韩氏是无辜的,但我难道就不无辜吗?
她练舞的时候,我要陪着,她读书的时候,我要替她研墨。
我曾经喜欢过一位少年,他是草原上的勇士,我初见他的时候他骑着马从我身边经过,递给我一束花。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不因为我是侍女,身份低微而瞧不起我,他会给我送自家的奶茶和新鲜的烤羊腿。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汉人的诗,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却很喜欢,每每读这句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的样子,想起他对我笑。
我给他表明心迹的书信还来不及送出去,他向韩氏提亲的礼却先送到了。我早该知道,珠玉在前,他怎么会喜欢上我这砖瓦?
但我不怨她,只怨自己不够好。怨自己不如韩氏,不能让自己中意的少年多看自己一眼。
直到她送我上皇上的龙榻,把我最后一点期待亲手毁掉。
那夜的烛火跳得比往日都要快,都要亮,闪的我眼睛都睁不开。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那对红烛已经燃尽,只剩下桌上的一摊凝固的痕迹。
就像我的心中那一团本就不算旺盛的火焰,彻彻底底熄灭在这吃人的皇宫。
她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好像我生来就像是她的一个棋子,没有自己的感情。
但我不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想了很多办法要报仇,哪怕是成为另一个人的棋子。
事情败露,我被遣回韩族,又遇见从前那个少年,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玥歆好吗?”玥歆玥歆,你为什么还记得她?她已经不是草原上的玥歆,而是孝帝的一只金丝雀。
或许只有离开韩族,我才能真正远离那些糟糕的回忆。
但我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京城,甚至揭露容嫔指使我谋害韩氏一事。韩氏死了这么多年,一定想不到为她揭露冤屈的人会是她一直瞧不上的我吧。
其实我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从前草原上的那个少年。我喜欢你,所以才会愿意为你喜欢的女子洗冤,就当是我替你为玥歆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那下次能不能多看我一眼?
“秦氏,安和十四年册封为熹嫔。安和二十年难产而亡,追封为熹妃,葬于平昌园陵。”
我出生在青楼,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京城最有名的花魁,但却不让我走她的老路。于是我成为了一名清倌,我的客人爱和我谈天说地,有时抱怨自己的儿子不成器,有时厌烦自己人老珠黄的夫人。我不爱听这些,却不得不装作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那个我不负责的爹,我对男人其实并无好感,无论是无名小卒或是高官权贵,他们都有一样的阴暗面。他们的妻子和子女不会知道,只有在夜色朦胧里对着花街柳巷里的女子才会袒露心扉。
我极力在这个肮脏的地方保持着自己的清白,直到有一日我路过母亲的房间,听见她被老鸨训斥,还不得不笑着赔礼。色衰而爱弛,何况是这种地方,母亲早就不是当年风光无限的花魁,为了养育我她牺牲了太多太多。
当夜,我就答允老鸨不再守身。
我的初夜以竞价的形式向所有达官贵人抛出橄榄枝,那天在属于我一个人的高台上,我弹了一首《梁祝》。琴声在我的指尖流淌,听起来很悲伤,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最终获得我的是一位大概三十岁的中年男子。我自嘲道,好歹不是个年逾花甲的老男人,这样的客人姐妹们也不是未曾遇见过。他并未和我亲近,而是听我弹了一夜的琴。临走时他告诉我他是当今圣上,那时我觉得好笑的很,但也并未反驳,笑着送走了他。
他要是当今圣上,那我就是流落民间的公主。谁料三日后,我就被一顶小轿接入皇宫,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熹贵人。
我知道后宫的嫔妃都不喜欢我,一来是因为我出身不清不楚,二来也嫉妒我一入宫就能得贵人的位分。但我并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因为有了皇上的恩宠,我的母亲也就不必再看人眼色过活。
我在青楼的时候没有正经名儿,花名是白梨,皇上给我赐了个名叫秦骊,他说他希望我永远清丽下去。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哪怕明里暗里我见着不少人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我都不曾参与半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活得容易,上天既然这么残酷,又何必对彼此抱着这样大的敌意?
后来我才知道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个美好的愿景而已。
不过也罢,我这一辈子本来就是撞了大运。
“黄氏,安和十五年册为愉贵人。安和二十一年生五公主,册封为愉嫔。肃和四十八年薨。葬于景妃园陵。”
我此生最重要的人除却我娘,就是那个把我从泥泞里拉出来的高贵女子。
我没有名字,从小围场里的人就叫我小呆子。我并不呆,只是有一个痴痴傻傻的娘。
因为我娘是奴隶,所以我生来也是做奴隶的命,每次看见来围场打猎的小姐,我就会很羡慕,这辈子我有机会和她们一样穿得漂漂亮亮的吗?
没想到机会来的很快,我莫名其妙地被皇上临幸,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愉常在。
“你的眼睛很漂亮,跟皇上一块儿回宫吧,别害怕。”这是姐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愉?我不过就是个任人取乐的玩意吧,供皇上片刻之愉罢了,很快他就将我抛在脑后,好在姐姐一直圣宠不衰。
姐姐是我这一生的贵人,怎么会是不祥之人?
她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凋谢,她还有许许多多的春天没有看过。
讣告传来那日,我哭了整整三个时辰,我以为我会哭瞎眼睛,但我没有。我要睁着这双眼睛,看着害姐姐的人不得好死。
容璟死了,是自裁,真是便宜她了。
但我知道害死姐姐的不仅仅是容璟这个恶人,更是皇上。要不是皇上的纵容,皇上的多疑,姐姐怎么会孤零零地死在城外?
我还要看着皇上死。
等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是高兴不起来。姐姐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她曾经教我要以德报怨,不要将仇恨永远放在心中。
我吃过很多苦,被很多人欺辱过,我都能忍,可是姐姐的事不行。姐姐的事没有小事,姐姐的仇我一定要报。
皇太后慈悲,让我和公主可以远离皇宫在京外居住,我带着公主来祭拜过姐姐。
她没见过你的模样,也没听过你的故事,只听人说过宫里曾经有一个熹妃,但不知道这两个字背后藏着的故事,藏着的眼泪。
祭拜那天风很大,呼啸在耳边好像是姐姐在对我说话,树上的枯叶被吹落在空中飘舞,我紧紧地搂住了公主,害怕她会受寒。
她抬起头看见我眼眶里的泪水,懵懵懂懂地问我,“母妃,这下面躺着的人是谁呀?”
我告诉她,“这是你娘最爱的人。”
还有一句我藏在心里,这也是最爱你娘的人。
“玉氏,从四品苏州知府女。安和二十一年册封为玉贵人,卒年不详。”
你去过苏州吗?苏州是个很美的地方,有水乡、小镇、卖白玉糕的老奶奶和唱昆曲的小姑娘。
我叫玉湄,名字很美吧?湄是水岸相接的地方,小时候我最喜欢在水边玩儿,常常湿漉漉的回家被爹娘训斥。
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进宫之后我就不在是爹娘的女儿,而是孝帝的玉贵人,我要处处小心事事谨慎。还好,哥哥会一直陪着我,只要哥哥在,我就是他永远的小妹妹。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白日和倚莲嬉戏玩耍,午后听哥哥和我说宫里的趣事,晚上若皇上来,我就陪着皇上说说话,皇上若不来,我就对着窗子唱昆曲。
我会唱的曲子都是母亲教我的。母亲唱的比我好许多,她告诉我自己从小就想学唱戏,但她生来就是要当家主母的,自然没有机会做这些不入流的事。
人活着不是总能按自己的意思来的。
哥哥在我心中是无所不能的,但在皇宫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卫。
我知道他是有梦想的,他想成为皇上的御前侍卫,梦想有朝一日能穿上皇上御赐的黄马甲。所以我想为了哥哥争一争。
争宠并没有唱曲那么简单。而我在后宫的路也就只能止步于玉贵人。
对贵妃的指控失败,我原以为皇上会一怒之下杀了我,但我没有死。不过,也没有活。
皇宫的围墙可真高啊,什么时候才能再闻闻苏州风的味道。
“刘氏,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之女。初为太子妃,安和元年封为皇后。安和五年生大公主、二公主。肃和十九年薨,葬于东后陵园。”
皇后,不仅是皇上的妻子,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我和皇上不仅是夫妻,更是君臣。
他给萧贵妃爱,给容答应宠,给樘贵妃权,留给我的只剩下敬重。不过我或许应该感激,感激皇上最后想见的人是我,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期望,在李沐篡改圣旨的那一刻,我只能选择沉默。
李沐刚到皇上身边的时候才十五岁,个头不高,身子瘦弱,但总是站得直直的,有一股莫名的傲气,一丝不苟地做好每一件皇上交代他的事情,我知道他会被皇上看重,但从未想过他会成为日后权倾朝野的存在。
我记得有一夜皇上说要来坤宁宫,于是晚上我在坤宁宫守着红烛等啊等啊还是没等到皇上,直到饭菜都凉了才等来李沐的传话。他告诉我容答应突然不适,吵着要皇上去陪她,我知道这是她一贯的小伎俩,皇上也乐意由着她。
“夜深露重,娘娘早些歇息吧。”
或许是那夜真的太冷,我竟从李沐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温情。是不是很可悲?身为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我居然会被一个宦官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打动。
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一句话,我选择不再深究他和樘贵妃的私情。宫中的可怜人太多太多,何必要再多他们一双?何况放过别人也就是成全自己。
行宫的生活很是惬意,惬意到有时一觉醒来,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还未出阁时的日子。
热烈的日光落在脸上,让我睁不开眼,又舍不得抛去周身的温暖,只随手拿过一方帕子轻轻盖在脸上。如果母亲还在身边,定会调笑我一声小懒猫。只是我现在已经不是母亲待字闺中的女儿,而是一双女儿的母亲。
锦瑟和锦华,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感觉这两章群像是我的文笔颠巅峰了~写着居然有种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