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里,皇上刚看完山西巡抚的奏折,奏折里又问起赈灾银何时派达。
这赈灾银皇上已派发下去数月,本以为灾民已经得到安置,谁知居然还未得到银两。
七月时山西巡抚就曾上折子。
“六月初旬之后,连日倾盆大雨,各处山水爆注,河水暴涨,以致冲决堤堰淹没田卢,或因河流淹漫,或因山水冲刷,一县之中被淹村庄自数村至百余村,坍塌房屋自数间至百余间,压毙人口自数口至数百口。”
如今将近半年,拨的赈灾银竟然还未到灾民手中,皇上自然大怒,历朝历代贪污的官员都难以惩治完全,但贪污赈灾银,不仅是视人命如草芥,更是让皇上失了民心。
“李沐。”皇上摔了奏折,龙颜大怒,“你去让萧素给朕查到底这银子落在谁的手里,居然如此蔑视皇威,中饱私囊。”
皇上提起的萧素是萧贵妃父亲的堂侄,堂叔出身行伍,他却一心从文,科考一举夺魁,如今官居三品,吏部左侍郎,皇上因为萧家也格外重视他。
“是,奴才这就去办。”李沐接了命,抬眼看着踱步的皇上,又试探着开口,提起除夕夜宴一事。
“腊八还是按往年的规矩,还有一月不到就是除夕,除夕宴依皇上看……”他话说一半,等着皇上的吩咐。
“今岁有灾,就一切从简吧。”皇上很是信赖李沐,也或许是近几年事务繁多,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小事大事都让李沐相助。
李沐刚出了奉天殿,又见侍月在殿外侯着,说是唐棠请他。
自己说的话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吗?李沐跟着侍月去了清棠轩,刚进宫门就瞧见唐棠倚着门笑着,和昨日大不相同。
敷粉施朱,画眉点唇,她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如今稍费神就胜过宫中许多女子。
“奴才请棠贵人安。”虽然已经熟络,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我想问问你,皇上都喜欢些什么?”唐棠问,李沐在皇上身边多年,想了解皇上自然得从他入手。
李沐并不惊奇,娓娓道来,“皇上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各家经典都有所涉猎,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如今得宠的韩贵人舞女出身,胸无点墨,萧贵妃将门之后,此上也有欠缺。”
唐棠在心里记下,自己也是调皮不爱读书的,诗词仅限于戏里听到的那几句,旁的就一概不知了。
李沐又说,“皇上爱高雅之人,譬如爱梅花高洁。”
唐棠都一一记下,又听李沐说了许多关于皇上的事,知道当今圣上看重面子,又多疑易怒,文韬武略倒是精通,也不失为一位明君。
“奴才知道的就是这些。”李沐尽他所能说完,剩下就靠唐棠自己去领会了。
“我知道了,”唐棠若有所思,看着李沐淡漠的神情,又想起早些血洗锦华轩的事来。
“李沐,”她低声道,“玉儿已经不在了,你就非要对锦华轩赶尽杀绝吗?”她不解,甚至有些怨他,不知怎的她竟觉得是自己害那些奴才送了命。
“我就是这样无情的人,你难道不知吗?”李沐冷笑着,不愿多说,倘若他告知唐棠是为了封住锦华轩众人之口,不让她涉险才出此下策,她定会内疚。
她怨自己也好,怨了自己就不会生出那多余的情思,况且自己本来就是不能有情之人,她早日知道又有何不好?
唐棠送走李沐,又想着去寻些诗集书籍,除却大家手笔,自然也有皇上写的那些。她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在清棠轩读诗看书,以免惹来议论和事端,便让侍月去宫外为自己寻得。
没了芳答应的日子好像也并无两样,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唐棠每日在清棠轩称病闭门不出,除了萧贵妃偶尔来瞧瞧她,说几句嘱咐的话,旁人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唯恐沾上晦气。
她每日读着诗,莫名觉得心安,但也有不懂的句子。
譬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又譬如,“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唐棠连动心的滋味都尝的懵懵懂懂,对男女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她又如何读的懂痛失所爱的感情。
这些日子李沐也未曾来过,她起先怨他残忍,后来也不觉得了,宫里人人自危,他也是有苦衷才这般做的吧。
安和十八年腊月二日,腊八节。
这是唐棠做小主的第一个腊八节,她记得原先在浣衣局的时候最盼着的就是腊八。
皇上要宽待下人,每年腊八都会在宫里施腊八粥。用黄米、小米、栗子和水煮熟,外用杏仁、花生、松子及红糖以作点染。算是一年难得的好吃食,润脾养胃。
“侍月,”唐棠拢了拢衣领,“今日宫里还施粥吗?”腊月天寒,一碗腊八粥就足以暖人心。
“正排着队呢,奴婢正巧想去看看,”侍月是唐棠的大宫女,是不必去排队取粥的。“小主要和一起去看看吗,今岁是李公公守着呢。”侍月笑着拉起唐棠。
“去看看吧。”唐棠让侍月挽着,便出了宫门,走了没多久就瞧见领粥的队伍排的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
又走了一会儿,才看见李沐站在最前头,穿着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的长衫,和来领粥的太监宫女们说着话。
“小印子,你娘生病吃药的钱还够吗?不够就先找我取了下月的月例。”
“翠柳,韩贵人如若再无端罚你,你就不必再忍。”
“刘嬷嬷,今年冬天腿还是一样疼吗,我差人从宫外带了药,一会儿给您送去。”
“小李子,你弟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安心当差就好。”
……
唐棠远远听着李沐竟对宫女太监们上心至此,这些人,名字和伺候的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对他们的事也是尽心尽力。
她看着李沐温柔和顺的样子,便觉得先前是自己小人之心,他何尝不体恤下人,只是有赏有罚,必得杀一儆百,宫里人都唤他“活阎王”,只是看他杀人时残暴凶狠,现在的体贴就不顾了吗?
“你穿这些不冷吗?”唐棠走近了,犹豫地问着。
李沐却无半分芥蒂,“奴才不似主子们身子金贵,不那么怕冷的。”
“你好生照顾自己,如若你要有什么事,我也……”唐棠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沐明白她未说完的话,心中自然是暖的,皇上也关心过他的身子,但只不过是怕自己病倒,无人替他做事,像唐棠这样的倒是第一个。
“奴才自然会保重身子,才能更好地伺候小主。”他看着唐棠眼中的担忧,坚定地说。
明明是很规矩的话,可在唐棠心里却激起波澜,他好像很久没有故意避着自己了,或许是他对自己确有几分不同的情意。
她不知道是,自从芳答应惨死那日,李沐就知晓了自己对唐棠确实不同,但也正是因为这不同,他才更要护着她,逼着自己,不生出那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人的心神,从来都不由自己把控。待到自己察觉,就一切为时已晚了。
腊八过后,天气就更冷了,很快就落了今岁第一场雪,飘飘洒洒,像冬日的柳絮,没多久,整个皇宫就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好像换上层银装。
唐棠和侍月、采颦都是出身南方,京中前几年不似今岁这样寒冷,故而她们是头一次见到雪的,自然觉得新奇有趣。
“你来追我呀,”侍月在院子里做雪球砸着采颦,鼻子冻得红通通的也不肯进屋,只冲着被自己砸的满身是雪的采颦做鬼脸。
“你给我等着吧,”采颦气鼓鼓地蹲下去,可越急越手笨,半天都做不好一个雪球,又听见侍月奚落自己,索性怕进屋里,拉着唐棠出了院子。
“小主,您瞧,侍月她欺负我。”唐棠看着采颦头上身上都是雪的样子,觉得滑稽好笑,可采颦那样委屈,她又只能强忍笑意。
侍月看唐棠出了屋,兴致更高,“你找小主可没用,我可连小主一块砸。”
她狡黠的笑着,又拿起一个雪球往唐棠身上扔去,砰的在唐棠的大氅上散开,像一朵白梅花,也颇有意趣。
唐棠猝不及防,装出气恼的样子,又眼睛一转,拉长着声音,“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转头看着采颦。
“咱们不和她玩,让她和她的侍卫哥哥打个够。”
“小主!”侍月见唐棠又拿自己调笑,小跑着过来,把她们两人一起推进屋里,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她们三人相识近三年了,也只有和侍月、采颦在一块儿的时候,唐棠才会觉得放松,即便是和李沐在一块儿,她也是要费神去猜他的心意。
方才在院子里玩了好些时,现在才觉得寒冷,便关上门窗捂着汤婆子说话,下了雪好像宫里也安静些,纵然暗流涌动,表面上看着也是一派祥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兔崽自己有点小感动,其实大家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要想完全认识一个人不能依靠别人的嘴
还有值得表扬的是闹别扭从不隔夜,我是不是亲妈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