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期待地看着唐棠,等着她给出个好答复。
“我怎么敢抬头多看,启祥宫是个什么地方你们不知道吗。”唐棠不知怎的不想和她们多提他,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了。
熄了灯,唐棠躺在榻上,看着周围的宫女们都睡下了,才拿出今天那人给自己的糖,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她觉得好甜啊,让她想起娘做的芙蓉桂花糕,或许是因为在宫里好久没有吃到甜食的缘故,这糖好像比芙蓉桂花糕更甜,好像这点甜便能撑着她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李沐.......”唐棠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李沐,如沐春光,果真如此。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如此上心,尽管是司礼监秉笔,但也终归是个太监,只能说是唐棠她娘从小教的好,人家有恩与你便一定要想着报答。
唐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李沐并不像她心里想的那样好,只是正巧那日容妃得了皇上青眼,他也跟着心情大好,又或许是她哭的样子实在滑稽才会引他一笑。
平日里的李沐像宫女们嘴里说的一样,阴冷狡诈,喜怒无常,连杀人也不眨眼。
会给自己糖吃的人怎么样也不算是坏人吧,往后的日子里唐棠老是会想起他,想起他给自己的甜,甚至到后来想起这个“不算坏人”的人的次数竟然比想爹娘的次数还要多了。
不过她觉得很好,这样冷的宫里没点念想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唐棠心里还挂念着未曾和李沐好好道谢,却再也没寻着机会见他。但是他的影子老在唐棠心里晃来晃去。
唐棠看见春天的海棠花开了便想着他能不能看见,天气入了夏她又想着他会不会热,冬天下雪的时候她又想着他会不会冻着。
想着他的时候,日子就好像过得很快。
转眼到了安和十七年。宫里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唐棠进宫已经有两年了。
新的宫女入宫,像唐棠刚刚入宫时一样的胆怯,如今也有人叫唐棠一声姐姐。
浣衣局日日苦役,每日饭食也刚刚只够撑着劳作不至于晕过去,半夜饿醒都是常有的事情。
从十五岁到十七岁,唐棠没有长高很多,但宫装倒是合身了,才勉强有了些大人的样子。
不仅是有了大人的样子,也更有宫女的样子了,唐棠手上生了冻疮,每到天冷的时候便痛痒难耐,她越来越习惯在宫里的日子,宫里好像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冷冰冰,她和侍月、采颦便相处的很好。
唐棠不喜欢各个宫的跑前跑后,这两年听来的故事都是她们俩的功劳。
丽贵人的孩子果真没有保住,在启祥宫整日打骂奴才,皇上的新鲜劲也过去了,觉得她蛮横无理有违宫规,发配到冷宫再不许出宫门;皇上看上了御花园养花的小宫女,抬了做答应,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皇子们在学堂趁师傅睡着了剪了师傅的胡子,被皇上好一顿骂......
宫里是永远不缺故事的,但宫女们最爱讲的还是哪个宫女和哪个太监结为对食的事情。
“我一定不会找个太监做对食,”侍月和唐棠一般年纪,却总是一副大人的模样。
“我娘说太监不是正常男人,没子嗣先不说,脾气也是差得很,折磨人的法子数不清,倘若跟了太监那可算是一辈子都完了。”
采颦好像不太同意她的话,“我听有对食的姐姐说也不是这样的,有个人疼自己比一个人熬着好多了。”
侍月向来是爱较真的,什么事都要旁人信了她自己的话才肯罢休,“唐棠你说呢?你会不会找个太监做对食。”
唐棠听着,脑子里浮现出李沐的模样,其实当日只有一面之缘又加上两年未见,早就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与其说是想起他的模样,不如说是想起他那袭鸦青色的袍子。不知道他会找什么样的对食。
采颦看唐棠不说话的样子,以为她恼了不乐意自己被人拿来调笑,便想着解了尴尬,“我们唐棠这般的好模样,哪会找什么太监,以后是有福气做主子的!”唐棠听了脸上浮起红晕。
但怪不得采颦胡说,皇上风流成性,这几年封的宫女不少,唐棠的模样也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不比宫里的小主差。
文人说海棠“偷得梨蕊三分白,借来梅花一缕魂。”,唐棠的模样真和她名字一般,浓墨重彩又不落俗套。
唐棠红着脸作势轻轻打了采颦一下,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有日真的做了主子便有能力报答李沐了。
而关于李沐会不会找对食这个问题,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一日平常的午后,唐棠洗着淑仪宫送来的衣裳,里面夹着那件熟悉的鸦青色袍子,虽然已过两年她还是一眼认出,她正奇怪着李沐的衣服为什么会在淑仪宫的衣裳里就听见宫女们的议论。
“前些日子容妃的四皇子永瑜封了贝勒,赏了不少东西,才刚刚六岁的稚子便能封爵,如今道贺的人把淑仪宫的门槛都要踩塌了。”
“我也听说李公公得了升迁,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了,李公公现在可是双喜临门啊。”
唐棠听到他的名字停下了动作,只急那小宫女说话太慢。
“容妃好事怎么算的李公公的喜?”
“你不知道?宫里都传李公公是容妃的帐中臣,容妃得宠少不得李公公帮忙,李公公如今掌印的位置只怕容妃也有功劳。”
“这可是真的?”
“当然做不得假,前些日子淑仪宫的小松子还看见李公公衣衫不整的从容妃寝殿出来。”
“可是李公公是太监啊,怎么...”“这男女之间得趣的方子不少...”
唐棠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说着,心里越来越冰凉,他们在说些什么也听不清了,看着眼前的和容妃衣裳放在一块儿的鸦青色袍子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又觉得不应该难过,李沐现在过的好,得了升迁还有容妃帮他,不应该为他高兴吗。
可是她总觉得很难过,比五岁那年爹娘冤枉她打碎了花瓶还难过,比七岁那年养的小兔子死了还难过,比十一岁那年娘没给她做芙蓉桂花糕还难过。
唐棠想着,容妃长什么样呢?一定是貌若天人吧,真想看她一眼。
她把李沐的衣服洗了又洗,确定没有一点点脏东西又仔仔细细的叠了起来送回了淑仪宫。
到了晚上唐棠就没有再难过了,只是从那以后她做事就没有原来利落了,常常惹出差错,走在宫道上好好的有时候竟会跌一跤,平日里做事也爱分神,旁人与她搭话有时都会听不着。
日日如此,唐棠又成了最不受人待见的那个,重活脏活又回到她身上,连新进宫的宫女都能欺负她,只有侍月、采颦乐意和她待在一块儿。她倒也不觉得辛苦,身上的旧伤好了又添新伤。
一日唐棠送衣裳的路上经过御花园,听见湖里有人落水的声音,没细想就跑到湖边,看见一个小人在湖里扑腾着,她放下衣裳便跳下去救人,全然忘记自己并不会水。
唐棠在湖里只能靠着自己的本能努力让自己不继续下沉,又努力找寻着那小人的身影,水下睁不开眼,费好大劲才抓住那小人的胳膊,她用力把他推上岸,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只能由着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
“可惜还是没能给他好好道谢,今日就要死在这儿了。”唐棠想着,却突然被一只手搂住腰带着往上,是很有力的一只手,好像现在死了也值了,这感觉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是为什么,想着想着唐棠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眼前乌泱泱一片人。
一个四十岁模样的男人穿着明黄站在她面前,想必这就是皇上,旁边的女子已不是少女但容颜艳丽,一身鹅黄雍容华贵,想必是皇上的哪个妃子,她手里抱着的小人正是唐棠救上来的。
“你舍身救下朕的四皇子,实在有功。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叫什么名字?”皇上看她刚刚醒来,神志不清就先开了口。
四皇子?那眼前这个女子便是容妃了,果然是气度不凡,任谁看了不拜服,她有些难过又转念有些期待,皇上和容妃都在,那李沐...
她目光四下找寻,果真看见那个她朝思暮想两年的身影。
和两年前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在皇上的缘故,李沐显得更加温顺,那身鸦青色的袍子已经湿透,李沐的碎发贴在额前,显然,刚刚救唐棠的人便是李沐了。
皇上问的话她没有答复,心里又惊又喜,只想着这是第二次了,是第二次见到李沐,也是李沐救她的第二次。
好像每次李沐出现的时候她总是狼狈不堪,这次欠他的是命,该怎么还呢?
“皇上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李沐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擅长察言观色,见皇上脸上不悦便出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