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姑娘!”许如沉一直关注着她的神色变化,满怀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真的是云翡君吗?那他岂不是你从前的队友?”

“不知,除非我能见到他本人”,洛月歌不再多言,而是动作温柔地轻轻一拍他额头,“我来帮你治伤罢,出行前飞翼装得极其潦草,怕是在无数次刺杀的激战中损坏殆尽了罢?”

“姑娘不必担心,其实也不是很严重。”许如沉莫名地松了口气,惊电般挥手,劲气反向飞入四肢,自发将自己钉在原地。

“你且忍着点!”洛月歌眸光支离,俯首的动作森然如神祇。

她端详着冰铁块,仔细比划,毫不犹豫地扯出少年的肩骨,半片钢铁株连的羽翼应激弹出,然后将熔碎的薄层接连排列好,黏贴上去。

虽然身体极其虚弱,安装又极其耗费心神,然而她的手指却冷定如铁,没有半丝游移,仿佛这具连每一息喘气都在与天争夺的躯壳里,有钢铁般的力量驭使着每一道动作。

痛如分筋错骨,许如沉抽着冷气,差点昏过去,又被手指游走的动荡刺激而被刺醒——

姑娘的手未免也太晃了些......

不对,这是轿厢在剧烈颠簸!

“姑娘快躲开!”这一个刹那,许如沉惊恐地抬高声音。

外面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呼啸声,忽然亮如白昼,难以想象的高温骤地裹挟过来。

瞬间,帘幕被炸开倒飞出去,外面千百道火焰猎猎的箭翎划过天穹,燃成一片火树银花的城开不夜!

“别动——”,洛月歌十指翻飞没有停下,竟全然不为所动,淡声,“修缮期间倘妄自动弹,你会变成废铜烂铁。”

“纵然你不在意,我却不愿冒险。”

从她身侧的万丈高空往下望,地面一片连云甲第的严阵以待,刀锋剑雨直指穹苍,山海一般地包围过来,不曾留下丝毫活路。

而护送者骑着天马,最先倒戈,朝他们拉开了烈焰炙腾的弓弦。

“怎么回事!寒嫣那恶女人不是说好要将姑娘平平安安送到帝京的吗!”许如沉厉声诘问,目眦欲裂。

听到对女帝如此不敬的话,领头的护送者一张脸却冷板板的毫无波动:“与君上无关。”

他举着现今云翡营的领袖飞马将军的“镜月令”,见令如见人亲至,寒声:“将军有令,我等必须阻止无斋先生入京,随行人等,尽皆斩之,现在就是最后的绝杀!”

“呸,虎豹之性,无耻之尤,连托辞也不找个靠谱点的!”许如沉怒斥,极缓地挪动着手指,试图抓住剑柄,“姑娘几十年不曾离开万里承书半步,根本不可能认识你们将军,更别谈和他有什么恩怨纠缠!”

“不必再说,天地之大,想要我死之人何其多。”洛月歌仿佛笑了一笑,眼底说不清是什么神色,脸容却平静至极,如在空山坐对高阁流云,又伸手按住许如沉侧颈的脉门,“别动,得把你治好。”

许如沉动弹不得,急得双目赤红,一迭声叫道:“姑娘快放开我!许如沉生死事小,万里乘书却不可没有姑娘!”

夜色宛如一张巨口,将他的微弱挣扎吞噬。

爆裂的箭镞齐飞到面前,就在洞穿眉心的前一刹那,眼看无法阻拦,许如沉下意识地无声念诀,青铜剑如蒙召唤,应声跳入掌心,抖出青冥般的寒光冷冷,横飞着挡在面前!

“快,他撑不了多久!”领头人步步紧逼,加强了攻势。

火焰将车壁烧得百孔千疮,死神的脚步已经来到了身后,就在将要降临的刹那,洛月歌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片羽翼的镶嵌,松开手,倏然启唇——

“跳!”

九重天上,她纵身一跃,绾色衣衫在火海中划出一道白浪,宛如枯莲泅渡过羽衣落尽的无边清池。

在洛月歌身后,穷追不舍的羽箭组成了无数烟花,一瞬间怦然绽放。

星屑纷飞如雨,摇曳着璀光流落的无数颀长尾迹,仿佛置身琉璃空明的镜中,清光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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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快看,好壮观的一场流星!”苍茫的天幕下,年轻的剑客抬头仰望,欣喜而震撼,几乎神为之夺。

段不厌不知道,这是魔鬼的信使,正妄图收割走目标人物的性命。

他身下的白鸟灌灌,忽然开始起伏不定,嘶声长鸣,踉跄着上蹿,直往烟火最浓密处飞去——

他被甩了个踉跄,头昏眼花的泫然中,总算是及时攥住了灌灌鸟颈上那一片控制羽翼,却仍旧止不住它的曲折盘旋,摇摇欲坠——

“咯咯!”旁边陡起一声惊呼,尖锐嶙峋的肩骨送到他面前,自发地弯下。

这一路的同行早锻炼出了默契,段不厌踩着它,借势长身而起,衣衫拂卷中翩然落地,侧首便绽出一抹飞扬恣意的笑,伸出手:“谢了咯咯,到你了!”

“咯!”他的手被毫不客气地打开。

那语调就是在说,“有何可谢?快照顾好你的小命!”

那个被称作“咯咯”、也只会发出类似“咯咯”声音的,是一具龇牙咧嘴的骷髅,浑身焦黄,颅顶上滑稽地簇满了草叶,此刻正飞快地拆下臂骨,高举着,应和烟花翩翩起舞。

它舞到兴起,甚至借着扭来扭去的步伐,把骨头当成大棒,敏捷地径直击向段不厌的脸!

“……”他就知道。

段不厌抬手随意一划,指尖冷光如电,不偏不倚地遥遥压制住那一截骨尖,咯咯竟然丝毫动弹不得,又不敢过度用力,生怕骨头断裂。

咆哮着,骷髅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朝他射出愤怒的冷光,忽而张嘴就咬——

段不厌早有防备,迅疾地往旁边一闪:“嘿,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一路都被你这口出神入化的咬功坑害了无数次,我又不傻!傻子可练不出天下第一剑!”

一顿,咯咯忽然诡异地安分下来,牙关咔咔作响:“咯咯咯!”

“喂,你说清楚,什么叫‘就我还是天下第一剑,全是胡吹大气’?”段不厌听懂了骷髅的鬼话,黑着脸,抓起臂骨像打钟似的敲了敲它脑袋,“黄渊大陆公认最厉害的高手有十个,我打败了七个,剩下三个又不用剑,我为什么不能是天下第一剑了?”

咯咯的神色更鄙夷了,扭了扭,背过身去。

“你得学会坦诚地面对现实,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厉害。”段不厌却不肯放过它,拎着骷髅的脖子,帮它转了个面,“不服的话,你找个人出来个跟我过两招?”

放在不久前,他未必会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那时他初返人世,对自己的剑法尚且没有足够的认知。

然而,经历了一个半月连败黄渊大陆众多高手的旅途,一路摧枯拉朽,他现在觉得,他就是全黄渊大陆都无双无对的第一剑客。

咯咯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名字:“咯!”

“颜渊老先生?”段不厌微微摇头,倒也没有再出言反击,“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但那场不算的话,我们毕竟没真正打过,胜负难说,以后也没机会了,唉——”

镇守沙漠的法师颜渊,是段不厌挑战的第七站,在激战中被他一击格杀。

直到对方濒死,他才知道这名法师将毕生心血都融入了治理邪魔的法阵,早已油尽灯枯,死于一场决斗是他能选择的最后体面。

弥留之际,他将咯咯的骸骨托付给段不厌。

段不厌最怕骷髅这类怪力乱神的奇诡东西,本想回绝,但终究因为见不得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先生抱憾而死,还是应下了。

然而随着这护送一路的相处,他内心对咯咯的熟悉感也愈发强烈,尤其是战斗中如此默契的配合,仿佛已经并肩作战过千百次——难不成这骷髅生前曾与他相识?

“咯咯别看天了,快点走!”他回想起此行任务,催促道,“我们得在二十二日内赶到沧州!”

“咯咯!”骷髅根本不理会他。

此刻天穹上的烟花雨,已经飞舞到终曲,人群也各自散去,骷髅还是一动不动,看得很入神。

“该走了!”段不厌用力去拽它却拉不动,气得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一场流星而已,比得上你下辈子重要?老先生死前将你托付给我,说得明明白白,万一不能及时抵达沧州,你的灵魂就再也不能重入轮回了!”

他掐了个诀,命令白鸟:“灌灌,把它拖走!”

一旁的灌灌鸟却没理他,而是朝着流星哀哀叫唤,昂首展翼,似乎随时要暴动。因为被段不厌挡住视线,它便跳起来,用力啄了一下他的腰,翅膀扑掀过来把人赶开。

“真是一个两个都叫人头大!”段不厌扶着腰叹气,赶忙收起它。

灌灌化作冰冷的纯金光点,在指尖影影绰绰地消散开,仿佛拢住了一掌落定的璀璨烟花,暗换妍姿,又滚成一道金边镶在袖口。

然而,它还没完全缩进去,却忽然被掐住了尾巴,痛得高叫了一声。

咯咯的白骨手伸过来,死死拽住段不厌袖口,连衣服带羽毛,力道巨大,又不停地发抖。

它另一只手指着重云深处,惊骇欲绝。

“咦——”段不厌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惊呼,“那好像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