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易聲

是该假装睡着了, 还是该装作刚睡?余点语在瞬间想到这个问题,纠结的要命。要不就装作已经睡熟了,反正明天一大早学校就要派人来接她, 她也不会感到如此的为难。

可能这样对桑舟来说也会好一些吗。

余点语犹豫的片刻后, 床边的人就起了身, 慢慢走出了房门。

余点语松了口气, 同时又莫名的失落。她睁开眼睛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显然,桑舟还没有打算要睡。

有书包拉链拉开的声音。

桑舟在帮她重新清点着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

余点语心里一些就变得好又酸又涩, 就像是桑舟答应过自己的那样,回来都这么晚了她还是没忘记自己的事情。

在床边的时候问自己是不是睡了,是桑舟有话要对自己说吧——

阳台的月光流泻入室内, 余点语静默半晌,最后从床上掀被而起,走了出去。

她看到桑舟还在往自己的包里塞小零食, 看到自己出来手上的动作立马停住, 黑眸中出现了懊恼:“对不起, 是不是声音太大吵到你了?”

“……没有的。”余点语整个晚上难过归难过, 却没有哭过鼻子,现在的桑舟对她也太温柔了, 让她想哭个没完, 还要自己默默地做好阵子的呼吸调整才能稳住自己说话的语调,“我自己已经收过了。”

“我不是说会帮你再看一遍吗, 这样比较稳妥。”桑舟笑了下, “还不快点去睡觉,明天还要去赶飞机。”

明明在酒吧的时候余点语看到了桑舟那么生气的样子,连一身的戾气都给带出来了, 可是回到了家面对自己的时候,她把这一切都藏得严严实实。

可是余点语不想自己是个只能和桑舟分享快乐的人,她也想知道桑舟的苦恼和难过。

“我……刚才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你叫我了。”余点语盯着桑舟,鼓起勇气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灯下,小姑娘的眼眸中隐约有期待。

桑舟只当余点语是有去考试了才有这样的不同,勾了勾唇角:“是啊,当然,要祝你考试顺顺利利,拿个好成绩回来。”

是不是她的错觉,为什么小屁孩眼里的光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熄灭了。

桑舟今晚情绪起伏挺大,但她的控制和消化能力同样不错。在回家的路上她就用急速的风把那些躁动的心情给散去了大半,到了家里后,剩下的小半也没了。

这种情绪化的东西没必要带进家里来,也不需要被知道,家里应该是轻松的。

余点语低声:“谢谢姐姐。”

“嗯,你在C城如果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联系闻岚。”桑舟和想起什么一样,叮嘱余点语,“我……今晚刚好遇到她,她知道你要去C城考试所以特意跟我说的,她的号码我等会儿发给你。”

余点语:“……”

真的是刚好吗,桑舟又不和她说真话。是有什么苦衷,亦或是别的什么不可抗力才让桑舟这样瞒着自己呢。

余点语失落的想,慢慢低下了头,应了声:“那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你别紧张。”桑舟察觉到余点语的兴致不高,也知道又是要高考又是要联校考试,余点语有压力是常事,她也只想着小姑娘能放平心态,自己也不能给她压力,“只要发挥出你自己的水平,考试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倒是实话,就桑舟这么多年看过的艺术家来说,余点语是里面少有既肯努力又有天赋的人,以后一定会大放异彩,只要能保持现在这种状态。

桑舟像往常那样揉了把余点语的头,小姑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放低声音“去睡吧,晚安。”

余点语这才像是回神了一样,“……嗯,晚安。”

*

第二天,余点语照镜子的时候,明显看到了自己眼睛底下又加重的黑眼圈,简直就是大熊猫。

学校里的车开来清吉巷入口处,余点语收拾完走出去,桑舟提着一袋早餐开了门:“准备走了?把这个拿上,我送送你。”

余点语:“你怎么不都睡一会儿,我自己可以的。”

昨晚余点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世界都变得安静的时候她还在想事情,又怕吵醒了桑舟,所以一直不敢动也不敢翻身,似乎天边亮起曙光的时候才眯上眼睡了会。

“家里的小战士要上战场了,还不准我去送送?”桑舟一把勾过余点语的书包,拎上零食,只把早餐丢给了余点语,“走吧,换鞋。”

余点语心里虽然还是闷着,但仍旧被桑舟的语气逗笑,跟着过去换鞋。桑舟已经先换好,站在她边上看着,等余点语的脚穿进了鞋子,她突然蹲下去给余点语系鞋带,仰着头认真说:“从昨晚我回来到现在,我终于看到你对我笑了。”

余点语在瞬间愣住。

她早该知道的,论心思的敏感程度,其实桑舟和自己一样。可能桑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桑舟仍旧会察觉到,并且尽可能的通过做些什么来让自己轻松一点。

“我……”想说点什么来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会堵住。

“没事,你放松一点,我不是要你说点什么。”桑舟耐心地给余点语的鞋子上系上了蝴蝶结,起身开了门,让出身旁的位置,“你笑了,我就放心一些。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只要是你想说的时候。”

余点语应了声,跟在桑舟边上慢吞吞地走着。

刚到巷子口,余点语找到校车,刚踏上台阶,身后就有人在叫她,声音由远至近。

余点语扭头看过去,是唐芙和胡嘉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加油啊点语宝贝!你一定可以的!”唐芙为了能来送下余点语起了个大早,脸上素净素净的,头发乱七八糟蓬着,握紧拳头给余点语打气,“用你的正常水平,去干翻来自全国各地的王八羔子对手们吧!!!”

是非常有唐芙风格的宣言了,余点语忍不住带上笑容。

胡嘉汉嘴笨,抓耳挠腮的想了好久也没想到有什么词语可以精准表达打气,只好笨拙的笑了笑,“加油啊点妹,反正我知道你争气,绝对能成为咱们巷子里出去的大画家!当你以后出息了,带你胡哥出去也涨涨见识。”

这些人,都是特地来送自己的。

他们和桑舟站在一起,笑容像是阳光一样的灿烂。而她心心念念的桑舟也慵懒地站在一侧,单手揣在兜里,唇边挂着淡淡的弧度,将她心里的别扭驱散。

“我会加油的。”余点语拉紧了自己的书包,就好像在此刻拉住了自己的未来一样郑重。

“余同学上来吧,我们准备出发了。”小周老师催促道。

余点语赶忙坐到了窗边的位置,和大家挥手告别。

她听到桑舟说:“我等你回来。”

——好。

余点语在心底回应着。

足足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让她从祖国的边境回到了中间,这里的经济发达,与国际接轨,节奏明显比宝海市要快许多,从机场步履不停的人潮就能窥见一斑。

常晓市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初期被划区后发展迅速,又因为拥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内陆湖而跃居想去地方排行榜前五。也因为经济和生活的优越,这里的文化发展的迅速,尤其是艺术行业。

这里是公认的全国艺术之都,无数的年轻人来这里追梦,也有更多的人失落离去。

常晓市的地形从地图就像是一个字母“C”,C城就此得名,久而久之,连官方都接受了这一说法。

这是三年后余点语第二次正式来到C城,这里的一切仍旧让她感到陌生。从父母去世她离开后,那些在常晓市生活了十几年的记忆似乎也跟着离开了。常晓市发展的这么快,别说一年不回来,哪怕是半年,这里也能发生许多惊人的变化。

余点语下了飞机,先给桑舟报了平安。小周老师见她抱着手机,没忍住好奇问:“那是你姐姐吧?好像见了也不止一次了。”

“不是的。”余点语摇头,别的没有多说。

那才不是她的姐姐,那是以后要成为她女朋友的人,而自己现在正在为了这个可能去努力。

小周老师没有再追问。余点语这个学生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摸得稍稍清楚了些,看上去柔弱安静,实际上自尊心很强,也很坚韧,认定了的事情就会去默默做到最好。

这样的人就适合来的常晓市闯出一片天地,小周老师一直很看好她。

这一天的休整时间里,余点语都腾出时间在酒店里画画。在心绪烦杂的时候,只有让自己沉浸在作画中,才能暂时忘记那些困惑烦恼。

下午的时候由老师带去看考场,虽然余点语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现场的人数给震惊到了。

“这么多人……”她看着面前的人头呢喃。

联校考试场地选在常晓大学的二栋教学楼,落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除了有证件的考生和工作人员可以进去看考场,连本校的大学生都被禁止进入。

“是啊,人外有人,咱们学校里的高三美术只来了你一个独苗。”小周老师也是第一次来到联校考试的现场,尽量在学生的面前保持稳重的样子,“不过你也别担心,能站到这里就就已经是你的一种证明,更何况你不仅专业好,成绩也拔尖,这一点已经足够杀掉百分之八十的人了。”

很多学艺术的孩子文化分都稀烂,更有甚者一度认为文化分并不重要,但这种观念本就是不对的。专业固然重要,这是基础。但达标的成绩才是那些强校的敲门砖,真正的强者都是两者兼备的,比如余点语。

她就是那百分之二十,等待着打败其他人脱颖而出。

常晓大学的艺术系在国内是拔尖的,在一路上的校园路上,余点语看到了很多背着画架在户外写生的学生,她们的脸上都是自信的光芒。

以后,以后她也会这样,而且不止这样——

回到酒店的时候,手机嗡嗡震起来,是桑舟一连给她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看完考场了吗。】

【那边的天气应该不错,没有这里炎热,但晚上也要盖好被子!】

【饮食习惯吗?不要总是吃零食代替正餐。】

桑舟关心着她的日常生活,大概也是不想给自己压力,来了这里之后就没再说过考试的事情。

余点语不是画画就是在在外头,回消息的次数少了,但桑舟没有像以前那样说自己不讲礼貌。

是错觉吗,还是她们之间确实有些怪怪的。

自己还是期待着看到桑舟发来的任何消息的,只是会有不知道怎么去回复的苦恼出现。

源头出在自己身上,余点语知道。一开始就是自己听到了那些之后不开心闹起的别扭,接着出来考试的理由想要自己冷静下来。一天时间过去,效果甚微不说,还让桑舟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好的情绪。

而现在也不是该开口说起这些乱七八糟小情绪的时候,回去要怎么说,那也是考试之后才考虑的事情了。

但是在这里,余点语发现,自己特别想她……

没有桑舟在的城市,没有桑舟气息的大床,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走的时候觉得走了才好,走了之后却无比想念能每天看见桑舟的日子,哪怕会有不开心这种心情出现也想在桑舟的身边待着。

明明才一天,感觉度秒如年。

无奈的在床上翻了个身,余点语捧着手机给桑舟一一回复过去,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输入框里输入了两个字,又删掉,又继续打上屏,再删,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苦恼地把手机丢到一旁。

【想你】

这两个字太难为情了,发出去怎么就这么的困难。

有铃声传来,余点语猛然从被窝里抬起头抓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睁大了眼眸。

是桑舟。

她她她她她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难道是有读心术吗!

手机锲而不舍的响着,余点语手忙脚乱的接起,桑舟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就好像洞悉她在这边的情况一样,“慌什么,没想到我会给你打电话?”

“没、才没慌。”余点语说完就开始揪被子,慌张,慌死了,但还好现在桑舟看不见。

桑舟道:“好,你没慌。”

“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一句话等来等去都没见你发出来。”桑舟继续说着,“紧张了?”

糟糕,余点语都不知道桑舟那个时候居然刚好还在聊天框里,肯定是看自己这边一直是在输入中又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余点语咬着唇,闷声道:“……没有很紧张。”

“那就好,适当的紧张有助于发挥。”桑舟说完也沉默了下,两人电话没挂,有种微妙的气氛在蔓延。

是不知道该和自己说什么了吗?是不是自己太不会接话……太破坏气氛了。

余点语紧紧皱着眉,手指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着。要说话却无法表达自己的感觉太痛苦了,听着耳朵边传来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就好像桑舟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余点语,今天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桑舟忽然开了口。

余点语松了一口气:“嗯?”

“我们住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可是你没在家里的时候——”桑舟似是无奈的笑了声,“我还挺不习惯的。”

“换句好懂的话说……我想你了,才一天而已,我是不是有些急躁。”桑舟的声音低低的。

余点语的心情慢慢在桑舟轻缓的声音里平复下来,她也想她,很想很想。

“如果这是急躁的话,”余点语弯了弯唇角,“那我应该比姐姐更急躁吧。”

“应该?”桑舟笑了,“这种事可没有应该一说,想就想,不想就不想,你是不是因为我说想你你才这么说,其实一点也没想我?”

余点语急忙否决:“才没有!我,我想了的。”

“是吗?”桑舟的心情飞扬起来,尾音都开始往上走,但还想着戏谑一下,“有多想。”

“有这么多。”余点语下意识地用双手比了长长的直线,“比这么多还多。”

意识到桑舟也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之后,她又赶紧将手机贴回到自己的耳朵边。

桑舟就感受到那边余点语的声音由近到远又到近,就知道这小姑娘做了什么稚气举动,被她逗的闷笑:“好了未来的大画家,我知道有很多很多了,为了明天更好的考试状态,你现在该睡了。”

余点语这才规规矩矩再和桑舟说了次晚安,挂电话之前,桑舟说:“喂,小屁孩。”

“嗯?”

“不要害怕沉默。”手机里的声音在一点点地为余点语注入能量,“无声亦是一种有力量的陪伴,所以,不用想太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余点语一直揪着被子的手指一松,怔怔地不知看向何处。

桑舟总是什么都知道,再自己慢慢的去化解,她究竟何德何能才能换来桑舟对自己这样的温柔。

……

这一夜,余点语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她精神抖擞的进了考场。总共十三所学校招生的联校考试为期三天,过了第一天的考题后拿到的成绩是被其中七所院校共同承认的,剩下的两天是自主选择考试,可以由考生在剩下的六所学校里选择两所进行考试。

要全部考完是不可能的,因为每所学校的考题和作画方式都不同,一天考下来是必须的,考生也要自己学会取舍。更何况留在后头的六所学校的考题是难上加难,几千人里面可能就只录几个人,还要看文化成绩、作品集,雅思等等,一般考生能选择一个去考就不错了。

而越到最后一天的院校也就越难考,题目难,考生的心理素质也已经到了承受的极点。

余点语的目标就是第三天才招考,来自国外的王牌院校阿曼德艺术学院。

那是唐君望先生的母校,三年前还在唐先生手底下学习的时候,他说过那是最适合余点语去深造的学校,所以余点语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她一定要去试一试。

送考的人很多,结伴来的也多,余点语安安静静地找到了自己的考场坐着,准备好自己的颜料和画笔。

渐渐地,教室里都坐满了。余点语看着墙上的挂钟,马上就要到考试时间了。

她的左边独独空出来一个位置,但崭新的画具却摆好在那,应该是有人。

这么重要的考试还是重新买的画具不用自己熟悉的吗,这么厉害……

四位监考老师带着专用的画纸走进了教室,余点语收了眼神,望向台前。

“打铃后,未到考生资格作废,现在开始分发画纸,请从右至左传递,有问题现在可以提出。”

“不好意思!”

和铃声一同闯入的是个染着一头金发的女生,背心格纹裙,无所谓地踩着双人字拖,手臂上有一片纹身,径直蔓延到她的肩头和锁骨,嘴里还含着个棒棒糖。

又白又瘦,又像那种特别无拘无束的混账大小姐。

她一进来,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考场里有了小小的骚动,大多是在说金发女生。就连严厉的监控老师看到她之后也只说了句:“快去坐好!”

金发女生做了个鬼脸,经过了余点语,坐在了左边那个空缺的位置。

画纸也在这时刚好递到了余点语的手里,她转头去递画纸的时候看到了金发女生的模样,非常的漂亮,是丝毫不逊色于刚才她进来时候那气场的惊艳长相,余点语是现在才看清,惊讶的时候愣了下,立马被女生敏锐的捕捉到。

“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昨天看考场的时候我怎么没见着你,你是哪里来的?”金发女生接过了余点语手中的画纸,自信而骄傲地笑起来,身体自然地去朝着余点语的方向靠近: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易声。”

余点语不适应这样突然的靠近,左眼不适地眨了一下,也让易声注意到她的眼睛:“我……”

画纸发下来就代表考试开始了,虽然现在考题还没公布,但也默认不能再交头接耳,易声却好像得了特权一样的肆无忌惮。

“你的这个眼睛怎么……”易声观察力一向非常好,她发现里面前的人两边眼睛神采的不同,忽然和想到了什么似的握住了余点语的手腕,“余点语,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