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仁师先冲着太子一个深揖,然后态度非常谦卑的开口说了一大段话。
“年年开科太过频繁了,浪费人力物力不说,也真的是没有必要,是人才当年便可考上,不是人才也需要时间学习,臣以为三年一科更为合理。”
“科目繁多也没有益处,我们只需要能治国的贤才,并不需要五行八作的人,都站到朝堂上来。”
“科举之道实在有百害而无一益,前隋之灭亡与此不无关系,前车之鉴不可忘,太子诚然好心,可天下有才有志之士尽在豪门,纵开科举也当以谱牒为凭入科场。”
“古往今来书香门第尽是簪缨之族,豪门十子尚难求一贵,庶族寒门何来贵子?”
崔仁师知道说服李泰不易,他也真是卖上了力气。
“太子生长于林木丛中,便以为天下尽是佳木,殊不知百姓如草,难以为材。纵没落贵族,也早已只知衣食计,不复家国谋。”
“嗯,嗯嗯。”李泰就一直点头,不做一字辩驳,因为他知道现在跟他们吵得多激烈都没有用,自己还有没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出来,不用急着先把矛盾激化。
李泰笑呵呵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他还鼓励别人发言,只有多听才能知道他们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知己知彼总没有坏处。
推行科举是大事不是急事,要慎重要缓行,李泰知道先铺平垫稳再走路,倒是他们见李泰这个态度,他们自己说着说着就不说了。
“玄成,你以为如何?”李世民直接把问题抛给了魏征,魏征还没有开口,屋子里就静了下来,都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魏征与世家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当然细算起来皇室也是关陇贵族出身,也是五姓之一的世家代表。
“太子主张甚有道理,推行科举确是招贤纳士之道,然而科举不能成为入仕为官的唯一途径,它只能是辅路不能是主路。”
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害怕推行了科举制之后,彻底的废除察举制,那世家大族肯定宁可造反也不能同意。
察举制可以把举荐官员这回事,牢牢的掌控在有数的几个世家大族的手里,这也是皇室为什么坚决要推行科举选才的原因。
现在要是硬来的话,你这边直接废除察举制,那刚统一了没到三十年的国家将再一次四分五裂。
世家是拥有颠覆王朝的力量的,前隋就是得罪了世家,世家决定要换个当家人,李唐才趁机得到了天下。
这时候真的硬来的话,江山真的会倒吗?不一定,但江山真的会乱。所以不是不敢硬来,而是没有硬来的必要。
科举这条路,现在还能确定说它是一条路,只是前隋给踩出来的一道痕迹而已。
魏征的意思是先把它踩实,让它成为一条路,哪怕是小路,走着走着也许就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李泰真的没想过两条路并行,他想到的就是一步到位,现在几经碰撞,他也知道难度有多大了,想想魏征的说法,似乎真的是更为实际一些。
李泰没有说什么,就一直是一边“嗯”着,一边点头,他主要就是想听,不想说。
李世民又看向了房玄龄:“乔松,你怎么看呢?”
房玄龄本人就是进士出身,他娶妻又是范阳卢氏,如今他的女儿又要嫁给太子,很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他身上,都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臣以为多开些科目没什么,但不能所有的科目都入仕,取仕要设定哪几科必须过关。”
房玄龄也不知道李泰想列多少科目,但科目若多了起来,就必须得分个主次才行。
“以谱牒为凭入科场,显然不公,但所有人都可以入科场,也不甚妥当,有些地方路途遥远,也没什么人才,何必瞎折腾?就划定几个地域必须参加科举即可。”
李泰一听这话,眉头便皱了起来,我要开科举就是给全天下的读书人,开出一条功名之路,你划定几个区域?
住在京城的可以参加,住在偏远地区就不可以参加,那叫公平吗?而且这个区域一划,必然是把世家贵族所在的地方全划进去了,穷人区就别指望了。
这样的话,那科举的意义何在呢?这跟拿谱牒入科场几乎是一个意思,只是看起来貌似公平了一丢丢,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李泰心里不赞同,嘴上没有说一个字的反对,依旧是“嗯嗯”的点着头。他发现附和魏征和房玄龄的人偏多,看来他们说的方法更易行。
不过他们的说法,李泰总觉得不够满意,这不就是一种妥协吗?李泰当然不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不过他没吭声。
没什么其他的事,李世民就让大家先散了,只留下了魏征和房玄龄。李泰感觉很高兴,这回可以畅所欲言的好好讨论一番了。
李泰还没有开口说话,房玄龄就笑吟吟的问道:“太子殿下套过马吗?”
李泰摇了摇头,诚实的回答道:“没有。”
“套马的套子必须要松,松到让马觉得这套子对它而言毫无作用,甚至松到让马看不到套子在哪儿,套上以后才慢慢收紧,而不是一开始就把一个尺寸合适的套子硬往马脖子上套。”
李泰点了点头,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个道理容易懂,这不就是温水煮青蛙嘛。
“我懂了,先划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准考地域,尽量少甚至不录用非世家人才,先让科举选拔人才成为制度,然后再逐步扩大准考地域,增加庶族的录取率,庶族进士多起来,站稳了脚,那时便可以彻底取消察举制了。”
“太子果然机敏过人。”魏征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是羡慕的看了房玄龄一眼,又对李泰说道。
“你的主张很好,但是举国上下若只有你一个人是对的,切记不要坚持正确的路,要跟着潮流走,并且适当的引导潮流走,要拐大弯,不要拐急弯。”
“哦”李泰顿时豁然开朗,急忙拱手一揖:“多谢魏公指教。”
聊了一会儿,魏征和房玄龄也走了,李泰回到东宫,就接到了一封信,拆开一看是房遗月写的一首乐府诗《昔昔盐》。
不复垂柳绿,落霞与天齐。秋水逐波涨,桃李下成蹊。
今朝国公女,他日太子妻。眉间多心事,待嫁倚空闺。
俄尔忽轻笑,金丝雀鸟啼。群星皆渐隐,一月偏流低。
楼头千里雁,枕上五更鸡。不觉风带雨,吹落燕梁泥。
秋冬又春夏,南北复东西。从君于归后,鞍鞯伴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