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长锋的想象之中,青栏镇公安系统应该会远比广州市公安局更支持、配合他们对朱素一案的调查,毕竟关于朱素凶案的种种离奇事件只限于广州,而没有在遥远的清栏镇上上演。但等他到了青栏镇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乐观,甚至可以说是一团糟。
接待燕长锋的,是青栏镇派出所所长严志华。在朱盛世任职青栏镇派出所所长时,严志华是他的副手,不过自朱盛世离职之后,他就扶正了所长的职位。他听得燕长锋提及希望他们协助调查朱素一案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沉吟了良久,对燕长锋说:“可我们之前并未收到上级的任何指示……”
燕长锋一看严志华的表情,知道他根本无心配合,当下大急,说道:“严志华,我们这次因为任务特殊,所以没有走正常的程序,上报给上级领导,进行两地的协调工作。如果严志华你觉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法抽调警力与我们一起合力调查的话,那么借用一下贵所存留的朱素档案,应该不成问题吧。”
严志华一听说燕长锋没有取得上级的支持,眉头顿时舒展开了,哈哈两声,打着官腔对燕长锋说:“燕警官,很不好意思哪,这个档案的管理权并不归属于我。如果两位一定想看的话,那么我需要请示一下县公安局……”
燕长锋注视着严志华,发现他的官腔之下,竟然藏着一丝的畏惧,心头不由地一凛,不知严志华是震慑于朱素昔日作为留下的阴影呢,还是已经知晓了602凶案的凶险内幕,但可以确定的是,寻求青栏镇派出所的合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严志华如果有什么消息时,还请及时通知我们。”
严志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暗之色,“燕警官的意思是,你们还会在青栏镇逗留一段时间吗?”
燕长锋闻言大吃一惊,他当然领会得到严志华的言外之意,那就是巴不得他们立刻滚出青栏镇。“难道朱素与青栏镇公安系统有着什么牵系不成?”但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没什么,我们就是随便走走。难得大老远地过来一趟贵镇,就当作是一次旅游好了。”
严志华欲说还休,依旧打着“哈哈”,说:“那好吧,两位就在这里等候上两天,如果到时还无法取得上级许可的话,两位要不暂时就先回广州,不用再多等待。等我拿到了许可,就立刻差人把所有的资料复印一份,给你们寄去。”
“那就多谢严志华了。”燕长锋起身,向严志华告辞。
苏阳闷闷不乐地跟在燕长锋的身后,说:“我担心这样子追查,根本查不出什么结果。”
燕长锋心情压抑,问道:“为什么呢?”
苏阳眯起眼睛,看着小镇街道两排坐落着的旧式商铺,说:“两年前,我给镇上的家具厂厂长——当时正是他收留我在青栏镇打工的——打电话,他无意中说漏嘴,好像朱素以前在青栏镇上做过些什么事,全镇的人都对她很忌讳。我猜想这其中的干系肯定是与朱素她爸,也就是镇派出所前所长朱盛世有关。你想想看,严志华是朱盛世的旧手下,他既然可以接替朱盛世的职位,那么肯定当时与朱盛世走得比较近,又怎么可能向我们泄露任何对朱盛世不利的信息呢?更何况,说不定他都牵涉在其中呢。”
燕长锋心头一震,想起严志华之前的畏惧之情,再联想到老陈等一干警察的死亡,“难道朱素要对付的是警察,不论他们是否无辜?”再看了一下旁边的苏阳,倒吸了一口气,“而他之所以可以活到今天,就因为他不是警察?”他的心情越发地沉重起来,因为假如该猜想为真的话,那么自己的命运就更加莫测了。
苏阳则是另外一种不安心情。他只觉得来到青栏镇后,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就好像身上有着不明的瘙痒,你拼命地想挠,但却始终挠不到痒处,于是抓破了皮肤,挠出了血,依然无济于事,反倒令事情更糟糕。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苏阳看了街道前边的一家米粉店,对燕长锋说:“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吧。”
燕长锋“哦”了一声,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于是说:“好,我们先去吃饭,顺便向当地居民打听一点关于朱素的事。”
大概时间尚早,米粉店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顾客,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在无聊地坐着看电视。见苏阳和燕长锋进来,老板娘赶紧上前殷勤地招呼他们坐下。
苏阳和燕长锋分别要了份桂林米粉。老板去厨房里忙碌开了,老板娘则坐回到旁边的桌子,继续看起电视剧。
燕长锋朝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然后问道:“老板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老板娘转过头,热情洋溢地说:“我在这镇上生活了四十多年,镇上的几乎每一个人我都认识,你说你想打听谁。”
燕长锋大喜过望,说:“那你认识朱素吗,就是镇上以前派出所所长朱盛世的女儿。”
老板娘登时脸色大变,慌乱地站了起来,往厨房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不认识她,我也没有听过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是去问别人吧。”
燕长锋和苏阳面面相觑。良久,燕长锋苦笑着说:“看来这个案件的棘手性越来越超乎我的想象了。”
苏阳失落地“嗨”了一声,“你说小镇上的人为什么一听到朱素的名字,就一个个惟恐避之而不及,到底朱素以前在镇上做过什么事呢?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以前在小镇上生活过两年,都从来没有听到什么传闻呢?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事,小镇居民应该最喜欢嚼舌根才对。”
燕长锋也面带愁容,“如果一味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我们基本上很难从镇上人的嘴中套出什么话来。”
老板端着两碗米粉出来。如同老板娘一样,他飞快地将米粉往两人桌上一放,然后像躲避瘟神一样地赶紧走开了。
一碗米粉,燕长锋和苏阳都吃得索然无味。两人几乎是应付任务一般地吃完米粉,燕长锋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往桌上一放,与苏阳一起走出了小店。
两人无精打采地走在街道上。午后的阳光火辣辣地直照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明晃晃的耀得人有几分眼花,眼前的景物也渐变得迷离。苏阳昏昏欲睡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自他的眼前飘过,飞快地拐入旁边的巷道中。
苏阳的眼皮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骤然清醒过来,连忙拔腿跟随了上去,但在巷道里拐了两个弯之后,那个身影如同鬼魅一样地消失了。
苏阳像只无头的苍蝇在巷道里乱闯乱撞。燕长锋扯住他,喝问道:“你找什么呢?”
苏阳眼神茫然地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了赵利蕊。”
燕长锋闻言一震,揪住苏阳衣襟急急问道:“你能确认那是赵利蕊吗?”
苏阳极力地在脑中将刚才所见到的身影与赵利蕊的身形相对比,但越想越觉得两个影子变得飘忽渺茫起来,什么都抓不住,最终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只能说是看着背影有点熟悉。可能是我太想见到赵利蕊,所以杯弓蛇影,看见什么人都怀疑是她。”
燕长锋看了苏阳一眼,不复追问,淡淡地说:“我想你也有可能是太累的缘故。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青栏镇经过几年的发展,虽然打破了原来闭塞局面,吸纳了一定的外来人口,但多半都是固定在几个工厂里的打工者,极少有流动的人口,所以没有什么宾馆,只有两家比较简陋的招待所。
不过对于苏阳和燕长锋来说,住宿只是一个寻找一个落脚点罢了,所以也并不在意,随便找了附近的一家招待所,要了个双人间,住下。
两人收拾妥当,服务员送水进来。燕长锋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问年轻的服务员说:“请问一下,你认识照片中的这个人吗?”
服务员接过一看,如烫手山芋一样地赶紧丢还给燕长锋,连声说:“不认识,不认识。你们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退了。”
苏阳看着匆匆离去的服务员,对燕长锋说:“这青栏镇上不过几百户人家,这里离朱素家也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怎么可能不认识呢?看她的慌张样子,肯定心中有鬼。”他边说边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指尖,寒意再从指尖一直抵达心脏,让他瞬间全身僵住。
“你怎么了呢?”燕长锋伸手扶住几乎昏厥过去的苏阳,神色大为惊诧。
苏阳指着照片,牙关的颤抖几乎将舌头的说话能力给咬得粉碎。他用力顶开牙关,喝了一口燕长锋递过的热水,始觉得好受了点,勉强开口发出声,“这照片上的人就是朱素吗?”
燕长锋登时楞住,“怎么啦,你难道不认识她?”
苏阳把脑袋转向燕长锋的正面,努力地让自己的表达更为清晰些,“你是从哪里拿到这张照片的呢?”
燕长锋拿过照片,确认其就是自己从局里的档案库调出的朱素人像副本,疑惑地说:“我从局里拿的,局里是从朱素的档案库里抽取出来的。怎么了呢,有问题吗?”
苏阳脸色铁青,大口地喘着气,说:“你能确定吗?”
“我当然能确定。到底怎么了呢?”燕长锋着急了起来。
苏阳颓然地跌坐在床上,喃喃说:“那我以前见到的怎么不是这模样呢?”
“你以前见到的是什么模样?”
苏阳极力地回想着四年前第一次跟“朱素”在网上聊天时,对方发送给他的照片,描摹道:“具体的记不太清楚了,但可以肯定不是同一个人,这上面女子的脸型是瓜子脸,而我当时收到的朱素照片,脸型要比她圆润多了……”
“那照片是谁给你的?”
“张成廷假冒朱素,在网上发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发给你假的朱素照片呢?”燕长锋陷入了沉思,“难道只是随便在网上找的,用来引诱你而已?”
燕长锋看了苏阳灰白的脸色一眼,奇怪地说:“就算你当时见到的朱素是假的话,你也用不着吓成这样子吧。”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下子冲到苏阳的面前,脸色涨得通红,“你是不是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真实的朱素?”
苏阳伸出手,从燕长锋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抖着手打上火,吸了一口,马上被呛得大声咳了出来。他抬起脸,眼中溢满泪水,艰难地说:“她就是赵利蕊。”
燕长锋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他紧紧地抓住苏阳的肩膀,颤声问道:“你能确定吗?是不是说,你刚才看到的那一个熟悉身影,也有可能就是朱素?”
苏阳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仔细地凝视着照片中的朱素,再仰起头,回忆赵利蕊的容颜,却无奈地发现,赵利蕊的容颜就像是一片柳絮,在空中飘呀荡啊,让人抓取不住,就算握在手中,也是轻无缥缈,状若无物。不过经过大脑的几番拼凑,赵利蕊的轮廓终于隐约地从脑海中跃出。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高声说:“应该是两个人!她俩是长得很像,但赵利蕊比她气质要好,多了几分书卷气。还有呀,赵利蕊的眼神很明亮,不像照片上的这么阴暗。”
燕长锋盯视着他继续追问道:“你能确定吗?”
苏阳再看了几眼照片,刚才的坚定顿时泄散了开来,声调也小了不少,“感觉上吧。”
“那你觉得刚才见到的身影像赵利蕊多点呢,还是朱素?”
苏阳努力地转动着大脑,却发现里面存留的影像混乱得像搅拌开的水泥,早分不出哪是沙子、哪是水泥,只能颓丧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有可能是赵利蕊,有可能是朱素,也有可能她俩谁都不是。”
燕长锋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话言之有理,就不再逼问,燃起一根烟,陷入了沉思中。
苏阳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将脑海中与赵利蕊相逢的点滴细节翻出晾晒,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她不是朱素的证据:第一次见面是两年前,他刚从青栏镇返回广州,夜半接受到“朱素”的召唤,孤身进入602,在被黑猫吓得尿湿裤子后,见到了赵利蕊,她说她是在对面楼监视到602有动静,以为与她哥的死因有关,于是只身冒险进来查看;再后来,她为他催眠,试图帮他找出隐藏在潜意识之下的黑暗真相,在他醒来之后,初次流露出真情;她陪他一起去见朱素的父母,证实朱素死于父母的贪婪之下,并安抚他的愤怒情绪;他决意去张成廷家搜集更多证据,差点受幻觉影响自杀,幸得黑猫相救,而她则在家做好饭,焦急地等待他的平安归来;为证实失踪人头的下落,她与他一起重返602,亲眼目睹黑猫如何出入602;她与他紧追着黑猫再度进入张成廷家,她伤恸地见到哥嫂的人头,然后手指险些被其中的一个骷髅咬断,幸得黑猫及时赶到相救;从张成廷家出来后,他为确认自己已完成朱素交由他的使命,执意要再去602住上一宿,她虽然不舍,却没有办法,只能与他依依洒泪相别;他半夜时突然想通朱素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赵利蕊,就在撕心裂肺时,收到一条她发出的“你终于来了”的猩红短信;接下来的记忆就全都被“张成廷”所占用,消失在了记忆的背后,也不知道那两年间究竟见过她没有……
泪水自苏阳的燕窝中溢出,他实在无法将温柔可爱的赵利蕊与阴暗可憎的朱素联系在一起,更难于割舍去她对他的一片情意,可是理智却又逼迫着他进一步设想,“如果她是朱素的话……”那么她半夜出现在602就非常合理了,那么他和她所见到的“朱素”父母极有可能就是假的,张成廷的笔记本电脑也极有可能是她伪造的,那个“你终于来了”的猩红短信连同他当初所收到的“我就在你门外”短信都有可能是她故弄玄虚发送出来的。可她为他催眠的事怎么解释呢?苏阳激动了起来,从朱素的人生经历来看,她基本上没有受过学校教育,她怎么可能掌握催眠这么高深的专业技巧呢?那就是说:赵利蕊一定是真的,只是她刚巧长得和朱素有点相似罢了。
确定赵利蕊与朱素是两个人后,苏阳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但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她俩长得那么像呢?”他想了想,很快找到了答案。在他心中,始终认定张成廷发给他的照片就是朱素的真面目。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只再在青栏镇见过一次朱素,即暴风雨夜于她家的围墙上见到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烙影,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加上距离遥远、环境黑暗,根本就无法看清,只是自己心中有鬼,于是认定她就是朱素;剩下的是在梦中见过两次,但那就更加主观了,基本上是以张成廷发过来的照片形象为蓝本。不过由此倒也证实,自己所“见”到的朱素,都并非真实的,而是个人脑海中的幻觉。
苏阳轻松的心情还没有维续一分钟,马上被另外一个疑问给冲散了,“赵利蕊与朱素之间长相相似究竟是偶然呢,还是藏有某种渊源,甚至赵利蕊过来青栏镇,即是受这渊源所驱使?”
如果有渊源,又会是什么渊源呢?失散多年的姐妹关系?还是……苏阳皱起了眉头:这个世间,应该不会如言情小说或肥皂电视剧里的剧情所安排的,存在着这样的凑巧,他可以在不同的时间里,与一对失散的姐妹先后相逢。
那究竟是什么呢?苏阳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他仿佛看到,有一张大网正从天花板上坠下,将他牢牢捆绑在其中,任人宰割。
燕长锋的手机响起。他接听了下,一跃而起,满脸喜色,对苏阳说:“笔记本电脑的硬盘修复好了,我同事说正在挑选一些有用的信息,发送到我的信箱里。我们找个网吧看去。”
苏阳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慢腾腾地爬起了床,心中有一种特别的力量阻止着他移动脚步。
“你怎么了呢?”燕长锋看着苏阳的举动,不解地问。
“要不……你去吧。我不去了。”苏阳止住穿鞋的动作。
“你是怕担心看到你不想看到的内容?”燕长锋绽现了个笑容,“但现实摆在那里,不是你逃避一下就可以改变的,还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省得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七上八下地更加难受。”
苏阳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恹恹地穿好鞋,跟着燕长锋一起找了家网吧。
坐在电脑前,看着燕长锋进入个人信箱,苏阳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似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要拔腿就跑。
燕长锋则是五分兴奋,外加五分紧张。当点击开新信时,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出乎二人的意料,信中并没有多少内容,除了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电脑操作历史记录外,只有两段文字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苏阳暗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奇怪,张成廷的那些日记呢,是被我删掉了呢,还是本来就不存在?”
燕长锋顾不上答理他的问题,凑近电脑屏幕,仔细地阅读起那两段文字:
她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这只是一场噩梦,深深的噩梦。我在梦中。这不是现实。但我看到了她的眼中熊熊的报复烈火,不过好像又是怜悯,还是嘲弄?总之,上一次的谋杀已经让我们隔得好远。不过这次我们谁也没有动手。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而我,还是在梦中呢,并不在乎死还是不死。
她走了。还好,这次走得很彻底,没有留下人头什么的。我想,她是不是已经消除掉对我的恨?不过这样最好,我可以平静地生活,虽然是在梦中。而梦总有清醒的一天,到时,我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了。
燕长锋凝视着文字,缓缓地说:“这应该是你以张成廷的身份记录下的。”
苏阳头疼欲裂。他隐隐地觉得文字中所提到的“她回来了”似乎是他化身张成廷期间的一段真实经历,但却又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具体的情节,只能陷入苦苦的冥思中:这个“她”到底是朱素还是赵利蕊?如果当时记录者是“张成廷”的话,那么他所见到的无疑就是朱素;但如果“张成廷”为真的话,那么朱素就应该死在他的手上了,出现只可能是赵利蕊。莫非是他把赵利蕊当作了朱素?因为从他以前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一直相信朱素没死,至少是阴魂不散,那么当他见到活生生的“朱素”时,也不会觉得过分惊讶。可赵利蕊离开广州后,不是过来青栏镇了吗,她回来广州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什么来了又走呢?
苏阳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死死地盯着日记中的“她走了。还好,这次走得很彻底”这一句,恐怖像铁丝一般地穿透他的骨头,再突然勒紧,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起来:天哪,我该不会杀死了赵利蕊,就像张成廷杀死朱素一样?
燕长锋盯着电脑屏幕,开口说道:“看来朱素或者赵利蕊曾经去步云花园找过你。不过我不太明白的是,文中所记录的‘报复烈火’究竟是指什么,是她真实的表情,还是当时你的想象?”他转过头去,一眼看到苏阳惨白得像死人一样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呢,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苏阳紧紧地咬着嘴唇,有血丝破裂了出来。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的神经系统崩溃掉,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燕长锋慌忙跟着站了起来,上前搀住他,急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呢?”
苏阳转过头去,眼神古怪地看着燕长锋,“你说,文中记载的那个‘她走了’,是不是代表着我杀死了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张成廷,他只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一个人,而事实是:我才是一切幕后的真凶?”
燕长锋骇然地倒退了两步。
苏阳喋喋地怪笑了起来,“你还想跟着我吗?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你的人头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燕长锋脸色变了两变,随即就恢复正常,趋上前去,继续搀扶着苏阳的胳膊,淡淡地说:“你不会的。你更不可能杀死赵利蕊。”
苏阳怔了一下,“为什么呢?”
“因为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你历经那么多的恐怖事件,还能够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这足以证明你的坚强。更何况,你对赵利蕊存有真挚感情,哪怕你正常的意识被剥夺掉,我相信你也不会对她下手。”
苏阳冷笑道:“那我要是不把她当作赵利蕊,而当成朱素呢?你觉得我还可能下不了手吗?”
燕长锋楞了一下,随即反驳道:“可你必须知道,你是今天才见过朱素的真实面貌,你怎么可能把赵利蕊当成是她呢?”
苏阳若有所悟,但仍无法完全摆脱心头的疑云与阴霾。他只恨不能一刀把脑袋切开,翻看里面到底藏有哪些秘密。
两人回到旅馆,静默地枯坐着。
“我想明天去一趟朱素家。”燕长锋低沉地说:“也许那里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一听到朱素家,苏阳马上联想起那一座阴森、笼罩着鬼气的荒宅,打了个寒战,“一定要去吗?”
燕长锋反问道:“那你说,现在我们手头上还有什么线索可供追踪查寻的?”
苏阳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死案。无论我们怎么追查,都不可能找到事情的真相。如果一味地向前,只会让我们踏入死亡的陷阱。”说完,以妖异的眼神睥睨了一眼燕长锋,随即倒头睡去。
燕长锋看着苏阳翻成死鱼白的眼睛,顿觉一股寒流从四面八方侵袭了过来,几乎将自己吞没:好熟悉的眼神哪,那是步云花园6栋602门后神秘人的幽冷眼神,也是王先生窗外悬挂的鬼魅的冰冷眼神,带着刀锋的气息,贴近于死亡。苏阳之前说的话在他脑海深处炸响:“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你的人头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他看着和衣而睡的苏阳,一个神秘的声音钻入了耳朵:“杀了他,你就可以解脱了!”
燕长锋惊恐地跳下了椅子,朝四周望去。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别无其他生灵存在,只有苏阳不规律的呼吸声在屋里响荡着,仿佛是幽灵所发出的干瘪嘲笑声。
“是我的幻听,还是从我自己的内心深处发出的呼喊?”燕长锋将脸藏在掌心中,透过指缝,发现黑夜不可阻挡地席卷而来,将整个世界裹进严严实实的黑暗之中。“魔鬼即将出动了。”他心中,有个浪潮在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