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的情况像一道无形的闪电,连锁电在现场众人的脑海。
最先反应的是孟负山,孟负山朝倒下去的蒋老板走去,要查看蒋老板的情况。但在此之前,一只手牢牢嵌住他的胳膊。
他回头,看见银面具。
“滚远点。”霍染因懒得掩饰自己对孟负山的敌意,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接着立刻蹲下身,查看蒋老板的情况。
蒋老板的情况不太好。
他整个人像醉酒似的坐在地上,旁边的人几次想要把他扶起来,都没能成功。
突地,他一转身,趴在地上,开始呕吐。
初时他还能用手肘撑着自己,可是很快,力量从他身体里流失,他趴进了自己的呕吐物中,半边脸没在那滩黄黄绿绿,黏黏糊糊的呕吐物中。这糊状的东西,丝般粘粘在他脸上。
“呕……”
恶臭此时已经传遍了餐厅,餐厅中看见这一幕的人脸色发青,喉咙发痒,也有了呕吐的冲动。
不用霍染因再说话,他们已经自觉远离蒋老板倒下的位置。
不安已经像冷空气一样开始流窜。
萝卜老板坐立难安:“蒋老板怎么了?看这样子,别是中毒了?”
马尾老板说着干巴巴没人相信的安慰话:“说不定是吃坏了肚子?泡面太过刺激老年人的肠胃了……”
作为众位老板的领头,矮老板似乎想要上前,但看着稀烂腐臭的胃容物,一面恐惧,一面恶心,他脸色发青:“柳先生,你看看?”
柳先生没有动,他遥遥地,冷冷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许客,上去看看。”
许客是理疗师的名字,屏息上前:“蒋老板,你还好吗?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想把蒋老板扶起来,但没能成功。
“我,我……”蒋老板也在努力。
他试着从呕吐物中挣扎起来,睁大自己的双眼,看向周围。
但晕眩笼罩着他,天旋地转……
“难受……”他努力出声,手像钩爪一样抓住就在旁边的两个人,“我不能……呼吸!我……头痛!”
霍染因看向许客。
许客是这里唯一的医生,但他看上去甚至比在地上艰难挣扎的蒋老板还要慌张,那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转来转去,就是不肯放在蒋老板身上。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去。
那些老板们,船员们,保镖们,都无声无息地看着蒋老板在地上挣扎,这种安静,压迫出冰封一样的森寒。
“清醒一点!”霍染因揪住许客的衣领,狠狠晃动一下,接着他强迫许客看向青筋暴突,双眼瞪大的蒋老板,“他中了什么毒?”
“我不知道,我无法判断,没有设备根本判断不了!”许客大喊。
“他头痛,呕吐,脉搏很快,不能呼吸,脸色泛红。”霍染因飞速说。
“那又怎么样,这种症状太多了,很多病和毒都能照成这样的结果!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种毒物,你知不知道就算在设施完备的大医院里也不是人送到就知道是什么毒什么病,他们要检查,要验血,要急救——”
“给他急救。”霍染因一字一顿。
许客好像终于在慌张无措的世界里找到了一块浮礁,他蓦地摘掉眼镜,用力揉了把脸,竭力镇定下来:“对对,急救!呼吸困难……先吸氧!脉搏过快……要用什么药?”
霍染因没有注意听许客究竟在说什么,他又低头看着挣扎的蒋老板,突然将人按住。
恶臭早已充斥整个空间。
呕吐物的味道,泡面的味道,每一种味道都张牙舞爪地刺激着霍染因的鼻子。
霍染因依然低下头,凑到与蒋老板面贴面的位置。
他光洁的下巴几乎沾到地上的秽物,至于高挺如玉山的鼻子,则像要伸进蒋老板张开的嘴里。
他轻而长地嗅了好一会儿。
这一会儿里,众人不觉因为霍染因奇怪的举动而屏息凝神。
大约十几秒后,霍染因直起身,断然道:
“他的嘴里有苦杏仁味。可能是氰化物中毒。”
“氰化物!”许客脱口而出,“亚硝酸戊酯!”
他立刻站起来,朝外跑去,柳先生示意周围的保镖赶紧跟上。
但在餐厅闭合的大门轰然打开没有多久,躺在地上的蒋老板,死死抓着霍染因的手臂,发出一声漫长的、痛苦的喘息后,他突然不动了。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弹。
这时候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许客带着一堆医疗药品设备,匆匆跑了回来,大声嚷嚷:“东西来了,东西来了,来两个人把他抬到桌子上,我给他注射——”
周围一道回应他的声音都没有。
许客终于察觉不对劲了,他的脚步无意识地慢下来,但他还在向前走着,直到看见地上一动不动的蒋老板时,他身体里燃烧的火焰就“噗”地熄灭了。
“他,他怎么不动了?”许客问。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森寒凝成坚冰,坚冰附着在每个人心头。
但是更多的目光,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许客身上,这个现场唯一的医生身上。
许客蹲下来,动作一顿一顿的,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但他终于碰到了蒋老板,测测脉搏,量量呼吸……最后,医生抬起头,声音有些缥缈地宣布:
“他死了。”
当这句话被众人所理解之后,现场突兀地响起呜咽。
有人哭了。
那是为戴着银面具的老板,正常身高,中等身材,一套不显山不露水的黑西装,连头发都打理得规规矩矩,是个丢进人海里就再找不到的那种人,唯独的一点点特征,是他别在胸口的平鸽胸针。
那人抱着头,呜呜咽咽哭起来,像个完全崩溃了的孩子那样:“又死了,又死了,又死了!我们躲到哪里都会死人!做什么计划都会死人!所有人都会死,凶手要杀了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要死!”
破碎的声音像破碎的尖刀,刺入众人的心底。
霍染因环顾四周。
白炽灯明晃晃亮着,照着现场的人脸色死人一样苍白。
真正的死人的脸色,反而比他们更好。
他们以一种惨然的、畏惧的眼光看着地上惊怖的尸体,又看着身旁的其他人。
痛哭流涕的白鸽老板,说出了这里每个人心中的恐惧。
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什么食物是安全的?什么人是安全的?
没有地方安全,没有食物安全,没有人,安全!
“已经确定了致死药物,接下去最该考虑的,是毒药下在哪里。”
霍染因开口,打破这里诡谲的气氛。
众人看着他。
这个时候,恐惧把他们变成了没有思想的木偶,傻愣愣的听人牵线——偶有能够在恐惧中保持理智的人,比如柳先生,也不急着说话,只看着他。
以及……还有谁中毒了。霍染因想。但这句话他压在舌底下,没有说出口。目前众人已经因为目睹蒋老板被氰化物折磨至死而濒临崩溃,如果还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中毒,那么现场恐怕会在一瞬间失控。
他独身在此,没有武器,更不能表露警方的身份,一旦现场失控,绝不可能再控制住混乱的局面。
只能先查毒物。
查出了毒物的存在,也就查出了可能中毒的人。
“不确定是否中毒”和“确定中毒”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未知引发恐慌,而结果只能面对。当确切地知道自己中毒之后,他们不会再骚动混乱,只会积极寻求治疗——氰化物虽然剧毒,但没有吃到致死量的话,还是有生还恢复的希望的。
“不错。”柳先生点头,“要怎么检测出毒物?”
“有个很简单的办法。”说话的不是霍染因,是孟负山。
霍染因注意到,孟负山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自己脸上扫过,带着针刮似的淡淡敌意。
敌意是互相的。他在心里冷笑。
“拿个带锈迹的物品,铜锈就行,放入疑似存在氰化物的物品中,比如泡面碗,矿泉水瓶,一旦发生了化学反应,就证明里头有毒。”孟负山说。
确实是个很简单的判断方式。
柳先生让保镖搜罗出了带锈迹的物品,将现场所有可能存在氰化物的东西都检测了一遍——每碗吃过的泡面,每瓶水。
很快,结果出来。
现场里,除了蒋老板与吴老板的泡面碗中存在氰化物外,其余人的泡面碗里一切如常,没有异样。
检测结果出来,吴老板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晃晃的,连着他的座椅也变成了摇摇椅。但在他跌倒在地之前,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他的手先如鹰钩一般抓住了许客!就像刚才蒋老板抓住霍染因那样。
他嘶声说:“我中毒了!药,你刚说的那个药,给我,快给我治!氰化物碰到必死,我还有救吗?我还有救吗?!”
许客被他拉得踉跄两下,差点把手里的救命药给摔了,他的脸色也煞白煞白的:“救,能救,氰化物不是必死的,是足量才必死,它下在泡面里,本来就被面汤稀释了不少,蒋老板吃光了汤和面,还拖了快半个小时才发作,可见里头加的氰化物不是很充足,你没吃两口,还能,能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又从死神手下逃过一劫之后,他们的恐惧便完全飞到了吴老板身上,他们则从恐惧的巨口中逃脱出来,缓一口气,能够说话了:
“投、投毒的,是幽灵吗?”矮老板抖声问,不敢看死去的蒋老板。
“幽灵怎么下毒?”霍染因冷静反问,“瓶装水、泡面碗都是密封的,在开启之前因为担心被下毒,已经被反反复复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针眼等可疑痕迹的存在。幽灵要怎么存在于封闭的室内,朝封闭的食物内投毒,还不被我们任何人发现?”
是的,说不通。
幽灵只是代号,他是人,人是不可能违背科学地杀人的。
这也就意味着……
“凶手在我们中间。”霍染因说,“密封的食物无法投毒,那么,只能等食物拆开,趁着主人疏忽的时间,朝内投毒。我想凶手投毒之后,将氰化物的包装……”
轻微的滋滋声响在餐厅内响起。
霍染因将垃圾桶展示给大家看。
垃圾桶里的垃圾清空了,但桶底残留了食物的汁水,现在,生锈的物品正在残留的汁水中发生反应,但蒋老板和吴老板的泡面碗都还放在桌子上,他们只把泡面的外塑封和酱料包丢进了垃圾桶中——这证明垃圾桶中的氰化物并非来自两位老板碗中,它来自凶手。
“遗弃在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