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杀人的就在我们中间’也太过避重就轻了吧。”现场一位老板突然冷笑。
“什么意思?”大家看着说话的人,这时候每个人的发言,都有着与寻常时候不同的分量。
发话的老板是个身高不高的老板——这是客气的话——事实上他目测上去只有一米五多,无论放什么时候来看,这个身高都有些令人侧目了。
但老板的身高虽矮,口气却大。
“我看这个凶案,和我们老板根本没有关系,要么是你们的保镖船员干的,要么是你们蒋老板、吴老板干的,或者说——柳先生,你干的,也未可知啊!”
能上船的老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受教育程度姑且不说,商海沉浮了多久,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没做过。有‘自己人’带头,发热的脑子立刻冷却下来,立刻明白了对方了意思,现场的第三位老板帮腔:
“这位兄弟说的对。我们一年就上了两三次船,除了认识你柳先生,谁知道什么蒋老板、吴老板。和死掉的林老板,更连话都没有说过,杀他干什么!如果和他有仇,在哪里杀他不好,非要在你们的地盘杀你们的人!”
这位说完,矮个子老板再抬起手,指着正对尸体拍照存证的保镖冷笑:
“连手机我们都不配拥有,那可是被柳先生你锁在房间里的违禁物品。一晚上破坏所有监控,船体驾驶,怎么可能?想也知道,无非是有内鬼筹谋多时。柳先生,你们船上的事情,是装神弄鬼的私仇报复,还是利益纠纷清除异己,但别把火烧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头上,我们是来寻欢作乐的,不是来见证你们内部矛盾的。”
蒋老板沉不住气。
脸上的面具被打掉了,他也没打算再带回来,干脆露着一张脸说话,不涉及幽灵时候,他的头脑还是正常的:“你们确实不知道构造,可那八个逃跑的女人对这艘船可谓了如指掌,你们只要听她们指挥,同样可以做到。”
“我们凭什么听她们的?”
“古人早说过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温柔乡,自古以来就是英雄冢。”吴老板在旁边不阴不阳说话。
“那信号干扰器呢?”矮个子老板针锋相对。现场的老板只有三个,两个三楼总统套房的,从二楼上来的只有他。他虽然势单力薄,但既敢说,说得也犀利,“船上的女人藏不了信号干扰器,我们也带不了信号干扰器吧?那些女人是可以破坏仪器,可是乘救生艇从海上逃跑的话,是一定要有视力正常的人替她们指引的。你们这些船员里面,搞不好有一群有问题的。凶手,也许不是一个人!”
第三位老板对这矮个子老板刮目相看:“兄弟,不知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矮个子老板指指自己个头:“还用问吗?免贵姓矮,矮老板。”
就算现场情况很严肃,问话的人也忍俊不禁:“不太好吧……”
矮老板:“你们认识我吗?我认识你们吗?既然都不认识,怎么方便怎么来,不好吗?现在大家脸上都戴着同款面具,认不到脸,叫不出姓名,但只要叫一声‘矮老板’,你们知道在叫我,我也知道在叫我,这不就够了。”
社会框定出了太多的集体审美,个体生活其中只能被动接受,和社会统一的,成了炫耀的标签无形的枷锁,和社会不一的,又作为劣等的特征烦恼的源泉。
等来到了这个谁也不认识谁的地方,反倒可以不以好坏区分,而简单正视身上不可改变的表象。
“这也好。你叫我萝卜老板吧。”‘萝卜老板’抬起了双手,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十指末端水肿,看上去还真像十根小萝卜长在手指上,“医学上叫杵状指,肺部的毛病。我们上来的人,逃得了肾,逃不了肝,逃得了肝,逃不了心。好不容易托着柳先生的福,逃了一劫,喽,新的劫难又来了。这死神的屠刀啊,是人命中的劫数,逃不掉,又不得不逃。”
这席话说得既有水平又有深意,大家都有些戚戚然,倒把刚才针锋相对的气氛缓和了些。
甲板长这时说话,他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信号干扰器不用从船下带上来,船上本来就放着两台,只是平常都放在甲板底下,单独存放。”
“柳先生的准备真周全。”银面具这时称赞,“收了手机还不够,还要放着这东西,看见是方方面面,都防御到了。”
这件事之前,柳先生能防御什么?无非防御现场的老板。
矮老板与萝卜老板微露冷笑。
这家伙……柳先生看了银面具一眼。他这时不得不说话,但空口说白话是没有意义的,不好解释就不要解释,反复推卸责任,也只会陷入反复猜疑的泥淖。他简单说:“你们说得有道理,从动机和作案方式来看,我们内部出问题的概率更大。这起案件的最开头,来自昨天晚上对船体的破坏。我在最顶层听不到底下的动静,你们在楼下,晚上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吗?”
“昨天晚上的Party过后,喝了太多酒,睡得沉……”矮老板沉思,“不对,其实也没有喝那么多,但感觉比平常醉得厉害。柳先生,你用了高度数的酒?”
柳先生看厨师长,船上的伙食,厨师长是第一负责人。
厨师长站出来:“和过去一样,什么酒都有,度数有高有低。”
“而且船长室,监控室,这些重要的地方都应该有人值班看守。”柳先生又看向船长和大副,“怎么回事?”
大副连忙说:“昨晚是我值班,但奇怪的是,没什么记忆了。”
负责监控室的保安也一同点头。
“食物里下了药。”孟负山突然说,他第二天起来,就在怀疑这件事,“药可能下在宴会的酒里和员工餐里。”
“安眠药?”银面具。
“晚饭是七八点吃的,但直到十一二点,我们还保持清醒。这不符合安眠药的特征。”孟负山,“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做了很多乱梦……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乱梦,而是幻觉。是某种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致幻药物。”
说到食物下药,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厨师长和帮厨。
这两人一脸菜色,只能诺诺解释:“不是我,柳先生,食材都存放在固定的冷冻库里,那些女人肯定知道。何况她们本来也会参与一部分侍女的工作……”
“直接在餐盒上面下药也可以,员工餐是用统一的一次性塑料盒打包的。”孟负山补充更多的构想,“而船上的安检只是针对金属物品和电子仪器,并不对药品管制,如果致幻的克数低,把它当作常备药带上船是可行的。”
银面具轻笑:“看起来这个凶手并不打算无差别杀人,否则昨晚投毒就可以了。”
不是无差别那就是有针对性了。
本来冷静下来的蒋老板和吴老板又稳不住了:“那岂不是冲我们来?!”说罢,目光立刻看向属于自己的保镖。他们上船来可是带着保镖的,只是之前将保镖给了柳先生,让所有保镖一起去搜查船只找出信号干扰器。
再往深里想一想,老林之所以会遇难,是不是就是因为没有保镖在,身侧空虚导致的?
蒋老板立刻说:“柳先生,我的保镖你得给我留下来。”
吴老板也紧随其后,他还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三个人呆在一起,让我和老蒋的两个保镖保护我们三人,其余的继续巡逻船只。”
“好了!”柳先生低喝一声,“不要自乱阵脚让人笑话!”
两人一看,矮老板和银面具确实双手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免讪讪住口,但打定了主意,私下要和柳先生好好商量。
柳先生当然看得出‘尊贵的客人们’的不满,他果决承诺:“各位的忧虑我都明白。请放心,既然大家有所疑问,那么接下来所有船员都会被统一管理,集体行动,绝不让他们落单——进而保证大家的安全。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查清案件,各位以为呢?”
这也是应有之义。
三个老板默不作声的看着柳先生派两个保镖把尸体抬走,送往停尸房。船上是没有检验指纹和dna的措施,但是尸体留着,到了岸上也能检查。
孟负山想起上一回无辜死掉的女人,她们死掉可就是直接扔到了海里。
大概是没了尸体,胆子就大了,以及“船员们都可能是坏蛋”这种猜测,三位老板都积极加入了现场勘察,查起了那些门锁。
首先要搞明白的,就是凶手怎么进入房间。
“这里的房间也有万能钥匙?”矮老板看到过保安们在搜查时用公共门卡打开空房间的情形。
“不用钥匙,敲门也行。”银面具说,“我们不就是听到敲门就打开了门让他们进来吗。假设当时门外的人说来搜查,林老板想必也不会疑心,直接开门让人进来。”
“那就是进了门假装四处搜查,然后悄悄绕到身后偷袭,再一绳子勒死他?“萝卜老板提出可能性,“林老板年轻不轻了,肯定不是身强力壮的船员们的对手。”
“说不定这就是真相。”银面具笑道,“我们三个臭皮匠,顶了个诸葛亮。”
矮老板和萝卜老板颇感喜悦,一时真找到了当侦探的乐趣。
柳先生没有打断他们的兴致。他目光着重落下门上:“就算人是这样被杀死的,那么凶手在离开房间后,又是怎么把房门从内部锁上的?”
“用鱼线什么的?”矮老板说,“影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
甲板长和大副下去取来鱼线,矮老板试着系了系反锁的锁头,因是弧形的没系住。他不气馁,找了个胶带黏在上头,沿着门缝底下一拉。
果然锁上了。
这……密室算破解了吗?
几个老板面面相觑,好像破了,但破了似乎也什么也没用?
这么简单,既不需要特定道具,又对行为人本身的素质没有任何要求,谁都能干的事情,自然不能带来新的锁定凶手的线索。
“呃,会不会是什么心理悬疑法,让大家误以为他是从走廊离开的,实际上是反其道而行,从甲板上上走……”萝卜老板也觉得太简单了,成就感不足,他拿着线跑去拉了一回甲板的锁,这个就不太好搞了,是有防漏水的密闭门,线会被那圈橡皮卡住,不好使力。
其实这在孟负山看来是完全无稽之谈,走廊敲门被人看到的风险,和锁门离开的风险也没差别到哪里去,何必从甲板上走。船只楼距高,外侧甲板又光滑,凶手身手那么好吗?还会飞檐走壁!
但大家都陪着萝卜老板在甲板研究,他也就跟着走上甲板,四下搜索,看看能不能发现些新的东西。
他往左边那两个没住人的空甲板看去。
这艘船有五个特殊房间,林老板,蒋老板,吴老板的房间的硬装都有对方个人的风格癖好,软装更是处处不一,非常的私人化。可是那两个空房间,却像从没有人住过一样,只是空荡荡的标准装潢。
如果没人住,为什么要保留两个空房间呢?
孟负山想的有些远了,思绪不由得有些散漫。
就在这时,突地,海面上传来一声熟悉的重物坠落的噗通声!
众人一惊。
银面具立刻说:“下去看看,说不定是出了什么事!”
一下子,也顾不上其他了,柳先生立刻点出两个保安,让他们守在这间房间看着现场别让人破坏,接着和其他所有人一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们跑到了二楼,此时真要出事,只能是没有上来的几个老板中出事。
他们挨个敲门喊人,最后只叫出了四个老板。
还有一个老板……
保安用万能卡刷开了这位老板的房间,门里没人,通向甲板的门开着,不用再进甲板,那一滩印在甲板上的刺目深红色,已经说明了这位老板的遭遇。
众人失声。
孟负山本能朝柳先生等人看去,看见了柳先生异样的脸色和蒋老板的惨然、吴老板的颤抖。
他们用控制不住的表情和肢体说明了:
这又是个和四十年前的故事密切相关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