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章 女人是人,更是物品。放到秤上,掂一掂重量价值,瞧一瞧皮肉牙口,整着卖,零着卖,卖器官,卖身体,卖一遍,再一遍,横竖能卖出个价钱来。

局里针对陈家树的调查,依然没有更新的进展。

夕阳像是逝去了氢气的红色气球,沉甸甸缀在城市尽头的山峦之间,只消再加一丁点力道,它就会一骨碌往下砸。

砸到哪儿去?

也许砸到人的心里去,砸出一片四散弥漫的阴霾。

“陈家树真的藏得那么好吗?”文漾漾在没有头绪的调查间隙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缕叹息和心头的阴霾缠绕在一起,变成无从发泄的忧郁。

对于警察而言,最忧郁的事情也无过于明明见着了罪犯,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将其绳之以法了吧。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谭鸣九接上话,一连几天高强度又没有尽头的证据收集,让平常活蹦乱跳的话唠也开始没精打采来,“凡是做过,就有痕迹。何况陈家树做的不是小事情,中间有太多的环节和太多的人参与,怎么想我们都应该拔出萝卜带出泥,整条线都给它切瓜砍菜的起出来了。”

这种论调在这些天里,谭鸣九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也许最开头是蕴藏着些许困惑,但到了后面,已经变成半点不新鲜的抱怨。

抱怨的话砸下来,也没在一潭死水的办公室里砸出什么涟漪。

倒是窗外的夕阳彻底落下,黑夜像他们心中的阴霾一样,一层又一层地泛上来。

办公室里突然变得没有人说话了,周围落针可闻,这寂静持续了几秒钟,谭鸣九扫兴说:“算了,去吃饭吗?吃完回来继续加班。”

话音才落,文漾漾给了他一个眼色。

他顺着看过去,看见队长办公室里,双手抱胸,肩膀抵着座椅,面朝电脑的霍染因。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从下午开始上班起,霍染因就是这个姿势了,不,再仔细想想,今天早上,乃至昨天,似乎都是这样的姿势。

除了老调重弹的“敬业”感慨之外,这一动不动的模样,都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尊呆在里头震慑他们的雕像。

他以眼神和文漾漾交流。

霍队最近压力也大吧。

很大,今天两队长都因为进度慢被周局骂了。

哪来的小道消息?

一支来的,保真。

周局那机关枪突突一样的骂人……还好霍队不喜欢骂人,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平时没事,有事时候,对方那双眼睛一扫过来,跟开足了性能的冷库一样,一眼把你冻在当场。

谭鸣九心有戚戚焉,逐渐挤眉弄眼起来。

虽然进度慢了……但急也急不出个所以然来,人是铁,饭是钢,吃了饱饭心情好,你去叫霍队吃饭吗?

不敢。你去。

我也不敢。

两人面面相觑。

文漾漾迟疑道:“要不……纪老师来劝劝?”

“是啊。”谭鸣九琢磨,“老纪呢?”

这一声没唤来远在福省的纪询,唤来了霍染因。

仿佛一个眨眼的时间,霍染因便从队长办公室,瞬移到了谭鸣九面前。

“霍队。”谭鸣九吓了一跳。

霍染因打开投影仪,只见屏幕一闪,赤裸的女体出现在众人眼中。

冷不丁直面这种冲击,文漾漾的脸霎时红了,但她的嘴张开,最先脱口的却不是一声惊呼,而是案子:“这是存在陈家和手机里的A片吧。”

“没错。”霍染因少见地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被鼓励到,文漾漾说地更加顺畅了:“我没有记错的话,陈家和手机里一共存有三种A片,都有对应的购买记录。这个……”

她顿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的手机里有几个A片还是挺正常的。”谭鸣九也从上班看A片的震撼中缓过来了,“我记得陈家和的硬盘里有更多的内容,足足好几个G,当时我逐一看过去,都wei……”

他赶紧把这个男人不能说的字眼给吞回喉咙,一面同情地看着似乎在办公室里和他有着同样经历的霍染因,一面文明用语:

“都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这话没引来霍染因的任何共鸣,倒引来了文漾漾小的瞪视。

“存A片有这么正常吗?”

“只能说存在这种现象吧。”谭鸣九要脸,立刻撇清,“不过这都是些思想觉悟不够高的人所犯的错误,像我们这种奉公守法的人民警察,别说收藏了,碰到这种事,都立刻给他点批评教育,让他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从琴市回来休息的那段时间,你们在加班加点的盘查宁市的失踪人口,尤其是失踪前不久曾去医院参加体检那些人。”

两人立时联想到当初被浩瀚档案淹没的恐惧。

“后来其余城市的调查结果也汇总过来,我把这些都翻一遍,记住了里头所有受害者的面貌。”

“……”

队长就是强!两人无言以对,只能崇拜。

“这位是其中之一。”霍染因说出关键。

“等等,这也就是说,”文漾漾反应过来,“我们终于揪住了陈家和涉及其中的小辫子?医院里的体检正是这些人失踪的源头,她们经过体检,被确定了身体器官的适配性,所以失踪,成为了陈家树器官交易的受害者——”

她的视线瞥向投影仪。

这时再看屏幕画面,在深感丑陋的同时,更由衷升出无法出口的悲哀。

女人是人。

女人更是物品。

放到秤上,掂一掂重量价值,瞧一瞧皮肉牙口,整着卖,零着卖,卖器官,卖身体,卖一遍,再一遍,横竖能卖出个价钱来。

“再仔细回想你刚才说过的话。”霍染因神色疏冷,“‘成为了陈家树器官交易的受害者’,陈家树陈家和是一家,陈家和为什么要冲自己家的东西付账?”

“霍队,你是说……”谭鸣九错愕道。

“也许我们调查的方向错了。”

早就潜伏在心中的阴影,如今伴着疑点发现,肆意长出触须,章鱼般吸附着上升。

“陈家树未必是我们要找的人,他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

结合疑点做出的全新推测,给这个快要一潭死水的案子投入了全新涟漪。

一圈圈的涟漪振荡在霍染因的脑海里,共振着他的高昂的精神,在思绪极度活跃的时间里,他没有想到周局,没有想到袁越,没有想到和自己共同办案的任何一个同事上级。

他全然本能的拿出手机,准备把自己发现的全新疑点告诉纪询。

但他现在的思维太活跃了,在打字留言的同时,忍不住反反复复思考着围绕陈家树发生的所有情况:

——为什么他们会坚定地认为陈家树就是器官贩卖的主使者?

因为鹃山背后的村子中的废弃工厂里,有着大型手术器械和未知的血液,外头的海岸边,又有着陈家树船只停泊的痕迹。

——是怎么找到这个废弃工厂的?

靠纪询的直觉。

纪询通过直觉,带他沿着许信燃的线,查到村中赌场,又从赌场,找到废弃工厂。

如果陈家树只是替罪羔羊。

纪询这一系列的,给陈家树嫌疑添砖加瓦,直接误导了所有警察调查方向的行为……

霍染因在办公室里的座位上坐下。

天色暗了,他还没有开灯。

昏黑的办公室内,只有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脸上,跟随人的呼吸轻轻摇晃。摇晃的也许不是光,是霍染因拿着手机的手。

他删除所有要发给纪询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