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成赌场的平房的院子,成了临时的询问地。
不止老太太,大燕,虎头,连同刚才纪询解决掉的老齐和黑炭,也被纪询再回了一趟垃圾箱,弄醒了带过来。
现在一共五个人,蔫头耷脑地站了一排,在纪询和霍染因的眼皮子底下互相打着眼色。
到了这时候,胆子还这么大。
纪询不着急,先把这些人晾着,转身进入了赌场。
现场搜查被他提到了第一位。
他和霍染因过来,毕竟不是专注治安管理,要把赌客人赃并获一网打尽。
他们想要的是在这个赌场里继续找到那一点点微妙的线索……也许和陈家树案子有关,但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线索。
这条线索,也许在赌场主人身上,也许在赌场内部。
当然,也有可能,纪询走错了路,想错了线,这里什么都没有。
刚才翻进赌场时已经把周围基本看过,这次再进入,纪询不浪费时间,直奔绿皮保险箱,开始开锁。
纪询撬锁的同时,霍染因抽出空来,问那几个人这间房子的主人情况。
几人全不隐瞒,分外配合,倒东西倒得像破布口袋那样快。
“叫陈有强,我们叫他强子。强子平常不生活在村里,到宁市买房落户去了。只有周末回来。”
“回来开赌场?”
几人讪笑。
“这赌场是他自己开的吗?”霍染因继续问。
“不知道,他说过什么大老板,”刚才最嚣张的虎头,此时最乖巧,说得也最多,“但我们多问两句,他就笑哈哈地打岔过去了,这种赚钱的事情,肯定不会和我们说的。”
霍染因又问了问臭味的事情。
几人俱都一脸困惑,不明白警察为什么问这个鸡毛蒜皮的事情,只说:“村子里也没那么干净,菜市场的味道啊……有时候海上也有臭味……反正哪里都可能传来。”
霍染因不再浪费时间,回了屋里。
窗户是打开的,院子里说的话,屋子里都听得见。
不过霍染因进来之后,就把窗户给掩上了,这样他和纪询沟通的时候,外头就不能听见。
纪询轻哼:“对赌场的事情这么轻易的就透露,这百分百不是他们的死穴啊。”
“进来时不就猜到了。”霍染因倚在窗边,再看纪询手中的活计,“开得了吗?开不了拿回警队开。”
话音才落,咔擦一声。
绿皮保险箱开了。
纪询吹声口哨:“也不是很难嘛。”
霍染因似笑非笑:“你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卓绝。”
纪询:“我天赋卓绝的地方多了去了。”
他拉开保险箱的门,朝里头一看,轻轻咦了一声:“一艘船……?”
一艘船。
上下两层的保险箱,上头放着船,下边放着钱。
船是一艘精工雕琢的木船,木船上挂着红帆,红帆上用金墨写了“舟航顺济风定波平”八个字。
霍染因的神色从轻松转为凝重。
“还记得这几个字吧?”
“不要用这么简单的问题来考验我的记忆力。”纪询,“唐景龙家里的保险箱有个船,船上有串挂脰钱,挂脰钱的正反面就刻了这八个字。”
“我们通过唐景龙的线查到了许信燃。”霍染因。
“许信燃又带我们来到了这个全新的赌场——但这个全新的赌场居然和唐景龙有关系——或者这么说,由眼前的一艘木船,将唐景龙、许信燃、这家赌场,全部串起来。”纪询补充,接着凝神疑道,“可是这艘船,这句非常具有宗教意味的话语……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个问题在继续深入调查、找到更多线索之前,谁也无法回答。
纪询无从下手,他来这里是为了找陈家树案件的线索,却找到了这个……一种隐隐不妙的感觉浮现在纪询心头。
他仿佛在身周看见了丝线,一条晶莹透明的丝线,正织成蛛网,将他当作猎物,黏腻在上。
找了赌场,开了保险箱,但没达成目的,反而牵出了更多的疑惑。
这趟行程不免显得有些徒劳无功,但这也没有办法,毕竟办案的过程,总不是一帆风顺的。
两人准备离开这个村子了。
离开之前,霍染因又将跟踪着自己的四个人连同那位老太太训斥了一番,让他们不要再做让警察误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要违法乱纪。
五人并排站立,连连点头,一句话也不反驳,乖得像刚刚上了砧板的鹌鹑一样。
而后他们看着纪询和霍染因上了车,再看着那辆醒目的车子一路开出村落……
黑炭:“真走了?”
大燕拿起电话,打给菜市场的人,菜市场在村口,车子有没有离开,村口的人看得清楚。
片刻她挂了电话,回说:“真走了,阿英亲眼看着,车都进山了。”
虎头一脸庆幸:“我就说了,这就是强子的事情,我们管他干嘛,给他通个风报个信,让他注意警察赶紧躲躲,被抓了也别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就好了,就是铁的哥们了!”
“话说如此,”一直没开口的老齐还是小心,“还是有点奇怪,就这样走了吗?连赌场也不在意了?”
“抓个空壳有什么用,还是要抓强子,强子现在又不在这里,抓什么?”大燕驳斥丈夫,“行了,警察走了,我们也放松了,都去我家喝酒去,让老齐给你们买两个下酒菜……”
*
明亮的天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黯淡下来。
天边先出现了鱼鳞似的云,云后是被夕阳染得红彤彤的天,像尾锦鲤,从海水跃上天空,在天空的云海里恣意悠游。
等到这尾锦鲤彻底游入云层,夜幕便也降了下来。
白日里还有些喧嚣的村子,此时也在夜的魔法下,变得安静了,放眼看去,大片漆黑的村子里几盏亮着的灯,纯粹如同天上坠落的星星;放耳听去,海风吹拂浪涛拍打沙滩的声音,仿佛肖邦的交响乐。
交响乐中,响起了一缕杂音。
突兀的两道漆黑剪影,出现在了海滩边,它们来得全无征兆,像是凭空从海里冒出来,或者从山崖转出来。
“在逛了这个村子的时候,你对村子的最深印象是?”
“对外界的排斥?”
“这点确实醒目,不过,哼,这个村子给我最深的印象,是靠海的一片烂尾工地。”第一个声音说。
“工地?”第二个低语。
这缕由两道黑影交谈而产生的小小杂音,完全被掩盖在风和浪的声音下,恰如幽魂的细语,直到月光刺穿云层,照亮了沙滩包括他们。
纪询和霍染因的脸才自黑暗中暴露出来。
本该白天就离开的他们,在晚上的时候,居然又重新回到了村子!
“你好不好奇这个村子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纪询说。
“我当然好奇。”霍染因挑眉,“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解开谜团的——在没有询问村民没有深入调查的情况下。”
“只靠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观察技巧。”纪询谦虚,“喽,我们到了。”
纪询嘴里的目的地,就在前边,在海滩的不远处,那片刚才出现在他口中的烂尾工地。
这块工地原本也许是打算建海边别墅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挖了个地,铺出个地基就没有后续了,白日里开车路过的时候,只见一半钢筋泥土,一半荒草萋萋,前方还是粒粒黄沙,给人凄凉落寞的印象。
这些都是白日里的印象。
等到黑夜里,周围没有灯,只有朦胧的星月光辉,照映得这废弃工地崎岖不平,如同深渊裂狱。
他们到了这块废弃工地内。
纪询拿出手机,打开照明灯,并将照明的光束往下压了压,保证不会惊扰到背后的村子后,才看向光源的落点。
烂尾工地里的一台黄色吊车。
“这车怎么了?”霍染因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纪询。
两人走得更近了,灯光也随着纪询的心意,在吊车的车轮,车身,包括吊杆上来回转移。
霍染因看了片刻,突然皱眉:“这个吊车……有使用过的痕迹。”
废弃了许久的工地上,停放着个有过使用痕迹的吊车。
“沙子。”纪询说,照明先打在吊车的履带上,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履带的缝隙里塞满了沙子。
“锈蚀痕迹。”纪询又说,照明随后打在吊车的侧壁上,在车轮上方车厢下方的一处,能看见很明显的褐色锈迹和黑色小孔,典型的海水腐蚀结果。
“机油。”纪询再说,照明打在了吊车邮箱位置,那上边有黑色的油渍。
不用更多细节了。
“一辆往返于废弃工地和海边的吊车。工地已经许久没有施工,吊车却能看出正在使用且频繁使用直至被海水溅出锈蚀的痕迹,再加上这个沿海村子里村民的诡异态度,以及刚才我们一路走来,在这片沿海,既没有看见灯,也没有看见监控……”
纪询甩个响指。
“答案还用再探讨吗?走私——就是这么简单。”
海风吹起他的发,吹得他唇边的微笑,像夜里星闪的魔法。
霍染因盯着纪询的脸,久久没有挪开目光,他拧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平静的瞳底则像前方掀起的海浪一样,暗潮涌动。
那是对真相的期待,对智慧的崇拜。
“好了。”说完了谜题的纪询小打一个喷嚏,他缩缩脖子,拉高衣领,三四月的海边还是挺冷的,“这个村子走私实锤了,我们回头把线索发到海防那边,让海防的人安排人手过来盯着,比我们两个单枪匹马干活好……现在真的可以回去继续查陈家树的案子了……”
“不着急。”霍染因却忽然开口。
“嗯?”纪询一愣,“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吗?”
“一群窃贼侥幸在巡警的眼皮子底下藏起了窝点,接下去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霍染因说。
“当然是庆幸,然后——”纪询反应过来,“哈,搞不好有人会在今天晚上过来这关键的走私运货地巡视一番,安安自己的心!”
“来都来了,再等等也无所谓。”霍染因,“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听你的。”
纪询话音才落,霍染因已经揽住他的肩,跳入旁边一处地基的凹槽内。
视野霎时变暗。
两人像是一瞬间掉入了一个黑箱子里。
接着纪询感觉到霍染因的胸膛,对方温热的胸膛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夜晚的冷风,他在这股热气之中听见了“怦怦”的心跳声,有他的,也有霍染因的,两道心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了,跳跃出起伏曲线,你追我赶。
一个很安全的,蛰伏等待的地点。
过去的经历确实在霍染因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他洞悉人心,蛰伏隐忍,如同潜伏在黑暗里的山猫,不出则已,一击必中。
又过了二三十分钟,霍染因的耳朵忽然一动,接着再会儿,纪询也听见了,属于别人的声音,夹杂在海风之中,被吹送过来。
霍染因猜对了,真的有人过来了!
“两个条子走了……”
“我认识他们!……就是他们害的!”
纪询觉得其中一道声音有点耳熟,他挺挺身,和霍染因一起向外看去。
只见两道黑影由远而近。
等到这两个黑影走到足够近的距离的时候,在月光的照耀下,两人错愕的发现,其中一个人黄头发,脸上有颗大痦子,居然是他们一直在追踪的陈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