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暴雨倾盆前的最后一刻,纪询拉着霍染因到了自己家在的小区。
天空轰隆一声,雨脚踩着他们的后鞋跟斜飞而至,又被楼道间的花艺铁门拦在后头,楼道间的感应灯忽地亮了,橘黄暖光,在骤而转急,犹如鼓点的大雨声中,显出一分安宁祥和来。
“运气不错。”纪询回头看看外边,昏暗的天空已经因大雨而氤氲出浓郁的水雾,飘荡到人高的位置,他吁一口气,“没淋着。”
其实没必要这么着急。晚上回家睡一觉,明天再收拾东西住过来也一样。这样直接过来,除了一个行李箱,什么东西都没带。
霍染因这样想着,但人都已经到了纪询的楼下,这句话也就压在舌根下,没有说出口,只想着:
算了,反正行李箱里什么都有。
他跟着纪询上了楼,在等纪询掏钥匙开门的时候,看见纪询按着门转头冲他神秘一笑,这抹笑容引起了霍染因的注意,但纪询没给他梳理猜谜的时间,下一刻就伸手推门,将门后的东西展现在霍染因眼前。
东西。
各种各样全新的东西。
拖鞋、睡衣、浴袍、两瓶放在木箱子里的红酒、一些开瓶器和醒酒器……还有浴室用的发胶、沐浴乳、以及全新的真丝床单,一套灰紫色,一套蓝绿色。
“……什么时候买的?”霍染因问。
“琴市住院的时候。实则也没分什么时候,想到一些,就买一些。”纪询随手捡了瓶红酒,拿在手里晃一晃,“在你家里看见你喝这家酒庄的酒,不过酒你家里放置了不少,就没有买多。比较堪虑的是家里没有酒柜也没有吧台,回头在淘宝上再看看,配置齐全了,或者重新装修一下也可以。”
“好了,你先换个鞋子,我把酒倒出来醒一醒,再去放个洗澡水,洗完澡出来我们喝一杯睡觉……”纪询在底下的一堆东西中,翻出个开瓶器,把木塞子拔了之后,拿两个高脚玻璃杯倒出半杯来,再拿个白色雕塑猫猫头红酒塞,塞了瓶口,把酒瓶搁在餐桌上。
接着便进到洗手间,不一会,哗啦啦的注水声就传了出来,和外头的鼓一阵筝一阵的暴雨声响应成趣。
这背景似的声音里,还夹杂着纪询的喊声:
“你先来洗?”
“你先洗。”霍染因回应,只是声音有些小,像在自言自语,“我收拾。”
里头的人果然没有听到,一会后,又大声说:
“霍染因,水好了,你先进来洗?”
“不。”这一次,霍染因提高声音,“你先洗,我整理我要用的东西,再收拾家里。”
纪询的声音歇了。
霍染因则盘腿坐下,坐在玄关上,看着周围。
自己的东西。
自己的家。
他拿起拖鞋,拖鞋是新的,有四双,全是亚麻材质和蓝绿搭配,只是两双简洁,两双可爱。
简洁的不用说,纯色系,以舒适简单为主。
至于可爱的,恐怕值得描述一下,这两双拖鞋的脚背处,都缀了一个圆圆的白毛绒鸭屁股和两只黄色鸭掌,鸭掌没有缀牢,随着霍染因摆弄拖鞋而上下起伏摇动,啪嗒啪嗒,像在凭空划水。
买那么多双拖鞋干什么?
看着在面前一字排开的四双拖鞋,霍染因脑海油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但是很快……当然很快,其实在看见这四双拖鞋的第一瞬间,霍染因就理所当然明白了,纪询在照顾他的审美。
霍染因先拿起简洁系的蓝色拖鞋,欲要上脚,想想又放下。
他其实并不介意自己穿简洁的拖鞋,纪询穿可爱的拖鞋,这不失为另外方向的赏心悦目,但恐怕纪询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想必他选择了哪种风格的拖鞋,纪询也会选择同种风格的另外一双吧。
霍染因手指摇摆一下,最终点中可爱系的。
他脱下鞋子,给自己套了鸭子拖鞋,试着走两步。
他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习惯这种过于可爱的风格,但事实上,他的注意力压根没有在这双拖鞋上停留太久,他穿好了拖鞋,很快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
桌上的红酒依然努力和空气亲密接触,释放着将醒未醒的微醺讯号。
霍染因在左右看了看,客厅虽然没有酒柜,但有用作储藏的菱形格子,纪询并不怎么使用这些格子,只在上边随便放了些摆设。
霍染因将红酒瓶横放入其中一个菱形格子里,还特意调整了下酒瓶的方向,让猫猫头朝上边。
接着,他绕过客厅咖啡色皮革沙发,这种咖啡色更接近黄牛皮色,是个比较跳脱的颜色。
他在这张沙发上睡过觉,是张软硬适中的沙发,想必偶然空闲的时间里,瘫在这里,打打游戏,看看电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自上回来霍染因就发现了。
纪询的电视墙下,安插着ps游戏主机,只是显然主人不太用它,就算机身通体都是不显脏的黑,也能看见上面落了层厚厚的灰。
霍染因随手抽了两张纸巾,把这层灰给拭去。
擦完之后,这间原本还隔着一些迷雾的屋子,突然变得亲近了一些。
霍染因抱着一盒纸巾,逛了客厅,又进厨房。
纪询家里的厨房很干净,堪称一层不染,一油不沾——不开火的家里,大多是这个样子的。他站在这里,打开了调味料的架子看一眼,又左右往往流理台和柜子,琢磨着回头刀具应该放在哪个不会被纪询随手打开继而看到的地方。
接着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条围裙。
粉红色小猪围裙。
袁越穿过的。
霍染因拿下围裙,卷了卷,平静塞到垃圾桶里。
我的屋子。
应有我的围裙。
他走出了厨房,再来到阳台,向外眺望,但大雨连绵,视线受阻,看得不是很清楚,霍染因记下了这点,打算明天早上再起来看看小区整体情况和左右邻居情况。
走出阳台,接着走进房间。
这一路上,霍染因先是揣着一盒纸巾,接着又换了一盒湿纸巾。
纪询的屋子有阿姨打扫,大面上看着都干净,但是一些边边角角,还是有灰尘垃圾,恐怕也不能怪罪阿姨打扫得不好,只是唯有自己的家里,才能注意到更多的东西。
他没有先去纪询的卧房,而是去了书房。
霍染因回想着自己几次来时看见的模样,坐到了纪询的电脑椅上。
纪询的电脑椅是人体工学椅。
初初坐上的时候不太习惯,但做得更久一些,就产生了习惯,接着更发现其轻便,省力,让人挪不动腿。
……和主人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他们在琴市的时候,也简单地说过书房的归属。
这里会成为他办公的地方,除了放置来自警局的重要文件,也会成为他整理思路,做些分析的地点……
霍染因足尖用力,椅垫带着他旋转半圈,他从面向电脑方向,变成背向电脑方向。背向了电脑,便面向书房的整面书柜,以及藏在窗帘里的移动白板。
白板的正面写了不少字,零零散散的,霍染因在上面看见刑一善的名字,这应该是纪询书写的简单大纲。
霍染因不想提前知道情节,并不细看白板上的文字,但在他要将板子推回窗帘里头的时候,白板一动,与边框错出缝隙。
霍染因这才发现,这块白板可以转动。
他将白板拉住,指尖在边沿处一点,白板旋了个身,反面朝前。
白板的后面是黑板。
黑板同样写了字,用白色的笔,书写白色的字。
莫耐,高爽,魏真珠,段鸿文,卓藏英……林林总总的名字,全是他们办过案子的死者与嫌疑人。
这间书房真的需要改动吗?
霍染因的脑海不期然冒出了这个问题。
似乎……
他悄然在板的边沿一戳,戳回白板,隐藏黑板,隐藏纪询的一点点口是心非。
该有的,都有了。
也许只需要再放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像办公室一样,桌子与桌子背靠背放着,他和纪询面对面,办着公。
他从书房里出来了,走进卧室。
卧室里的床有两米大,别看入睡困难,纪询的睡相其实不错,每天晚上都很规整的睡在属于自己的那一边——靠卧室门的一侧。
霍染因原本不想坐下去的。
外奔波了一天,没有洗澡,没换衣服,满身尘土,现在坐上去,待会还要花时间换床单,横竖不划算。
但是卧室温暖的灯光下,有一点点偏色的浅绿色床上用品似乎带着奇异的舒缓神经的效用,他只坚持站了几分钟,就被诱惑地坐了上去。
既然已经坐上去了,接着躺下来,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躺上去的第一瞬间,霍染因的感觉是——
纪询的床品质量挺好。
应该蛮贵的。
他躺在这里,像是睡在被云拥而成的睡具上,本来就被瓦解得不剩多少的警觉心,更像晨间的露水,被光一照,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闭上眼睛。
乘车时候车辆前行时轮子与轨道接触的颤动,感觉上被一并携带到了家里,他身下的云床簇拥起来,堆积在他腰、背、手、脚上,放松与疲惫,和着呼吸的韵律,潮汐般上上下下……
直到一道温暖的气息自旁边拥抱了他。
霍染因觉得自己应该调动起警觉心。
可是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在的警觉心像被下了安眠药,只在他的脑海中四仰八叉,呼呼大睡,连带着他也打不起精神,睁不开眼睛。
“困了?”纪询的声音传来。
“……嗯。”霍染因听着自己声音,模模糊糊,隔在毛玻璃外,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声音,只是他懒倦地抖了抖声带,给纪询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怎么直接躺着睡?背不痛吗?”纪询的声音又传来。
真奇怪。
明明很困了,但属于纪询的声音,总是能够清清楚楚地传递到脑海中,被大脑毫无障碍不花力气的解读出来。
霍染因感觉自己摇了摇头,但他还是被纪询抱住了。
纪询只用一只手,就轻巧地帮他翻了个身,他的背朝向上,外套也跟着脱下……伴随着身上最后一点束缚的离去,霍染因全身上下的舒适感更重,相应的,他的眼皮跟黏了胶水一样,死活睁不开来。
只能感觉到,一点点很轻很柔,在他背部的绷带上来回。
是纪询的手指,还是纪询的嘴唇?
外头雷雨轰隆。
背上斜风微雨。
斜风微雨催人睡。
霍染因彻底栽入这个舒适的怀抱,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