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剪辑

这是个选择,但不是一个足以犹豫的难题。

“我相信你的推理。”霍染因并不质疑纪询,但毫不犹豫站在了职责这边,“但无论有没有危险,现在的情况是受害者被绑架了,我们必须找到人。”

“我也没说不找人……”纪询叹了口气,有点儿头疼,如果此刻孟负山在跟前,他已经将对方打死了——让人尽给自己出难题!“想点怎么快准狠又不惊动绑匪找人是正经的……”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这条街道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周围没有行人发现不对劲,说明绑匪的动静很小,把人弄晕装作犯困的人带进酒店最简单。”

其余两人微微点头,肯定纪询的推断。

“水果摊贩盯着,直接便衣进去亮警察身份证查人,当然是下下之策;通过电话打给前台,遥控指挥前台,说实话也存在一定风险,比如电话提前被监听,或者前台本身就是绑匪的人——我刚才路过酒店看见酒店外挂着个牌子,牌子上写有招工启事,证明酒店里人手不足,那么我们得做出酒店内部也被绑匪插了暗线的准备。”纪询继续分析,“一旦我们因为一时疏忽,打草惊蛇……”

让孟负山倒霉这种话,纪询就不说了。孟负山是个孔武有力受过专业训练的成年男性,万一不幸,因为他们的行动真倒霉了,那也没办法,他最多及时和对方通风报信,告诉对方小命重要赶紧有多远跑多远,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目前最值得担忧的,还是绑匪手中的受害者。

“霍队,我知道你鼻子好,耳朵也挺灵的吧?”纪询又问霍染因,既然都在说正事,他对霍染因的称呼也正经许多。

“……勉强可是试一试。”霍染因微微皱眉,“要看酒店的墙体和门板究竟有多厚。另外如果受害者被迷晕昏睡,我不确保能够听见呼吸声。”

“我有个主意。”赵雾突然说,“我刚才在大众点评上看了下这家店的房间数量,发现它的所有房间都是有窗户的。我让局里调台无人机过来,让无人机绕着窗户飞一圈,先筛选排除掉没有人的,我们再着重探查剩下的部分,范围缩小了,案子就好办了。”

纪询又说:“假如我的推理出了错,绑匪早就用别的办法把人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干脆已经带离这里了,酒店里的所有住户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赵雾叹气,“那也没办法,先找了再说。”

无人机的飞行声音,像是暗夜里一只大型的振翅急飞的蚊子。

因为“蚊子”有和夜色近乎一致的颜色,所以虽然有些人被这嗡嗡的声音弄得浑身不自在,却无法在抬头张望的时候将无人机看清。

它像暗夜里的一只幽灵,悄无声息接近大楼里一扇扇或幽暗或明亮的窗户,以其忠实的双眼,将窗户内的一幕幕记录下来……

“这家酒店规模不大,一共三层,58个房间,7个房间拉了帘子,二楼4间,三楼3间,剩余的51个没拉帘子的,大部分是空房间,住人的里头没有受害者。”

“虽然网上屡屡爆出因隐私泄露而发生的诈骗乃至人生侵害,但从这个酒店的大数据来看,大家对隐私防范意识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啊。”纪询点评。

“这个要怎么说呢?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赵雾接了腔,“不过只有七个房间,倒是便于我们盘查……二楼那几个我有办法,看我的。”

接着赵雾又给纪询和霍染因秀了一番特技。

只见他绕到酒店的背后,站在小巷子中,轻盈的踏着一楼的防盗窗,爬了上去,再伸出夹着刀片的两根手指,轻轻推开窗户,把窗户后锁死的纱窗割开一个角……酒店里,能记得拉窗帘已经是少数了,专门打开纱窗再把窗户锁死的更是少之又少。

纱窗破了,他的两指往前一探,一勾一荡,窗帘已经扬起一个小角,便趁着这空隙,往里头窥一眼……

好了,完事。

赵雾外表看上去粗豪,身手却极其灵动,毫无烟火气的爬上爬下,不出一丝响动,就把4间拉着窗帘的房间如法炮制了番,前后不过十分钟,已得出结论:“这4个房间都很正常。”

纪询十分赞叹:“赵队行啊!”

赵雾谦虚道:“哪里哪里,普通普通。”

仅剩下的三个房间,就交给了霍染因的耳朵来判断。

3012是一个中年男子一直压低着声音在谈建材生意,3007则是电视声里夹杂着一个比较年轻的女性时不时的笑声。

只有3015一片寂静。

三人互相以目示意,短短眼神交流之后,一齐将目光停留在3015这个一片寂静的房间前。

显然这里嫌疑最大。

这下轮到纪询上前了。

他早有准备,掏出一个卷起的A3大小带一个孔洞的pvc纸,从门的侧面缝隙下方插入,慢慢往上移动,让孔洞套入门把手,再往下一带——

门,打开了。

没有系上安全链的门就是那么不设防。

门里头是漆黑的,没有一点儿光,光从他们所在的走廊中探进去,探出片小小的三角形光区。

不知是否是纪询心中异样,他觉得这光区的边沿带有毛刺,刺棱刺棱的扎着他的神经……

他心一横,猛地将滑出一点的门大力推开!

走廊光线这才争先恐后的射入,但也没法驱散整个房间的黑暗,只能勉强使黑暗多出些昏惑的荧光。

他们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

娃娃脸,公主切,正安然熟睡。

这是个高二的学生,胸前的学生证写着她的名字:傅宝心。

*

阿坤看着远去的轮船,在一错眼间穿越了水的边界,消失无影,就像从这方天地逃走一样。

它会去哪儿呢?也许会闯过整座太平洋到世界的另一端,也许是顺着海流往南海而去,那里是福省的祖祖辈辈们闭着眼泅游都可以去的地方。

阿坤已经很久很久没坐过船了,哪怕是景区里的游轮,他坐上去不出一会儿就会有点晕船。

都说晕船是耳朵里的什么器官什么平衡性导致的,阿坤也去问过医生,可惜除了开了几粒药,什么都没改善。

那些被装在集装箱里运往不知处的不幸的人,应该会比他更晕船吧,没有新鲜空气,在颠簸的海浪里哭嚎,那些嚎叫,除了成为海浪大合唱的装点,什么也留不下。

不过,今晚,翡冷翠没有成为那些不幸的人中的一员。

翡冷翠蹲在那个被船刻意遗忘的集装箱虚掩的盖子下呜咽,细碎的,几不可闻,如同动物濒死的求救。

阿坤笃定的把盖子挪开。

堵在外头如水的月光照了进来,落在女人身上,合该温柔的光却仿佛火焰一样燎伤了她。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斑驳,战战兢兢的脸。

“别怕,”阿坤放轻声音,“我是来帮你的。”

我是来找你的。

翡冷翠。

僵持大概持续了一两分钟。

但是没有关系,他始终耐心等待,他知道自己有张好皮囊,这副皮囊能卸下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的心防。

翡冷翠当然也在其中。

当阿坤在心底默数到120的时候,呆在箱子里的女人终于卸下了重担,扑倒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他抱住这个女人。

感觉女人飘逸的长发,柔软的身躯,鲜活的气息。

他轻轻的,带她坐到边上的长椅,拿出随身的热水杯放在女人冰凉的双手间。

茶香袅袅,翡冷翠被这点海风里飘摇的热安抚了精神,她怔怔的,开始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要哭。

她接着又问他,你是谁,你怎么发现我的。

阿坤只是耐心地倾听,恰到好处的回应,他的皮囊配上他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是油画里走出来的旧时代绅士。

他告诉翡冷翠:我的朋友有一样很重要的宝贝落在海边上,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在她的委托下,我来这里四处寻找,找了许久,听到了很像的声音,走过来看,发现了你。

人真应该多读书。

阿坤在一本讲电影剪辑的书里,读到过一个这样的例子:三个画面,一个人对天空开枪,一只鸟飞过,一个人收枪。

当它们依次播出,观众就能理解到人对鸟开枪这个导演要表达的故事。

若是替换掉中间那幅画,将鸟换成飞机,对鸟开枪的故事就成了人对飞机开枪的故事。

其实三个画面彼此间是不连贯的,组成故事的关键只在一个,“顺序”。

将它们,一幅幅画面,按一定顺序拼在一起,拼得好看了,就是一个好故事。

——喵呜。

一只黑色的猫摇着尾巴从他们身边走过,阿坤笑着抱起了它,将这弱小又可爱的动物放到翡冷翠的怀里。

翡冷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似什么都懂了:“原来你是来找猫。”

“对,一只有翡翠绿眼睛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