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锁链。

罗穗走了,现场说是商讨实则争吵的大会也开不下去,自然,霍染因被强制赠与的那枚胸针,也没有个结论。

“你觉不觉得事情多少有点奇怪?”出了门,纪询问霍染因。

“奇怪的地方多了。”霍染因闭着眼,“我们和老胡见了两次面,两次他都非常精神,结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说死就死了?其次,为什么要赶在胡芫来到之前把尸体火化?结合胡芫的工作性质,总是令人忍不住多想。”

“但医院死亡证明上确实写着因脑癌晚期引起的急性并发症而不治身亡。”纪询对霍染因提出的疑点稍作反驳,“胡芫说的——不过想来医院也不会乱开死亡证明。”

“嗯。”霍染因颔首,认同纪询的观点。

“另外,其实我在医院见过罗穗一面。”纪询又说,“当时她推着个坐轮椅的人,蒋阿姨说对方癌症,住院治疗,叫胡坤。”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霍染因眉宇舒展开来。

“不过蒋阿姨还多说了一点……”

“……”霍染因斜了纪询一眼。

“对方很节俭。”纪询大喘气地补充完,“罗穗不来,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毛钱不肯花,宁愿饼干就水,到了别人看不下去接济两个热菜的地步。和我们之前看到的不差钱的豪横老胡,不太像啊……”

“你见了罗穗,没见到老胡?”

“当时人坐在轮椅上,戴着帽子背对着我,我又不认识罗穗,当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认识的人,还特意跑上去看一眼。”纪询解释。

“换个角度想。”霍染因,“老胡不是蒋阿姨口中的不舍得吃,是不愿意吃。癌症末期的治疗既痛苦又绝望,也许他想要早早解脱,但又不愿意叫年轻的情人知道自己有解脱的心。”

“唔……”纪询觉得这个说法有点道理,但,“霍染因,你回忆一下,老胡的后颈有红色的开刀疤痕吗?”

霍染因摇头:“不知道。”

他们对彼此的记忆很自信,但是冬天,老胡穿的不少,毛衣也是高领,不把领子扒下来,着实不好判断。

“有点蹊跷,但又不是那么蹊跷。”纪询叹气,“那个佛像藏尸案也还不知道真假,小说里这一般都是怕被走漏风声而杀人灭口的标配情节。”

“想继续留下来查?”

“呃……算了,就算真要压榨咱们两个重伤号的劳动力,也有宁市保健医院的事等着。这里还是跟琴市的警官们打招呼,让他们上点心吧。”

“嗯,我写份放弃接受赠与的申明书交给胡芫。”霍染因。

他们没走远,别墅还在背后,胡芫当然也在背后。

霍染因很快找到胡芫,将自己的意思简单说了。

胡芫神色似有几分微妙:“霍队……不用这样。其实我反而想劝你接受这枚胸针,这毕竟是我父亲最后的心愿。”

“节哀,但我并没有理由一定要满足他人心愿。”霍染因。

“说得也是。”胡芫笑笑,“可惜便宜了他们。”

“不想便宜别人就自己争取。如果自己不争取……”霍染因侧头,看见无所事事站在后边等他的纪询。

天跟刷了墨一样,一层层暗下来。

地上倒是亮了,纪询无所事事倚着个路灯站住,玩手机。

头顶的光降在他微低的脑袋上,照出他发顶软绒的发。

如果自己不争取……

霍染因似乎自言自语:“那别人也没法帮上你。”

放弃赠与的申明非常简单,正好熊律师也还在,在律师的指导下,霍染因迅速写完签上名字,算是从这起涉及同僚的争遗产事件中脱出身来了。

而后他回到纪询身旁。

纪询一见霍染因回来,把无聊的手机往兜里一揣,又打开话匣子了:“其实我刚才还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霍染因。

“老胡这个人,一定和你有什么联系,我原以为走访佛像的过程里能有什么契机再试探他,结果住个20天的院,再出来就没机会了。”纪询无奈道。

“你还可以试探胡芫。”

“哼哼,我们这位同僚,也有自己的秘密……”纪询想起之前看到的胡芫和年轻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但有秘密多正常?只要有颗心,心里就藏着属于它的秘密。他接着说,“你说我现在蹲在旁边,等到半夜三点爬墙进民宅,翻找过世老人的遗物,会不会被你抓去警察局?”

“单手还想爬墙?”

“好像也是哦。”

两人闲聊着还完全没有边际的事情,纪询等着出租车,但比出租车更快到达的,是他手机短信的提示音。

手机正好在纪询掌心,纪询漫不经心地朝手机横幅瞥上一眼,旋即凝神。他将这条短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随后,将屏幕展现给霍染因。

“绑架案。”

“这回,”纪询,“我们真的暂时走不了了。”

*

傍晚的琴市有着白日里所没有的森寒,地平线的光将收未收,黑暗则在天的四角蠢蠢欲动,白天正在被黑液逐步蚕食。其中琴市的废弃港口,就是琴市这块地界最为森寒的一个地方,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只有荒芜的海浪,拍打着荒芜的堤岸。

直到一辆绿色的车子驶入这里。

车子停下,车灯还亮,橘色的灯像两道长长的光塑甬道,刺破昏暗的地界。

须臾,车门打开,罗穗从车上走下来。

她独自站立在风中,方才还呼啸着的风,此时又和缓了下来,像是情人的手,温柔撩着她参差的长发。

她知道这个地方……她一直知道。

老胡生前总是喜欢来这里,却从来不说这里有什么。

每回她问起来,对方总是轻巧地转移话题,总是意味深长地轻触她的嘴唇。

那是叫她谨慎不语吗?

也许未必,她知道老胡一直很喜欢她的嘴唇,她不知道是颜色抑或形状讨了这人的欢心,但从意识到之后,嘴唇也就成了她着重保养,偶尔卖弄之处。

老胡……

老胡……

罗穗恍恍惚惚地走着,走着走着,撞到了一个红色的集装箱。

她停下脚步。

这个箱子的背后有个砚台一般的石凳,面前则有两枚圆圆的孔。

她打开箱子,在里头一番摸索,“啪”,灯亮了。

小壁灯照亮箱子中的一切。

墙纸,毯子,茶具,零食,一切日常用品都还在,安安分分地守在这个小小的地界里等待它们的主人再度光临。

但主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罗穗鼻头一酸。

她弯腰坐进里头,在换鞋凳上换下自己的鞋子,随后把箱子的门缓缓合上……

“砰”

世界没有了,被阻隔在外了。

只剩下这个小小的明亮的箱子。

她靠在这里,脑袋枕着壁纸,自那天……老胡去世的那天……之后,一直恍惚的精神,似乎漂浮着触到了岸……

她静静伏在这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起伏,竟像一具箱中女尸。

直到“刷啦”一声!

“刷啦”

“刷啦”

“刷啦——”

接连不断的声音响起来,响在箱子之后,罗穗迷惘地直起身体,她环视着箱子,发现声音正隔着箱壁,源源不绝地传进来,她陡然恐惧起来,刚才还觉得仿佛心灵港湾的箱子,一瞬间变成了个密闭逼仄的空间。

她犹豫地转头看向箱中窥探世界的圆孔,圆孔外横过一道森森铁灰,那是一道两指粗的铁链,仿佛在她的双眼上爬过!

有人在外头用锁链锁住这个集装箱!

她惶急地用手去推自己刚刚关上的集装箱门,可门早已被牢牢锁住!

接着,整个箱子突兀一抖。

有人在外头用锁链把箱子整个拖起来。

是谁?

是谁?

是谁?

“啊——”

惊恐让她放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