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军凯旋之日,桃花开遍了大地。

西伐大胜,共计俘虏十万余次人。其中吐蕃皇室数千人,因皇室身份,所以未和其他人一样就地编入军籍或成为奴隶。大胜之后便是回朝献俘,祭天劳军。班哥不宜过久停留西疆,押着吐蕃皇族先行回程上路。

路上并非一帆风顺。除了几次不痛不痒的行刺之外,还有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此事和二皇子三皇子有关,说来堪称荒唐。

宝鸾一直和班哥待在一起,所以对于此事的经过很是清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部落,号称俘虏了两个皇子。以两个皇子为筹码,要求和行军大总管谈一谈。

这个部落的首领是个女人,曾经和吐蕃皇室有点关系,算得上是远房亲戚。班哥派人去刺探,二皇子三皇子果然落在这个女首领手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堂堂皇子,手里也不是没兵,竟然被个异族部落给俘了。

这几年此二人在西伐中给班哥添了无数麻烦,攻进吐蕃皇室那一日,他二人还在想方设法地抢功,就连回朝献俘,都想抢在班哥前头——班哥出发前他们悄悄地点了一队人,各自轻装上阵,想早一日回到长安。

若不是急功近利一时疏忽,也不会落到被人俘虏的地步。

班哥毫不掩饰讥讽之意:“许是两位哥哥被鬼迷了眼,一时走岔了路,才落到蛮人手里。”

宝鸾很少见他露出这种孩童似的顽劣神情,可见对二皇子三皇子落难他有多高兴。

二兄三兄无事生非,到处抢功劳闹事有目共睹。尤其是这次,竟然异想天开赶在班哥前头回长安,有种掩耳盗铃的滑稽。

就算提前回去又怎样呢?班哥身为西伐大军的行军大总管,他的功劳是谁也抢不去的。宝鸾其实也明白,也许二兄三兄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无非膈应人罢了。

她一向不参与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向着谁说话都不好。何况心里早有偏移——哪怕是根木头,也知谁好谁歹。

二兄三兄,虽待她好,但那是一种随时可以丢弃的好。这是他们李氏皇室的通病,只看看圣人对太子所作所为,便能知晓一二。班哥也是李氏皇室的人,他的骨子里也有这一种冷血所在。但他已经用实际向她证明,无论何时,他都不会舍弃她。

她儿时向往的那种,无需讨巧卖乖无需费力获取的关注,永远都不会被收回的关爱,随时能够得到回应的信任,似乎不再是一吹就散的薄雾。虽然这份爱过于疯狂偶尔让人无所适从,但它现在确实稳稳地落在她掌心。就算张开手掌用力抛开,它也不会飞走。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或许是世间唯一一个,会将她的利益和他自己的永远放在一起的人。

她什么都不必做,他就偏爱她,只爱她。也许这样有些过于自信,但这是她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宝鸾已经很久没有幻想那不曾有过的亲生母亲父亲兄弟姐妹,以前偶尔还会意难平,现在快乐轻而易举,也就不再抱怨。

她对班哥说:“你该亲自见见这个人,不要让人留下话柄。”

班哥笑道:“好的,我的谋士。”

宝鸾被他打趣,也没害羞,觉得谋士二字正合适,大大方方笑问:“既是谋士,一言值千金否?”

班哥执起她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千金太少,当值无价。”

宝鸾笑盈盈,笔递给他:“口说无凭,写个欠条吧。”

翌日会面,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偏深的异族女人大大咧咧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和她相貌相似但略显年轻的女人。部落女首领先是简单交待一番俘虏二皇子三皇子的过程,然后将那个年轻女人推到人前,对班哥说:“要我放了您的兄弟们很简单,只要您给我的女儿留一个种。”

在场的都是班哥心腹,听了这话顿时炯炯有神。宝鸾险些没笑出来,幸灾乐祸地瞄一眼班哥。

这一路上她已见识过许许多多给班哥送美人的事。吐蕃皇帝沦为阶下囚后,更是绞尽脑汁地要将最美的那个女儿送给班哥。

刚开始她还会有些郁闷,后来看热闹看多了也没意思了,而且还有些同情那些被当礼物送的人以及那个被逼着收礼的人。任谁被当成前扑后继地往上扑的香饽饽,都会烦不胜烦的。何况他不是好女色的人,每次遇到这种事,不但得周全推辞,而且还得小心翼翼给她赔不是。

班哥的强势霸道她已经早有感悟,这个人恨不得无时无刻都拿那双眼睛盯着她,如果他无法用他自己的眼睛看着她,那他一定会派人盯着她,然后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的所有举动,幻想是他待在她身边。

这种让人窒息的偏执,估计这辈子是改不了。每次班哥因为别人想送他女人的事,在她面前就会矮一头格外好说话。久而久之,宝鸾倒是常盼着这种事的。其实她不明白,班哥这种小心翼翼从何而来?就连圣人多年对皇后情深,枕边也时不时会有其他人。

她不能否认自己是欣喜的,其中还有几分得意。但为了让自己能松口气,她想还是有人给班哥时不时送女人吧,反正他也不会要,便宜全是她占了。

女首领对班哥说:“您是个伟大的勇士,而我的女儿是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她不比任何男儿差。如果你们俩结合,定能生出一个太阳般所向披靡的勇士。”

女首领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班哥的视线就放到了宝鸾身上。一看她在憋笑,心里恼她不生气,又怕她生气。这种患得患失,令人更加烦躁。

班哥面色铁青,语气有些冲:“我的哥哥们也是勇士。你可以在他们中随便挑一个。我可以让你的女儿得到朝廷封赏成为王妃。”

女首领立刻问:“那她能成为您的王妃吗?”

班哥目光冰冷:“不能。”

女首领本就没抱希望,所以话题又回到原来:“您的兄弟们和您不一样,他们都是空心萝卜绣花袍,不然也不会被我抓到了。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和他们结合,只有您,征服过草原和高山的人,才是最适合她的人。请答应我的恳求吧!帝国伟大的小可汗,只要一夜,您就能救出您的兄弟们。”

她露出如狐狸一般狡猾的笑容,说:“天可汗不会喜欢对自家兄弟见死不救的人。”显然她早有后手,大概说话的这会子,二皇子三皇子沦为俘虏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

女首领看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到宝鸾身上。宝鸾心呼不好!果然这女人冲她道:“公主殿下,我早已听闻过您的大名。您不必担心,我的女儿只求一夜。”

这下轮到班哥幸灾乐祸,他戏谑的眼神看过去。宝鸾只想看热闹,没想让这火烧到自己身上来,虽然她现在脸皮厚了不少,但还没厚到被人当众说自己和兄长有染也能淡定。

这种事,以前根本送不到她面前来,最多也就是听听。扯上她这倒是头一回。在这方面缺乏经验的宝鸾红了一会儿脸,破罐子破摔,问:“若是一夜过去怀不上呢?”

班哥正等着听她如何回应,结果等来等去等到这一句话,脸色刷地一下变黑。

女首领带着讨好的笑意,仿佛是向奴隶的主人寻求借用的那种语气笑道:“我们部落有神药,这个无需公主操心。若真是一夜春风无法结果,那只能说明我的女儿不被命运眷顾。”

宝鸾腹诽,还备了神药呢。

夜晚,宝鸾被搂得骨头都要散架,不满地挣扎起来:“你干嘛。”

班歌好似要将她揉进骨头里,咬牙切齿说:“一夜春风,嗯?”

宝鸾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惹着他,万一犯了疯病吃亏的可是她。赶紧说:“我不就是随便问问吗?没有别的意思。”

她脸上被咬一口,痛倒是不痛,但痒痒的不舒服。她可不想继续这样下去,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儿心里也有数,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真有她说的那种药吗?一夜就能怀上?”

这药要是拿到长安去。肯定被贵妇人一抢而空,可是想想也知道,若真有这种药,只怕长安早有了。

她为这种小生意辗转反侧,回神之际,发现班哥两眼深沉地看着自己。她也不扰他,别开视线。忽然班哥说:“若真有这种药,确实应该想办法弄一些。”

宝鸾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脱口而出:“我困了,你回去吧。”

班哥靠过去,低沉的声音充满魅惑:“小善,你难道就不再好奇一夜春风的滋味?”

宝鸾才不往坑里跳,怪声怪气说:“多的是人想和你一夜春风呢。”说完特意哼一声。

班哥果然不说话了,禁锢的怀抱变得温柔了,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小善你知道的,我只想你。”

宝鸾哼唧一声。班哥拍拍她的后背。这下子宝鸾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她就知道,每次只要在这种事情上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来,这人立马乖得像小狗。

本想多看几日热闹,看看到底最后怎样收场,没想到第二日这热闹就不翼而飞了。

二皇子三皇子被送了回来,精神颓败,狼狈不堪。大胜后被俘虏,简直是奇耻大辱。

宝鸾一时没顾上安抚两位兄长,掉头就跑去找班哥,结果发现班哥正在和昨日那个女首领的女儿说话。

她猛地有种被人当面一锤的难堪,一股火气直冲脑袋,气得浑身发抖。

班哥早就看到他,有些赌气似地假装没看到,结果一看她生气成那样,立马跑过去。

“小善,小善。”他见她好似魔怔了一样,急得手足无措,不停唤她。

宝鸾看看不远处的首领女儿,又看看班哥,不知怎么的,心里格外委屈,眼泪都要掉下来。“小善,看着我。”他声音格外柔软,生怕刺激到她。

宝鸾瞪着他,恶狠狠地,像是要剜他的肉生吃。

班哥拉着她的手,半推半就的,宝鸾被他拉着进去。首领女儿迎上来就要说话,宝鸾不理她,对班哥说:“你有话快说。我还要去看二兄三兄。”

去是不会去的。没这个心情。恨不得躲起来大哭一场,哪有功夫顾别人。

班哥对首领女儿说:“你可以走了。”

宝鸾竖着耳朵,听出了冷冰冰的意味。心想原来这个人比她还会装相。

班哥轻轻摇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昨夜我在哪里,你最清楚了。怎么气成这样?瞧你哭的。”有几分得意,藏得好,没敢露出来。

这个时候宝鸾已经回过神,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这个人昨天一晚上都和自己待在一起,没有机会做别的。

她察觉到其中有所误会,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丢人。脸都要烧起来,嘟嚷:“我没气,哪哭了?”确实没有眼泪,只是气得眼眶红而已。

本来是要哭出来了,又被她狠掐一把憋回去了。

“谁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阴阳怪气道,“听说有些男人一刻钟的功夫都不用,也算和女人共度春宵。”斜着眼睛飞他,意有所指。

班哥气噎,第一反应就是她对两人在吐蕃皇宫的那次尝试有所不满。好在理智尚存,知道她就算有所不满,也只能是抱怨不愉快,而不是嫌不够,毕竟那次是她喊停的。

那就是在军营里呆久的后果了。盯得再紧,也难防她从那些浑人那里听荤话。

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把她往这种满是男人的地方带了,西伐后百年内无需动干戈,他可长长久久地守着她。

“难得小善还对我好奇。”他憋着气,幽怨目光,看她好似看失忆病人,有心辩一辩上次的事为自己正名,又怕她不爱听,只好说:“我保证,绝对不止一刻钟,迟早你会真正知道的。”

她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止一刻钟?”

班哥一愣,由此明白她确实无意揶揄那次的事。但更加惊讶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眼神落过去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贴心避开吐蕃皇宫的事。手掌张开,眼睛里好像有钩子一样,轻描淡写说:“因为每次我想着你的时候,一刻钟根本不够用。”

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宝鸾面色绯红,什么异族女人已经全都抛到脑后,久久地凝视他,轻声一句:“让我误会是你的错,你敢说刚刚不是故意的?”

他诚实说:“有时候我也会担心。小善,你太冷静了。”

宝鸾说:“冷静不好吗?我唯一一次不冷静,就被赶出了长安。”

班哥叹气说:“我希望可以让你不冷静。”

宝鸾笑着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比寻常人聪明,只能努力比寻常人冷静了。”

班哥点点头:“是,刚刚我什么都没看到,小善才没有气得发抖。”

宝鸾撇嘴:“你再说?”

班哥眯眼,似在回味:“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子。”

宝鸾没好气:“去你的。”

当天下午,首领女儿来告别。班哥本不必见她,想了想还是和宝鸾一起见了人。宝鸾这才知道,原来女首领已经命丧黄泉,首领的女儿成了新首领。

比起一夜春风生个筹码,直接将权力握在手里,显然更动人心。

经历这么一遭事儿,二皇子三皇子偃旗息鼓,再也折腾不起来了。历来没有哪个皇子在大战胜利后被俘虏,而且对方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班师回朝的路上被俘虏,二皇子三皇子心知自己走了一步大错棋,无法挽回。虽有人共沉沦,但到底减少不了烦恼,只能终日借酒消愁。

和二皇子三皇子的落寞不同,班哥这边春风得意。回朝那日,长安郊外,凡是数得上数的朝臣都在路边相迎,热闹喧喧。

班哥视线一掠,同他得到的线报消息一致,永安宫没有派人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不需要在意永安宫的那两位了。

绵延的人群中,分开一条道。停在最前方的,是太上皇的仪仗。

太上皇亲自郊迎三十里,长安日后局势如何,已盖棺论定。

班哥不慌不忙从銮车中牵出宝鸾,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小善,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