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姒伯阳眸光闪烁,老主持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如今的怀化寺,俨然成了是非之地,被大业密谍司盯上,姒伯阳绝不敢有任何侥幸。
毕竟,此刻的姒伯阳,可没有山海界的法力神通傍身,以姒伯阳现在的状态,一队精锐甲士就能擒杀之。
在朝廷官府的大兵之下,顶尖修行人亦要低眉。
要知道,这一方小千世界,已然进入末法时代。
末法之世中,天地灵机衰弱,修行之路断绝,天地规则之下,再是惊才绝艳之辈,也抵不过百人之力。
在这等世界,占据正统,有着大义名分的朝廷,所拥有的力量,足以镇压一切。
对付修行人,都无需动用千军万马,只几百甲兵,就能行伐山破庙之事。
什么一教之尊、一宗之主,在朝廷的兵锋之下,全都如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哪怕姒伯阳有着天仙级数的意识,可是没有天仙法力,纵是有无穷手段,亦使不出一二来。
就凭这具身体本身的武学功底,姒伯阳再是超水准发挥,又能敌过几人。
真要被密谍司的人咬死,立时就会有大军压境。千军万马之下,就是身俱万夫莫当之勇,也会被踏为肉泥。
“密谍,”
大业密谍司号称无孔不入,其麾下暗间何止万千,遍及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以此渗透各州、府、县、乡。
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庶民百姓,都在暗谍司的监察之下。
可以说,大业天下十三州,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密谍司的耳目。
那是由成千上万反吕志士的冤魂,生生铸就而成。
有着朝廷鹰犬,女帝爪牙之称的密谍司,其声名之可怖,手段之酷戾,一度能止小儿夜啼。
吕后以女儿身登上帝位,开女主天下的先河,压下四方物议,这些鹰犬爪牙,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他紧了紧僧袍,眼睑稍稍垂下,呢喃自语:“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走,”
姒伯阳越想越觉得危险,若非形势严峻到了极点,似老主持这般胸有沟渠的人物,就算是提示他,也会迂回一下。
但,老主持的态度上,可是一点也没有迂回!
这在姒伯阳看来,恰恰说明危机临近,已是迫在眉睫。
“不过……天意?”
“亦或……天数?”
蓦然,姒伯阳皱了皱眉头,冥冥之中,他感到一股恶意,犹如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
似乎是他元神降世之后,触动了某些禁忌,引得天地厌弃。
所以,才在姒伯阳元神明悟之后,劫数也随之而来。
他不认为这真的只是巧合,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天地对自身的考验。
以不可捉摸的天数,对这方天地之人施以影响,天时所致,化作针对他的劫数。
通过考验,姒伯阳自然就能以杨氏子的身份,在这方世界行走,乃至于角逐天下权柄。
而通不过考验,别的先不说,姒伯阳这具肉身是保不住了。
他的天仙元神,只能转投其他世界。
跨越茫茫世界海,这对于姒伯阳这般天仙人物,也是极其吃力的一件事。
就是有阵法助力,每一次跨越世界,除了必要的资源之外,也极损自身元气。
元气损耗严重,一旦撬动根基,无异于自毁前程。
“不过,想以人劫坏我肉身,未免太看不起我姒某人了。”
姒伯阳冷笑一声:“区区人劫,管他千军万马,还是举世皆敌,只要我不与他正面交手,他又能奈我何。”
姒伯阳的天仙元神,固然不能在这方末法世界,直接转化为神通法力。
可是天仙元神的本质不变,在一定程度上,也有不见不闻,遇险而避的神妙。
也就是说,姒伯阳这一具肉身,纵然战力有限,但要说难缠程度,绝对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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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怀化寺寺内的暗流,也在悄然涌动。
怀化寺西南,金刚殿,偏院所在,
枯藤老树,荒凉沉寂,若非院落外,不时传来阵阵晨钟之声。
很难让人相信,这间荒僻的偏院,竟会是堂堂皇家寺院,有天下第一寺之称,怀化寺的一间佛堂。
佛堂与佛堂是不同的,怀化寺的佛堂,就算香火不丰,乃至罕见人烟,也要比寻常小寺小庙强出百倍。
蹬,蹬,蹬,
脚步沉稳有力,一位中年僧人缓缓迈过门槛,走入殿中。
从这中年僧人的步伐,以及他的动作身形来看,僧人有着一身不俗的外家功夫。
只见,僧人每一步踏出,每一步落下,他的身型伸展,浑身筋膜一点点张开,发出崩崩的声响。
恍若绷得很紧的弓弦,一根根大筋,拨动一块块骨骼。
正因末法之世,天地灵机稀薄,道法神通不显。所以武学之道,才有机会发展到一定的高度。
毕竟,有着道法神通可以选择,谁又会去练‘笨拙’、‘粗鄙’的武学技击之道。
金灿灿的日光,透过门窗,照入佛殿,一股阳和之气,蓦然弥漫开来。
这中年僧人目光扫过殿中,那一尊尊怒目圆睁的金刚神像,嘴角稍稍上扬,手中盘动佛珠,周身似有一层金光若隐若现。
这一点点金光,映照在中年僧人身上,若是落入愚夫愚妇的眼中,绝对会将其当作西天佛陀降世。
便是落在此界修行人眼中,这僧人的举止气度,也极其的不凡。
能在末法时代,将彻证真灵本性,见证佛法真谛,只差一步就能修成佛门神通,僧人在某种程度上,可称得上大成就者。
没有这等成就,僧人再是武学高深,也不能显化佛性之光。
哪怕这佛性之光,犹如萤火一般,羸弱的可怜,却代表着僧人在佛法上的惊人成就。
佛门六神通之力,得其一者,就有莫大法力,六神通圆满之后,可与先天神魔比肩。
当然,六神通圆满之境的难度,一点不逊色于神魔道的不朽之路,以及炼气道的炼虚合道。
甚至,因为佛门重缘、重因,比神魔道、炼气道的修行更有难度。
在其中有所成就者,简直是少之又少。
如此境地,纵然不止什么西天佛陀,但在此世佛门之中,亦能跻身宗师之列。
所谓宗师,开宗立派,一脉祖师,身份地位,非同凡响。
怀化寺虽为佛门大寺,天下闻名,但似这僧人一般的佛门宗师,不会超过三位。
而这还是怀化寺千年底蕴,才有宗师坐镇,其他大寺纵然有着不凡的积累,也不可能有两位以上的宗师。
环顾周匝之后,中年僧人暗自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将金刚殿的殿门关上。
“师兄何必如此谨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就在殿门关上的一刹那,殿中的烛火倏然摇曳了一下,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中年僧人背后响起。
中年僧人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身后之人的话语,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一颗佛心,八方不动。
“南无无量寿佛,”他低头诵念了一声佛号,不紧不忙的转过身。
眼见中年僧人如此作态,自金刚神像后走出的灰袍僧人,冷笑了一声。
对中年僧人的那点心思,灰袍僧人看得分明。灰袍僧人可能在修行上的天赋,远不如中年僧人。
只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灰袍僧人修行上没天赋,但他对人心,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
凭着这一份洞察,灰袍僧人的‘仕途’,极为的顺畅,得以身居高位,颐指气使。
“智远,你别忘了,咱们真正的身份,难道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就真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出家人了?”
“你我,都是陛下的爪牙,是天下人眼中的鹰犬。没有陛下庇佑,你我怕是立刻,就会被那些勋贵公卿撕碎。”
迎着智远走来,灰袍僧人幽幽道:“呵呵,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那唯一血脉想想。”
“大业天下存世一日,你我的后代子孙,不说荣华富贵,但至少性命无忧。”
“可要是这天变了,你我的生死,自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但你我相关之人,若是因此被牵连,被清算的话。”
“那,可就悔之晚矣喽!”
智远横了一眼灰袍僧,道:“不用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比你清楚。”
“在进入密谍司,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了。”
“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在怀化寺一呆,就是十年。十年青灯古佛,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灰袍僧哑然失笑:“是啊,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既然,其中利害关系,你都清楚,那么……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是不忘旧主,为其殉葬,还是自己亲手了结这个祸根,为自己挣个前程?”
智远蹙眉,手中佛珠,不住的转动。
灰袍僧的话,字字句句无不如刀子一般,扎入智远的心。
身为密谍,终生置身黑暗,哪怕他如今身披佛衣,也不代表他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成佛不可能,成鬼倒是有几分机会。
没错,就算智远佛法高深,参悟上乘佛法,凝聚佛性。可他本质上,依旧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十年如一日的佛法熏陶,只是让智远看起来有了一些慈悲而已。
实质上,这位佛法宗师,一直都是初入佛门之时,那个披着袈裟的恶鬼。
过了片刻,智远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此看来,你是找到了吴庶人的踪迹。”
“而且,那位吴庶人,真的就在怀化寺中。不然,你绝不会这么说的,吴庶人……”
吴庶人,就是姒伯阳这一世身杨玄机,在大业官方的称呼。
杨玄机为大乾皇孙,其父是先帝与吕后的嫡子,被封为吴王。
在其父被杀之后,杨玄机也随之被贬为庶人,朝野呼之为‘吴庶人’。
当然,这吴庶人的称呼,多多少少带着恶意。不过在吕后‘天授称帝’,吕氏取代杨氏,成为天下至尊之后。
但凡不想与前朝沾上干系的,被吕后清算的,称呼前朝皇室时,大多都是某某庶人。
不如此称呼,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被按上个心怀叵测,思念前朝的名头,立时就是一场滔天大祸。
智远与灰袍僧,固然同属暗谍。可他们两人各怀心思,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授人以柄。
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小看女人,更不要小看一位千古女帝。
在旁人看来,只是一点小事,但在女帝看来,却是能动她大业的根基。
如今的天下,终究姓吕不姓杨。
“是啊,吴庶人,”
灰袍僧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没打算瞒着智远动手。
虽然他完全可以,一人独吞下这份功劳。
可与此同时,灰袍僧更知道,这会让他撑死的。
捉拿吴庶人的功劳,确实诱人无比,能让灰袍僧的名位更上一层。
可再是诱人,也不要小看其中的风险。
吕氏虽代杨氏,然而杨氏养士百年,正统名分深入人心。
若非吕后是先帝正妻,所出为杨乾嫡脉,要想篡权夺位,其难度之高,不亚于重开新天,再立社稷。
届时,吕后的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再立社稷。
所以说,吕氏代杨,等于是全盘接受了杨氏的底蕴。借着杨氏百年余威,才有了吕后称帝。
有此一着,吕后虽在称帝后,屡次清洗,希望彻底剪除杨氏的影响力。
可朝中老臣心向杨氏者,依然不在少数。就连吕后这位千古女帝,对此都无能为力。
灰袍僧虽想争取这份大功,却也不打算参与太多,以免招来那些心怀杨乾的重臣的报复。
身为暗谍司高层之一,灰袍僧固然跋扈,可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还是有数的。
尤其是吕后渐老,更是让他心有顾虑。就是不考虑杨乾旧臣的反扑,也要考虑吕后之后,作为大业鹰犬的后路。
在鹰犬的眼中,什么忠君、大义都是虚的,他们考虑的从来都是能不能将自己喂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