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平静的看着不远处的战场,前线的军报一封一封的传来。
到了最后的关头,他的心中却是再没有恐惧和担忧。
战局已定,没有了其他多余的想法,刘协反而能够更加的沉着冷静。
“接下来……”
刘协伸出双手,握住了孙静和郭嘉的手臂。
“就交给我吧。”
刘协松开了握住了孙静和郭嘉的手,转过身去,面对着望台之上一众将领。
五官中郎将卢毓、中垒将军伏德两人站在一众军将的最前方,他们两人沉默的看着刘协。
能够站在望台的这些军将都是禁军之中的将领,他们都是刘协的真正的嫡系。
正是依靠着他们,依靠着禁军,刘协才拥有话语权,能够强行推进变法。
“战争马上就将要结束。”
“我们输了……”
刘协的话语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听到这句话从刘协的口中说出,一众军将皆是双目通红,心中苦涩。
“朕是大汉的天子,大汉的皇帝。”
“大汉的天子不会逃跑。”
“大汉的皇帝不会畏惧。”
刘协的声音坚定而又有力,他平静的看着望台之上的众人,沉声继续说道。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称帝以来,距今时已有四百载。”
“天命更替,大势难逆,天命眷明,而不眷汉。”
“我身为天子,理应顺从天命。”
“然,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
“朕为大汉之皇帝,当为社稷而死。”
“如果大汉今天必须灭亡,那么朕仍然会捍卫大汉到最后一刻。”
刘协的目光坚定,他握紧了腰间的宝剑。
这柄宝剑,是他的先祖光武帝刘秀曾经留下的宝剑。
当初光武帝刘秀正是手持着这柄宝剑再兴汉室,开创了光武中兴的局面,再兴汉室。
“这是朕的选择……”
“诸位若还有怀念之人,未就之事,可自行离营。”
“许安非嗜杀之人,明军也愿意接受归降。”
刘协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他在等着众人的反应。
虽然宣扬的是明军不会接受俘虏,但是他很清楚无论是明军、还是黄巾军,实际上都没有都滥杀无辜,也没有虐杀降兵的习惯。
许安唯一算作污点的战役,也只有当初的葵城之战。
葵城之战,汉庭当初宣扬是,明军斩杀了所有的汉军,无论是否投降,以此作为报复。
但是实际上葵城之战,许安也只是将在葵城战役之中所有被杀的汉军尸首堆砌在一起,修筑成“京观”,以此回敬当初皇甫嵩在下曲阳、广宗两城的杀戮。
那些投降的汉军被当成了俘虏带入了太行山中,他们并没有被虐杀和报复,只是被当作劳动力,好像进行着什么劳动改造。
至于为什么刘协知道这一点,这一切都是绣衣使者探听到的消息。
那些最早在葵城被俘虏的汉军有不少的人已经完成了那什么劳动改造,被放出了改造营地,他们也获得公民的身份,听说还入了户籍,成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民。
明庭还给他们同样发放可以耕种的土地,并且在各项待遇上一视同仁,没有对他们区别相待。
后续无论是繁阳之战、还是青徐之战,明军都收降了大部分的汉军,没有虐杀的暴行。
刘协的话音落下,众人仍旧是没有动作。
卢毓和伏德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同时跪了下来,他们如同孙静那般按盔于地,单膝跪地。
一众军将也是如同卢毓和伏德两人一般,整个望台之上的军将没有一人离开。
他们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刘协神色动容,他握紧了腰间的宝剑,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已经变得发白。
他昂起头颅,挺直了脊背,抬头看向悬挂于苍穹之上的冷阳。
原本那蚀骨的寒风,此时从他的身旁吹袭而过,却没有再让他感觉到寒冷。
“传朕军令。”
刘协抬起了手,下达了他此战的第一条军令。
他正式从孙静的手中拿回了指挥权。
“令,各部军兵后撤至……”
刘协虽然此前将指挥权交给了孙静,但是并不代表着他没有关注战场的局势,也不代表着他不清楚各部的部署。
现在还受控制的军队,刘协心中明了。
彭城和九里山两处的汉军,还有西南连营的大部分军兵虽然已经崩溃,如今还没有崩溃的汉军仍然有三万多人。
荆州军被黄忠带领着,跟随着郭嘉守卫在连营的南面,防备明军自南面发起进攻,他们没有参战,几乎没有怎么减员。
至于兖州军,他们全部都跟着纪灵陷在了九里山。
这三万多人之中,大部分都是禁军,还有一部分是荆州军,还有一部最为特殊的军队,这支军队有五千人,就在刘协所在营垒的前方一营。
如同袁术在兖州编连的新军章武营一般,这支军队是王越奉了军令督建的新军。
新军的筹建,完全是对标着当初的明军,因为是直属的军队,这支军队的战力远比禁军的战力更强,也比章武营要强。
除去王越统领的羽林卫之外,这支新军的武备便是所有汉军之中最好的武备。
新军名为“天汉”。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荆州军有一万三千人,天汉军五千人,羽林、虎贲两卫共四千人。
其余禁军尚成建制的,能够联系上,没有陷入战事的还有一万三千余人,约有三万五千余人。
这就是如今刘协还能够指挥的所有的军兵。
三万五千汉军对阵六万明军,没有丝毫的胜算……
他们失去了地利的优势,内无强心,外无援军,九里山、彭城先后陷落,连营之势被破,以至绝境。
战场之上那些接敌了的营垒不可能再撤回,刘协也没有发布命令让其撤回,无论是投降还是选择抵抗,刘协将选择的权力交到了他们的身上。
……
黄忠听着传令骑兵的禀报,神色凝重。
一众荆州军的将校都环卫在黄忠的身旁,北边的变动,彭城燃起的大火,还有那面向前移动的赭黄色大纛旗都让他们心中恐惧不已。
他们都清楚,九里山和彭城同时丢掉,甚至许安都正在赶往一线那意味着什么。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许安身为如今明国的道君,绝对不能以身犯险,但是他既然敢于上前,那么就代表着这一场战争即将结束,接近了尾声。
胜利的天秤向着哪一方倾斜已是不言而喻。
“天子言,黄将军戎马多年,已算是为国尽忠,若有怀念之人,未就之事,可以领兵选择归附明庭,其余诸将也是如此。”
“如何选择,但凭将军决断。”
那传令的骑兵禀报完毕,说完最后一句话,向着黄忠郑重的行了一礼,随后头也不会的向着望台下方走去,没有丝毫的留念。
望台之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黄忠。
黄忠缓缓展开了手中的诏书,他的目光上下移动仔细的看着诏书之上的文字。
一种荆州军的军将虽然想知道诏书之上的内容,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人敢于上前,黄忠治军颇严,自身也勇力过人,在军中威望可以说是说一不二,令行禁止。
黄忠缓缓摇了摇头,他闭上了双目,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几名军将的脸上露出了喜色,黄忠的这一声叹气,恐怕是黄忠已经准备选择投降。
投降于明军虽然军将做不成了,但是多半没有性命之忧,他们也不想要求更多。
如今汉室倾覆,明庭将要取而代之,不过又一任新朝。
学的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明军如今在外开疆拓土,并非是永远翻不了身。
他们在彭城之战中也没有和明军交手,或许待遇能够好上一些……
不过他们的心中想法,黄忠并不知道,他这一声叹气也并非是他们所想的那個意思。
现在的黄忠终于明白了当初为什么孙坚如此死心塌地。
诏书的内容,是刘协命令他投降的,有了这封诏书,他就算真的投降,只要交出了这封诏书,后世的史书再如何的书写,都无法说他什么。
但是正是这封诏书,却使得他难以做出最后的决断。
黄忠手持着诏书,环视着众人,而后走到望台的栏杆之上,将其悬挂于其上。
他已经做出了决断,人生天地之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
……
前线的军报一封一封的送来,刘协站在望台之上,审视着战局的发展。
远方,明军军阵之中,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万胜!”
欢呼声压过了战场之上那一声声浑厚的鼓声,压过了那战场之上一声声尖锐的哨音,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远处,那杆赭黄色的大纛从军阵中缓缓向前驶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杆赭黄色的大纛行进。
当那面赭黄色的大纛旗行驶到明军中阵的时候,那穿云裂石的的欢呼声也达到了巅峰。
整个战场乃至整个彭城内外,都回荡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明军的士气不断向上攀登,彷佛没有界限一般,直冲云霄。
“万胜!!!”
明军的攻势愈发的凌厉,犹如疾风浪涛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前方推进,要不了多久,明军就将会兵临他所在的营垒之下。
刘协的神色没有半分的变化,他的心中并没有恐惧。
无论战局如何的崩坏,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有死而已。
而且这本来就是他自己为自己选定的坟墓。
汉帝国的一切从彭城开始,那么一切又在彭城结束,倒也算是完美了。
只是不知道那后世的史书之上会如何记载他这个亡国之君,给他定下的溢号又会如何。
刘协哑然失笑,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此时居然想的这些事情。
是非功过,那些都留予后人评说,他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事情。
尽人事,安天命。
“黄忠……”
刘协凝望着南方景象,目光闪烁。
荆州离去了大半,但是黄忠并没有离开,他带着愿意跟随着他的三千余名军卒已经向着这里赶来。M..
三万五千人。
最终愿意跟随着的他的还有一万四余人,其余的人都选择了投降,放下了兵刃。
让刘协意外的是,五千天汉军竟然大半都愿意跟随着他。
刘协举目看向那面越靠越近的赭黄色的大纛旗。
他的心中复杂,他之所以建立新军,其实就是看到了报纸上的一句话。
哪怕是一口饱饭,一条活路,寻常的百姓都不会冒着破家灭族的风险来造反。
而若是解决了温饱,给予他们作为人的尊严,他们甚至会用生命来保护使得他们能够温饱,能够有尊严活在这世界的人。
许安心有所感,抬起了头,看向不远处的望台。
就在不久之前,他听闻了前方的战报,汉军成建制的选择了投降,似乎是接受到了的什么命令,那些没有投降的汉军则是先行一步撤往了汉军最后的营垒。
许安左手微举,再度策动胯下战马。
披挂着马衣的战马缓缓迈步,身后无数马蹄声响起,一众腾骧卫也跟随着许安一并提快了马速。
汉军的阵线已经瓦解,汉军退守到了最后的营垒。
而许安也终于见到了刘协。
曾经在井陉关外,面对着二百余名黄天使者,还有刘辟、龚都。
他发下了誓言,要攻入洛阳,亲自到那洛阳去问一问,那高高在上的大汉天子。
问他为什么不肯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
许安还没有来得及发出通牒,汉军的使者倒是先一步从营垒之中飞奔而出。
“刘协想要见我?”
许安神色讶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汉军的使者也没有详细的说明。
许安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一要求,有吕布等人的保护,他并不惧怕,况且安排的地点是汉军的营垒和明军的军阵中央地带,双方都可以带着一百余名亲卫。
很快,许安便在中央的地带看到了刘协,见到了这位大汉的天子。
刘协被一众甲骑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出营,也见到了许安。
刘协和许安两人面对面相见,两人心中其实有些惊讶。
刘协是惊讶于许安的年轻,而许安则是惊诧于刘协的镇定。
“果然是如同记载之中所说的那般,真是一个英雄人物。”
刘协淡然一笑,先行开口。
许安神色微凝,他没有想到刘协在这个时候,居然是如此淡然。
“虽然心有不甘,但我心知,不及你多矣,落败也是常理。”
“你的肩膀比我要更宽阔,能够担起天下这副重担。”
刘协的眼神之中神采奕奕,他看着身穿着赭黄色战袍,神色肃然的许安,仰天笑道。
“等到那黄天之世真的到来之时,不妨与也到这里来,说与我来听。”
“其实我也想知道,你们所期望的黄天之世,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许安沉默的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开口说话,他也没有去询问刘协,他知道了刘协心中的想法,至于那个问题,他自己的心中早有答案。
刘协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扬起了马鞭,也没有等着许安的回话,他带领着麾下的禁军,再度回到了营垒之中。
……
章武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深夜。
最后这一座汉军的营垒所坚持的时间,要比之前所有营垒和城池所坚守的时间更长,战斗从下午时分一直进行到了黄昏,又从黄昏时分一直打到了深夜。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明军犹如潮水一般涌进了汉军最后的营垒之中,刘协解下了身上红袍,拔出了腰间的宝剑,他没有逃走避让,而是带领着一众军将迎着利刃向前。
二月二十六日,清晨。
太阳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升起,但汉帝国却再也没有迎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