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第19章

深秋的庭院萧瑟不少,最亮眼的艳色就是廊下几盆菊花。

今年菊花开得格外的好,郑鹤荣也得了些,命人给各院子都送了几盆。

崔娘子的房门没关,女使们打理着花瓣,一抬头就能看到里边景象。

外面女使小厮们的细碎响动,崔南栀恍若未闻,捋起衣袖,露出白净的小臂,专心调着她的香药。

书里的方子许多是她没见过的,崔南栀想着做些新的熏香,等还书时候一并送给陛下。

长时间低着头,崔南栀揉了揉发酸的脖颈,仰起脸准备歇一歇。

余光处,长廊上出现个令她讶异的身影。

女使扶着郑家老夫人往她这来,崔南栀赶紧放下手里的调匙,快步出去迎接。

郑老夫人腿脚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走得又快又急,嘴里又含糊喊着“菀菀”“阿菀”。

“叨扰崔娘子了,老太太今日一个劲儿要见已经出嫁的郑娘子。”女使额上一层薄汗,追赶得气喘吁吁。

老夫人平时不出门,今天突然闹着要见菀娘,但郑娘子早就嫁出去了,女使想起那日老夫人把崔南栀错认成郑娘子的事,只能来求助崔南栀。

崔南栀一出现,郑老夫人顿时安静下来,直直地盯着她看,像是要分辨她是不是自己心爱的女儿。

“先扶老太太进屋坐。”崔南栀道。

郑老夫人没有挣扎,很听话地把手搭在她胳膊上。

对于郑家这位老夫人,崔南栀接触不多,只在初来乍到郑家时安抚她几句。

听祝萦说郑老夫人现在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平日里都有专门的女使轮流伺候,醒着的时候还能与女使聊天,糊涂起来就认不得人。

在宣州天天和阿娘生活在一起,她对阿娘的生活习惯早就烂熟于心,要模仿郑菀的言行也不难。

十七八岁的郑菀已在长安有些名气,性子应当比她端庄许多。

女使为郑老夫人整理好奔走时弄乱的衣裳,面露感激:“谢谢崔娘子,老太太现在已经好多了。”

桌上还有崔南栀没来得及收拾的香具,郑老夫人看起来是真把她当成郑菀了,喃喃道:“阿菀是在调香吗?”

“是。”崔南栀答道。

在郑老夫人的脑海里,她像是做了场梦,梦里与心爱的女儿分别许久,哪里都找不到她。还好梦醒来之后郑菀又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温温柔柔地笑着,给她试新学的制香方子,问她好不好闻。

崔南栀的身形逐渐与郑菀重叠,郑老夫人拉住她的衣袖。崔南栀手一抖,香料撒出来少许。

“菀菀怎么不和阿娘说说话,是还在怪阿娘吗?”

这超出了崔南栀的认知范围。

郑菀从未和她说过与郑老夫人有何矛盾,她每次提起远在长安的母家,都是和和睦睦的一家子。

“阿娘不是反对你嫁给崔积繁,他长辈与博陵崔氏决裂,空有崔姓名头却不得崔氏背景,将来在官场上少不得要被崔氏子弟为难……你看中他满腹经纶,却未必能有施展才华的余地……”郑老夫人一口气讲了很长的话,女使轻拍后背给她顺气。

崔南栀一脸茫然。

女使歉然道:“每年春秋时节,老太太就容易不清醒,崔娘子莫怪。”

可老夫人刚刚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常规意义上的不清醒。女使或许不知道,但阿耶是与崔南栀说过的,先帝不思进取整日沉迷女色,世家把持朝政,直到现在的天子登基,才逐渐好转起来。

也许郑老夫人是真的对当年的事心有愧疚,多年后的今天,她把崔南栀错认成郑菀,才有机会说出口。

……原来她阿耶与崔氏有所关联吗?

崔积繁对自己的身世避讳不言,崔南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渊源。

听郑老夫人的意思,好像祖辈是博陵崔氏的人。

崔南栀脑子晕乎乎的,决心等下次见到阿娘时候再问清楚。

郑老夫人折腾半天也累了,崔南栀叫来两个女使帮着一块儿扶老夫人回去歇息。

·

跟着书上的步骤和方子来做,崔南栀很快就复刻出几味香药,包好了一同带去宫里送给天子。

她还书速度如此之快,反倒让天子惊讶。

小女郎眼下透着淡淡的青灰,一看就是挑灯夜战了,问起借书的事,崔南栀道已经把书抄了一遍。

天子语塞,半晌道:“不用这么急,在你那多放些时日也无妨。”

然而小女郎说起自己喜欢的事,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眼里熠熠生辉。

连天子也被一并带着沉浸其中。

他把玩着盒子里的香丸,指尖沾上一点细碎的粉末:“崔娘子的好意朕心领了,将来还有什么难事,也大可直接来找朕。”

一国之君的许诺分量自然不同,崔南栀好想问问能把她和太子婚约取消吗。

天子似是猜出她的想法,脸上明晃晃写着“不行”。

崔南栀只好先谢过他:“多谢陛下,不过臣女暂时也没什么其他难事。”

“怎么又改口了?”

“……皇叔。”崔南栀拗不过。

晋王和圣人都是皇叔,怎么她叫晋王如此顺口,叫圣人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仿佛舌头要打个结才能讲出口。

崔南栀模模糊糊觉得还有另一层意思在,但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女郎今日穿着他赠予的披帛,正如天子想象的那般,十分衬她的美貌。

如此流光溢彩的面料,换作外貌逊色些的女郎就要被一条死物压住风头,沦为凸显它名贵身价的陪衬。

挽在崔南栀臂间,手舞足蹈时披帛跟着一起飘动,显得小女郎灵动又娇俏。

“皇叔?”

崔南栀不知所措地唤他。

他眼神稍显直白,以至于崔南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还以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视线如蜻蜓点水,一瞬间相碰。

天子又回到那副淡然模样:“披帛很适合你。”

“真的吗?皇叔送得实在是太贵重,挑了好久才找到能与它相配的衣裙。”

“下个月太后寿宴,也可以穿它来。”

崔南栀眨了眨眼,露出明快笑意:“好呀。”

话题转到太后的寿宴,仿佛刚刚她隐约觉得陛下意有所指只是错觉。

“太后的寿宴……是不是得送贺礼?”小女郎又开始卷衣带,面露难色。

她这几次陪同下来,只知道太后最近喜欢域外的珍宝,她上哪去找?就算有商人出售,把她抵了也买不起啊。

她胡思乱想的模样尽收眼底,眉头越皱越紧。

“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犯不着你去费劲搜罗。”

崔南栀讷讷:“那我总不能空手去……”

天子敲敲桌案叫来常进宝:“之前那一批贡品里,有什么有趣些的?”

常进宝挠头,苦思冥想之后道:“红珊瑚树,夜明珠,水精念珠,还有……”

天子蹙眉,常进宝立即收声,转了转眼珠打量一番。

陛下不是要赏崔娘子?或许是私底下送些有趣的玩意儿,不想总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之类俗气物品,想送点新奇有趣的?

“岭南那边送了只南鸟来,会说吉祥话,嘴甜得很。”常进宝道。

“你觉得呢?”他望向崔南栀。

崔南栀赶紧点头,送鸟好啊,听起来好像不是很贵,她多教那只鸟讲些吉祥话岂不是正中太后欢心。

常进宝得了令出去取鸟来,还在疑惑崔娘子原来这么喜欢鸟吗?陛下果然神机妙算。

驯鸟的宫人提着鸟笼子来,艳丽的小鸟跳来跳去,崔南栀想去逗它,险些被啄一口。

“这鸟第一次见生人会害怕,崔娘子与它多相处些时日。它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宫人说道,南鸟在他手上就乖顺极了,爪子牢牢扒着他的手指。

“说点吉祥话。”宫人摸摸它的头。

南鸟立即张口来了几句“吉祥如意”“花容月貌”。

“连鸟都懂得崔娘子的美丽。”宫人说道。

崔南栀一下子不好意思,记下心得,高高兴兴地把南鸟带走。

这只鸟果然很聪明,她重复几遍,南鸟就能模仿个大概,再加以练习就可以说得字腔正圆。

小半个月工夫,南鸟已经能把崔南栀准备的贺词讲个大半。

宫里也不只有她在筹备太后寿宴的贺礼。

属官搜罗了些珍宝,通通被太子否决。

“没见识,这种东西哪能入太后的眼。”太子一着急就来回踱步,“去年送了手抄的佛经,前年是千寿图,还能送点什么?”

属官脑子转得飞快:“之前岭南那不是送了只鸟来?咱们不如送鸟吧。”

“一只鸟?”太子觉得寒酸。

“不是普通的鸟,它特别会说话。”属官道,“据说比别的鹦鹉鹩哥儿之类的声音都好听,跟唱歌似的。”

太子生了兴趣:“在哪?我去看看。”

他们在驯鸟处扑了个空,宫人道南鸟前段日子就被崔娘子提走了。

当着宫人的面,太子不好说什么,免得要被人议论他小肚鸡肠。

一转头他就领着人往崔南栀那去。

崔南栀在给南鸟喂瓜子,就听小黄门说太子殿下往这来了。

“他来做什么?”崔南栀纳闷。

小黄门摇头:“奴婢不知,不过看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

不会又来找她麻烦吧。

崔南栀不想搭理他,太子特地放缓脚步,心想宫人都去禀报了,她总该亲自出来迎接她。

事与愿违,崔南栀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太子冷哼一声,大步跨过门槛,就看到鸟笼子摆在桌上,边上还散落着几个瓜子壳。

“果然,鸟在你这。”

崔南栀迷惑:“当然在我这,这是我的鸟啊。”

“什么你的鸟?”太子伸手想去摸笼子,被崔南栀啪一下拍开。

“你——”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背浮起淡淡红印,“你打我?”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鸟怕生,会啄人的。”崔南栀故意把手指伸进栏杆间隙,南鸟亲昵地蹭蹭她的指腹。

太子正想着怎么找理由连鸟带笼子一起提走。

兴许是听到“太子殿下”这个称呼,激起了南鸟某些记忆。

它咂咂嘴,当着殿内所有人的面开始大叫:“臭太子,真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