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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后槽牙有点酸,不过这个宅子,开出的价钱委实合算。我合计了一下,最终还是买了。

四处走了两三年,总算按了个窝。

买下之后,我搬进来,住的头一夜,睡得甚是惬意。

白如锦向我道:“住楼上,还有个好处,老弟台你兴许不久就能知道。”

我当时不解,过不了多久,果然知道了好处在哪里。

我购宅子的时候大约六月末,搬进来后不久,进了七月,突然有一天阴了天,就再没晴过,瓢泼的大雨哗啦哗啦往下倒。倒了数日,有天早上我起身后,开窗一看,蓦然发现楼下一片汪洋。

我站在窗面,眼睁睁看着水面高些高些再高些,一天没下得了楼。到了第二日清晨,水已经淹过了院墙。白如锦带着两个艄公,划着一只小船漂进院里,把我接了出去。

我蹲在船头,看着承州的街道上小船来筏子往,整个城被水淹了,城里的人却好像不当一回事。街道的二楼上,照样开着店面,以往蹲在路边摆摊卖菜卖杂货的,改在船上卖。连州府的衙役都荡着小船各街巡视。

白如锦让人把船划到一座酒楼边,酒楼的二楼边挂着一把梯子,船靠着梯子边停下,我随着白如锦踩着梯子爬上二楼的回廊,万幸我腿脚灵便,爬得顺当利落。刚站到二楼回廊上,立刻有小伙计拿着干手巾,先弯腰替你掸干抚平衣摆,再让进厅内。

菜谱送上,我端着茶水正喝了一口,眼角里看见街对面酒楼的窗里伸出一颗脑袋大吼一声:“葱,来一把!”

立刻有一页小舟飘了过去,船上码满了菜蔬。

我不得不赞叹道:“贵地的风俗真非同寻常。”

白如锦翻着菜谱,摸摸唇上的短须:“惯了。”

承州离长江不远,又靠着两条河,看样子时常发水。

各点了两个菜后,等上菜的空闲时,白如锦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小船筏子又向我闲话道:“承州这地方,到了夏天年年闹涝灾,为了保沿河的另外几个大些的城,还时常拿这里当泄洪的地方用,大家就都惯了,过个十来天水就退了。”

白如锦摸了两颗五香豆嚼,又道:“不过,往年的水都没这么大,顶多淹半个人,就从三年前起,水就特别大。”头往前伸一伸,压低了声音,“人都说,是那个倒霉鬼怀王的冤魂在作祟。”

我怔了怔,道:“不至于吧,怀王和这个地方有何关系。”

白如锦的脖子伸得又长了些,声音越发低:“老弟台,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承州名字里,有个承字,城南又有条郡河。怀王的字,好像就是承浚……”

我干笑两声:“这个……”

白如锦捻着短须稍儿道:“有时候,这种邪门的事情,不能不信。你知道,那位冤鬼怀王,他是个瘸子。结果就是三年前,他死了后不久,这里的水发得特别大,城外有个水伯庙被雷劈倒了。因为犯了个‘跛’字。后来那个水伯庙怎么都重修不起来,等到京城里皇上降旨给怀王修大陵墓,又做法事后。我们这里把水伯庙改成水神庙,才又修了起来。”

我道:“这样说起来是蛮邪乎的。”

恰好此时菜上来,白如锦略停了停,我夹了一筷肉丝,白如锦哧溜灌了杯酒,窗外街道又有一群州府衙役站在船上漂过,白如锦望着一船船的衙役道:“前些时日,汛期将至,知府大人便上报朝廷请款粮,据说今年朝廷派了一位了不得的钦差大人过来治水,可能是快到了,府衙这几天戒备的挺严。”

几年不怎么打听朝廷事,不知道朝中的峥嵘砥柱们有没有变几根,我忍不住问:“是哪位大人,如此大阵仗。”

白如锦举着酒杯,低声道:“据说是工部侍郎云毓,来头够不够大?自从柳丞相引咎辞官后,朝廷中年轻的官除了张屏张大人,哪个还能比得过他?可惜他是云棠的儿子,怀王的冤案,虽然过错几乎是柳丞相扛了,但听说也有他一份。否则柳相辞官后,丞相之位说不定轮不到今天的张大人。”

我握着酒杯呵呵两声。

白如锦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位大人过来,水会不会越发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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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三十六章

云毓治水,应该是最近几日就来,我在承州大概要呆到八月初,说不定能瞄见一眼,说不定瞄不见。

瞄得见瞄不见都那么回事了。

人生几十个年头还挺长远,云毓也罢,柳桐倚也罢,甚至是启赭,昔日熟人,不一定哪天就会打个照面。怀王早变成了一把灰,埋在京城的墓里,还是许多人看着烧的,料想不会怀疑有诈。如今世上只有商贾赵财。就算打个照面,又能怎样?

不晓得如今当日的那些人都过得如何。

云毓和我那堂侄,啊不,已经不是堂侄了,是圣上,处得还好么。

皇上这两年精神头很足,据说添了好几个皇子。云毓实在可叹,三年前的那事,他全家除了他,都成了罪民,他其实是个孝顺人,保了全家的命,可全家说不定都恨他入骨。看上的人偏偏还是皇帝。

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命中注定的,云毓除了启赭,应该没谁降得住,启赭除了云毓,也没谁绑得了。

至于柳桐倚,我听说他辞官回家了,有些歉意。朝廷的一个根梁柱子,算折在我手里。后来,隐隐听说他归隐山野,又有一说他云游去了,想来比在朝廷潇洒随意。他也曾说过,想做个闲散人,这样一想,我心里的歉意少些。

于是,我这次在承州遇见云毓治水,算是上天安排。过了这一回,说不定这辈子还能碰巧碰见几次,也说不定从此见不着了。

在酒楼中吃了饭,白如锦又引我去他家中坐了坐,商谈店铺中的事宜。

白如锦家在承州城算数一数二的富户,宅子建的颇豪阔,如今一半淹在水里,仍有一截围墙露在水面上,大门边的墙上有个可开合的地方,能供船出入。据说承州富户的宅子,都有这么个船门。船进了宅院,直接漂到正厅。

白如锦有四个夫人,三子两女,他的大公子今天都十四五岁了,跟着爹学做生意,白如锦喊他过来给我见了个礼,喊了声赵叔父。

另有三个小些的,才都七八岁到十来岁左右,在二楼廊上跑来跑去玩耍,折纸船往水里扔。还有一个最小的千金,才一岁左右,是白如锦的三夫人所生。这位三夫人是个精明厉害的女子,白如锦手下的几间商铺一半由她管理,商贾人家的女眷本就不大避讳见外客,这位三夫人时常随着白如锦出外谈买卖,算起账来比她相公还厉害。

三夫人这次也和我们同在厅中坐,白如锦向我说明铺面的筹划开销进出及以后的规划预备,三夫人坐在他身旁,翻开账册噼里啪啦地拨算盘,一条条报账目,清晰明白,养娘怀里抱着那个小千金与几个丫鬟立在她身后,一两刻钟左右便盘清了帐,三夫人把账册算盘递给丫鬟,从养娘怀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我不禁感叹道:“白兄与夫人真是天造地设,夫唱妇随。”

白如锦笑道:“老弟台你也娶一个便是。拙荆如此愚笨,刚嫁给我时什么都不会,只学了半年多,就能帮得上忙了。”

三夫人也笑道:“是啊,赵老板为何还不娶妻。”

我道:“天下男人,有几个能像白兄这般好福气,几位夫人各个如花似玉温柔贤淑,更有三夫人才貌兼备。我倒有心娶,只是碰不见有缘的,只好做光棍。”

三夫人抿嘴笑道:“那是赵老板眼光太高,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竟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眼吧。”

白如锦晃一晃头:“月娘,你错了,像赵老弟这样的,依我看,是心里有人,放不下,才至今未娶。赵老弟,可是么?”

我顺着玩笑道:“白兄几时会算命了?”

白如锦道:“你只说有没有惦记过。说实诚话。”

我想一想,点点头,“实诚话么,有。”

白如锦击掌转头看三夫人道:“看吧。”又向我道,“能让赵老弟惦记到不娶老婆,看来是位绝色佳人?”

我道:“嗯,差不多。”

白如锦捻捻胡须:“而且必定才貌双全,温柔似水。”

我道:“头一样是,第二样,不算,挺厉害的。”

白如锦哈哈一拍腿:“原来赵老弟喜欢被人管着。那是楼子的姑娘,还是深闺小姐?”

我道:“家里当官的。”

白如锦道:“喔唷,这可了不得,官家小姐!怎么和你就没成?”

我道:“哦,人家心里有旁人,和两情相悦的人在一处了。”

白如锦替我唏嘘叹息,劝慰道:“老弟台,既然无缘,当放下则放下,天下好女人多的是。”

我道:“放倒是早放下了,就是一个人过惯了,来回忙着生意,就忘了。近期也寻思着找一个,白兄与夫人要是知道有什么好的,帮小弟介绍介绍。”

白如锦立刻拍胸脯打包票说一定。

他那个小千金在三夫人怀中抓着一个项圈玩耍,我拿了串葡萄逗她,她伸小手来够,冲我口齿不清地喊:“爹爹,要。”

白如锦颇惆怅地道,这孩子刚会说话,有个毛病,见到女子一律喊娘,见了男的一律喊爹爹。

果然,我把葡萄给了她,她立刻张手让我抱抱,我接过她抱了抱,她揪着我的袍领一个劲儿地喊爹爹,异常可爱。

我不由得想,看来我是该讨个老婆,不求别的,能真心真意跟着我过后半辈子就行。成个家,也有几个这样的孩子玩耍。一辈子就算有始有终了。

白如锦又邀我在他家住,我忙回绝,白如锦便借给我两个家丁,一艘小船,一个装水的木桶,一桶清水。

那两个家丁带着船,清早过来接我出去荡一荡,我在外头吃了饭,或者捎带回家一些,到了傍晚,两个家丁再回白家去。

眼下到处都是水,吃水却有些不便,到处的水都是脏水,全城的百姓都要划船带着桶到城外的山上泉眼中去接水吃。每家都备着两个桶,一个装吃的水,还有一个接雨水,澄清了之后洗涮用。

白如锦道,等到水退了,要把院子里的井填上,重新打井,原先的井水已经被洪水污了,再吃容易得病。

三夫人还安排人送了一箱炭条,一只铜炉,两把壶给我。

炭条封在一个铁箱内,防火。要用时才拿到铜炉内烧。两把壶一把大的烧吃的茶水,一把烧用的水。

我一向爱喝茶水,白家送的那桶水喝了两天就没了。

我带着桶坐船去山上接。山边停着一排排的船,白家的家丁给我指路,顺着修得平整整的山道可以一路到泉眼处。山道上都砌着石板,由城里的富户们凑钱修成,还专门有人带着推车在山道边招揽生意,我花二十文钱雇了一辆,有脚夫专门用车把桶推上山,装满水后再推下来,帮着抬到船上。

衙门在泉水眼处派了几个衙役,到了之后先到衙役那里报上姓名,领个牌,按照牌号听衙役喊号接水。空地上还有卖茶水的棚子,可以边坐着吃茶边等。

我刚在茶棚中坐下,就有个汉子凑过来,低声道:“这位爷,看你外貌打扮,就知道是位贵人,时辰金贵。我这里有个牌子,今天大早起领的,再等两三个人就可以接水了,你给十文钱当打赏,我就和你换换,要不你这一排,没一个时辰左右可接不到。”

十文钱不算多,但我今天左右无事,多等一等无妨,就回绝了。等那汉子走远,推车脚夫才向我道:“幸亏爷刚才没买,这人是城中的泼皮,与其余的几个人结成一伙,每天早上来排队领牌,再换给后面来的人赚钱花,换来的牌子,他再换给再后面来的,这么一天比我们推车使劳力赚的都多。衙役已经认得他们几个了,朝廷治水的大官要来,知府大人正要各方整顿来着,你若跟他换了,说不定被衙役收了牌,根本不让你打。”

原来如此,看来发难民财一事,并非只有官商才懂得做。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我接水下了山,再坐船进城里。顺道在路边的船上割了块肉,称了两斤蘑菇,我厨房里的调料全泡进洪水里了,就再买了点盐糖胡椒八角粉辣椒末孜然面。

我去北边大漠中收皮草时带了副烤肉架子,恰好搁在二楼没被洪水泡,今天回去后,在回廊上垂下钓竿,坐在铜炉边烤肉喝酒,应是十分惬意。

卖蘑菇的老太太送了我个藤筐,刚好能把肉菜调料都搁在里头,我预备再去酒铺买一小坛好酒。船正向酒铺划,听得一旁招呼:“赵老板。”我转头,瞧见白家的老管事与三夫人正在旁边的船上,想来是三夫人去铺子里查账刚回。我回了个礼,三夫人旁边还站着个养娘,抱着那位小千金。

小千金正在嚎啕大哭,声音颇响亮,我便又问了声怎么回事。三夫人苦笑道:“今天早上她非要跟着我出来,这会子就闹着要回家,张管事还有些事要到前面铺子中办,她就怎么哄也不依。”

我道:“正好,在下要回家去,便让令千金先随这条船回府,然后再送我回去便是了。”

三夫人道:“那怎好意思。”

我笑道:“三夫人这是客气了,这条船明明是你家的船,你这样我可不好意思使了。”

三夫人嫣然道:“赵老板这样说,我们就不好意思推辞了。”遂让船靠了过来,我先接过孩子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