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得信皱起眉头。
庭院里,垂柳迎风,花香满溢,蜂蝶围着花丛忙碌不歇。楚妗与门客在庭中宴饮,琼浆玉液的香气混入花香,飘荡整个院落,熏得人醉。
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愉悦杂乱不清。
殷集注意到楚妗在珠玉附耳几句后神色有变,“公主,出何事了么?”
庭中的杂谈渐渐停歇,纷纷看向楚妗。殷集遂看向众人,“今日怕是不能再继续了,众位先回,他日必再酒宴盛请。”
“无碍,无碍,公主要事得紧。”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地退下,府中婢女引着他们各自回房。
“是有何事?”殷集再次问。
楚妗叹了一声,“今日进宫,皇子瀛偷从玉堂跑了出来,来见我。叫毓秀瞧见告到了商偃那儿。商偃要鞭他二百。”
说着喝了一口玉樽中的酒,抬眼望着空荡的酒席,半晌未再说话。
殷集垂眸一阵思索,轻叹,“这皇子瀛还真是会出岔子。公主有何打算?”
“我虽得了消息,可若立刻进宫必然要惹怀疑。”晃了晃玉樽,楚妗又饮一口,“能有何打算。殷君与我将这壶酒饮完吧。”话落,垂眼,不明意味的一笑。
殷集看着她,“好。”
一壶酒尽,壶中已滴不出酒液。楚妗两颊微醺撑着脸淡淡笑意,目光望着不远处开得盛烈的桃花,站起身来,上前折了一支,嗅了嗅香气,插入云鬓之中。
“珠玉,将府中新酿的春桃酒打上一壶。”
殷集的目光注视在她的背影,恍惚好似花神落了人间,袅袅一转身笑靥浮光,百花失色。
“公主,我去,我去。”梅雨向珠玉做了个鬼脸,转身小跑去打酒。
珠玉看着楚妗,楚妗吩咐她,“去备几份小食。”
“诺。”珠玉应下离开。
“还得我进宫去摆平,若是死了,可就不太好了。”楚妗淡漠中微微叹息。殷集一时笑了,看着她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
……
马车在皇宫停下,楚妗下了马车接过珠玉递来的食盒留了她在原地等候,独自离开。
长乐宫商偃的寝殿里,楚妗提着食盒两颊微醺见了商偃。
“儿臣见过父皇。”
商偃见楚妗又回宫里,面颊微微晕红,发髻间簪着一枝桃花,不同于往常的灵动俏皮。
“惠安怎么又来看朕了?”
“儿臣回了府里,发现新酿的桃花酒好了,便想着给父皇送一些。”楚妗带笑地上前,跪坐案边放下食盒,取出小食与美酒。
酒香微微飘溢而出,钻入了商偃的鼻腔,“惠安这酒很香啊。”
楚妗笑容愈发灿烂,布置好端坐案边,“父皇尝尝。”
商偃满面慈祥,笑意挂在嘴边。心情肉眼可见,满溢的愉悦。端起楚妗替他倒的酒一口饮尽,唇齿留香,这香气与楚妗身上散发而出的一模一样。
他看着楚妗注视着他开心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是什么也未说,只道:“你啊,最想着朕了。”
楚妗心满意足地笑着,将发间的桃花也送给了商偃,乐得商偃哈哈大笑,吩咐魏佶将花枝收起来插进了花瓶里养着。
魏佶瞧着楚妗。
楚妗送完酒出了大殿,笑意还在唇角目光却沉了下来。径直就往未央宫的方向。
玉堂
这一片依旧清清冷冷,院门却已经被锁住,楚妗只得去寻这附近的管事。
“那个小煞星早该死了。一个被陛下丢弃在这儿的废皇子,咱们还得看他脸色。”
“我就说早晚遭报应,这不就老天有眼。”
“诶,别说了。”两小宦官走在花坛小径正议论着,忽然瞧见走来的楚妗,相继噤声。
楚妗也瞧见了两人,面带笑意走了上前。
“惠安公主。”两人诚惶诚恐地跪地行礼。
“皇子瀛在哪儿?带我去见。”
“这……惠安公主,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见皇子瀛。”
楚妗一时怔愣,“陛下知道我去见过皇弟了吗?那,皇弟他可还好?”
“惠安公主……”两小宦支支吾吾惶恐对望。楚妗当即道:“立刻,带我去见他!立刻!”
“公主……”
“敢违抗,就砍你们脑袋!带我去!”
两小宦哭丧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对望一眼一人去找管事,一人领着楚妗往玉堂。
楚妗心中是有些担心的。耽搁到现在了。本最好是第一时间便进宫,阻拦下行刑,可她不能够。
这会儿也不知商瀛情形如何,希望不会伤势过重救不回了吧。
楚妗到了玉堂院门外便赶小宦去传太医,不多时管事被领了来站在楚妗身前向她行礼。
这位管事望了楚妗一眼,极其恭敬。他还记得上一位管事便是眼前这位公主发话给处置了的,他这才接替到此,到如今。
如今这是两难的抉择。开门,放惠安公主进去,可能惹恼陛下。不开门,当场惹恼惠安公主,也可能脑袋不保。
“惠安公主。”
“开门。”楚妗道。
院门打开了,微风吹来一丝血腥味。楚妗踏进院里就见衣裳染血的商瀛趴在地上,郦姬蹲在他身侧,听闻声响抬头看来。
忽而站起身冲向楚妗,“都是你害的他!都是你害得他!”
在她要伤到楚妗前,管事与小宦将人拉住。管事劝道:“惠安公主,这两人都疯疯癫癫的,甚是危险。您还是离开吧。”
郦姬在两人手中还挣扎着挥舞着爪子要抓楚妗。楚妗一副受惊的模样,看着商瀛又焦急地跑上前蹲下身,“阿瀛弟弟。”
楚妗费力地将商瀛扶了起来,趴在自己肩上,“阿瀛弟弟。”
商瀛并未昏过去,意识尚清,闻声微微睁开眼,迷离的醉人香气在鼻尖若有若无,熏的他有些晕了,“阿姐,好香。”
“阿姐。”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温度,恍恍惚惚,一时似梦似真不知今夕何夕。
“太医马上就来了,给阿瀛看伤。不会有事的。阿瀛真的不该去见我。”
楚妗的声音就在耳侧,说话时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拉扯。商瀛伸出手抱住了她,侧过头看到露出衣裳的一截雪颈,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带着甜味的清香里。
“就算会被打死,我也是要去找皇姐的。”
楚妗微微侧头看着他,他身上的血腥味在她鼻腔中四处冲撞,背上鲜血淋漓皮开肉绽,虽还有意识但声如蚊蝇,十分虚弱。
“阿瀛说得什么胡话呢。见我哪有你的命重要。”
“我的命就是皇姐的。”
虽仅两人可听见的声音楚妗确定自己听得清晰,怔了一瞬,“阿瀛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太医就快来了。”
楚妗伸手覆他额上,冰凉凉的并未发热。目色凝沉,带着思索。
“阿瀛还能走吗?”踉踉跄跄的她将商瀛扶进了屋里,趴在床上。
太医并不愿来,小宦官连拖带求,再三解释是慧安公主吩咐的,才将人拖到玉堂。
看过伤上了药,太医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受到牵连,站在楚妗身前踌躇难言。
“陛下若是怪罪,你只管说是我强迫于你,你不敢违抗。”楚妗道。太医仍旧显得惶恐,最终还是应了下来退下离去。
商瀛已是在虚弱疼痛之下睡了过去,楚妗坐在床沿,沉着眉眼思索着要如何向商偃交代此事。
目光忽而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让商瀛抓在了手心里。又想起他那句“我的命就是皇姐的”。
视线落到他面容上,眉眼皆是像他母亲,清朗俊秀又似笼着阴云,鼻梁秀挺如耸入云间的青山,唇薄苍白失了血色。
生的一副好皮囊,惹人垂怜的模样。可惜命不好,姓商。
“难道这般好相骗,几分的小恩小惠便要将命给我了么?”楚妗些许疑惑,又敛眸淡笑,抬手轻轻抚摸着商瀛的脸颊,“我倒是喜欢好骗的孩子,能免我许多心思。”
“惠安公主。”管事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向楚妗行礼。小宦官扯着郦姬跟着进屋,郦姬此时已被五花大绑,胡乱喧哗的嘴也被堵住。
楚妗闻声看了过去,见郦姬已经被处置好便看着管事,“你们先退下吧。”
管事欲言又止,垂眸行礼退下了。楚妗看向郦姬,她迎着楚妗的视线又疯狂挣扎起来。楚妗将手从商瀛的手心中抽开,站起身走向郦姬,蹲下身看她对自己仇视的模样,十分好奇。
“是他自己偷偷跑出去才会被罚抽鞭子,可怪不到我身上。你对我如此敌意,从何而来?”
郦姬似是被她这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冷漠模样怔住了,短短一瞬再次狠狠瞪向楚妗。
“我听闻你是个疯子吧。”楚妗又道,伸手捏住郦姬挣扎乱动的脸,“就算是疯子在我面前你也最好乖一点。若是想要伤我,你一个犯了大错幽禁的美人,我有的是方法让你死。”
“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前提是别妨碍到我。”
郦姬睁圆了眼看着她,口中被塞着布条说不出什么。她仍旧挣扎着,目光投向床上趴着的商瀛。
楚妗松开手站了起来,面带笑意,“我会好好待阿瀛弟弟的,只要你不乱来,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好。”
郦姬抬眸看着楚妗,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楚妗看着她,一时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不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