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念头竟无法自控般狂涌而出, 赵曦知心中逐渐焦灼难当。
正在无法自处的时候,突然间听到耳畔有人唤道:“三殿下?”
这声音轻柔婉转, 赵曦知蓦地抬头,却见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正是养真。
因为天冷, 她身上穿着黑青色的毛领比甲, 底下是黛青色的织锦幅裙,双手揣在腰间,还套着个暖手,身后跟着四名宫女跟两个小太监。
赵曦知对上养真注视的眼神,心中的烦忧暂时间消退无踪,他情不自禁快走了两步,将到养真跟前才又醒悟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赵曦知放慢了步子问道。
养真笑道:“我如今在钟粹宫住着, 殿下说的怎么跟我偷偷跑到宫内似的。”
赵曦知哑然, 旋即问:“我是问你去哪?”
养真说道:“宫内日子有些枯燥,我方才去御花园内摘了点才开的梅花。”
赵曦知一愣,这才留意到她身后的宫女一人手中捧着个漆盒, 另一个却抱着些红梅花。
“你弄这些梅花做什么?”赵曦知不禁问。
养真说道:“这些是插花, 闻香的。盒子里摘了的要用来做梅花酥的。”
她梳着简单的双环髻,乌黑的头发衬着白皙如玉的肤色,双眸明净,显得格外的乖巧可人。
赵曦知有一瞬恍神,又道:“难道宫内没有点心给你吃么, 还要自己去做。怎么一时也闲不住。”
养真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先前看了半天书,眼睛都花了,做点东西也可以消遣怡情。”
赵曦知见她气定神闲的,不由有些羡慕:“你竟然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养真略微诧异,看着赵曦知眉间带着隐忧,便问道:“殿下莫非是在因为宁王的事?”
在赵曦知疑心桑岺之前,宁王之事的确是最困扰他的一件大事,可是现在……真是群忧齐来,令人无法自拔。
赵曦知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烦心的事情可多了。”
养真本以为他一定是因为宁王造反的事情如此忧心忡忡,听了这句似话里有话,忙问:“除了宁王之事,还有别的?”
赵曦知张了张口,突然醒悟,这种没有证据只靠自己一点疑心的事情如何能够开口?何况若真的跟桑岺有关,难保会牵连桑落。
当下定了定神,说道:“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他搪塞了这句,又道:“本来我还担心你在宫内不习惯,如今看你这般,倒是我们白担心了。”
养真见他不答,也不以为意,只说道:“虽然身不由己,却也要学着随遇而安才好。难道因为不如意,就不活了不成?总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殿下说是不是?”
赵曦知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一怔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说道:“什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居然也说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养真笑道:“这是一句大俗话,人人皆知。”
赵曦知笑着叹了口气:“你啊……唉!”
养真道:“何况我觉着,一时的浮云遮望眼,等熬过了这一段,焉知明日没有好事出现吗?”
赵曦知本觉着她的话说的好笑,可偏又有一股道理,如今听了这句,却触动了心思,他定睛看向养真,刹那间,心竟因为这句话而略略地酸软了起来。
“是啊。”赵曦知忍不住由衷地赞同,“你说的对。的确是这个道理。”
这会儿北风渐渐地大了,养真的鼻头微微发红,不由轻轻地跺了跺脚:“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这会儿风也大了,”赵曦知点头说道:“我本来是想去钟粹宫看看你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倒是可以不用去了,你快回去吧,别冻着。”
他的语气里无端多了一点温情的关切,十分明显。
养真听的愣怔:“殿下……”
她察觉了赵曦知跟以往不同似的,又想起他方才站在门口恍若失神的样子,总觉着他有什么事,本是想问一问的,可是话未出口,却又打住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养真改口,又微笑说道:“近日天冷,殿下也自多保重。”
赵曦知笑了笑:“知道了。”
养真向着他屈膝行了个礼,后退两步,带着宫女太监们自去了。
赵曦知目送她的身影在宫道之中越来越远,紧紧地盯着看的时候,心里无端地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仿佛……自己以前曾经看过这般场景一样。
他皱眉想了想,模模糊糊的觉着,——大概是在之前养真给皇后传召进宫的时候……留下的这般印象吧。
****
赵曦知回身出宫,骑马沿着长安大街走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定,便道:“去五城兵马司。”
来至五城兵马司,众人见是晋王驾到,不敢怠慢,忙恭迎入内。
原来此刻桑岺正跟顶头上司汇报近日发生之事,上司闻听晋王驾到,不明所以,忙迎了出来,行礼过后寒暄几句,赵曦知笑道:“本王是顺道经过,过来看看桑指挥使。”
毕竟他们两个是“亲戚”,司官这才放了心,倒也知趣,于是又说了几句话,便暂且告退了。
等司官去后,赵曦知才请桑岺落座,桑岺笑问:“殿下是去哪里才顺路过来的?”
赵曦知笑道:“其实是才从宫内出来,心想着多日不见桑大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桑岺说道:“近来因为配合大理寺跟刑部调查公主被害一案,有些分/身乏术,等此事了结后,再好好地陪殿下到云霄楼痛饮。”
赵曦知不由笑了几声,想到丹霞公主毕竟是自己姑姑,却又皱了眉,当即假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案子可有什么进展吗?我听了许多闲言碎语,有说是驸马所为,还有的人说是陈……”
桑岺见他欲言又止,便道:“大理寺正在严刑拷问,他们只叫我们配合搜查,至于案情进展不知为何最近竟不曾告诉。”
赵曦知思忖着说道:“我又听人说起,或许动手的不是驸马他们,兴许还有别的凶嫌。”
“是吗”桑岺脸色微动,“殿下是从哪里听说的,可还听说了什么?”
赵曦知想起宫内那两个小太监的话,便道:“比如我来的路上,就听见有不少人议论此事。”
桑岺道:“毕竟这件事涉及皇室中人,百姓们是最感兴趣的。不过他们的话多半都是臆想胡猜,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赵曦知一笑道:“我知道,就是觉着好奇,所以想来打听打听桑大哥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两人才说到这里,外头有一名侍从走到门口,躬身道:“大人,大理寺来人了!”
桑岺听说,便跟赵曦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也许是他们又派人来催问是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
不料门口侍从满面疑惑,道:“大人,这次看着不像单纯的催问,他们来了不少人……还点名要见大人您。”
桑岺微怔,却也不当回事,只先对赵曦知说道:“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赵曦知道:“桑大哥且忙。”
于是桑岺先出了自己值房,自廊下才下台阶,就见一队人马从院门口匆匆而入。
竟果然是大理寺的差官,这人姓曹,桑岺是认得的。可除了李差官外,其他还有十数人,个个服色鲜明,个个佩戴着兵器。
两下照面,桑岺很觉古怪,便拱手含笑道:“没想到曹大人来的这样快。怎么今日……这样隆重?”
曹差官皮笑肉不笑的,向着桑岺还礼,道:“请桑指挥使莫怪,本官来的唐突了,只是上峰催的紧,少不得……就为难大人了,请大人勿怪。”
桑岺听这口吻不对:“这话何意?”
曹差官敛了笑,垂眸扬声道:“兹查明五城兵马司桑岺,跟丹霞公主被害一案有关,请即刻去大理寺协同调查。”
桑岺大为意外,双眸微睁:“你、你说什么?”
这会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听到风声,门内门外聚集了不少,听见这句都也惊呆了。
大理寺差官才又一笑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桑指挥使若有什么疑问,只去了大理寺分说便是。”
事出突然,就算桑岺极为机变,一时却也无法应对。
曹差官见他站着不动,便淡淡说道:“请指挥使不要为难我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要顾全彼此的颜面才好。”
桑岺听他的话说的不客气,脸色一沉。
此刻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叫道:“你们的意思,是说指挥使谋害公主?你们可有证据?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凭什么大摇大摆地跑来拿人?以为兵马司没有人了吗?”
曹差官皱眉:“大理寺办差,自然不会冤屈一个好人,公主一案是我们奉旨查办!任凭你是谁,只要有嫌疑都要配合调查,难道你们兵马司竟是法外之地?”
才说了这句,就听见有人道:“那么你们所说的证据是什么?这样张扬地要来带人前去,如果没有令人信服的真凭实据,岂不是平白地毁了无辜之人的名声?”
曹差官抬眸看去,却见发话的居然是晋王殿下赵曦知,曹差官跟众人忙行礼。
原来赵曦知起初等在里间,突然听到外头侍从们议论说大理寺的人似来意不善。赵曦知便走出来查看情形,没想到竟是如此,仿佛先前自己的猜忌成真,简直如魔似幻。
那曹差官别人可以不理,但发话的是晋王,便不能等闲视之,他左右观望了一下,终于上前一步,躬身低声道:“下官等奉命而已,请殿下勿怪,听说……是驸马供认,曾经在案发的草堂之中看见过一个人的身影,疑似是桑大人,所以才要请桑大人前去配合调查。若是无辜清白,自然无事。”
桑岺听说是王驸马供认,神情一变。
赵曦知虽然意外,可听对方有理有据,态度亦温和,自然不便再说别的,便看向桑岺。
桑岺自然是个机变的人,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一趟大理寺无妨。横竖都是为了尽快水落石出。”
有了赵曦知在旁边,曹差官陪笑:“多谢桑大人体谅。”
于是大理寺的人便带了桑岺前往,剩下赵曦知在院中站了半晌,其他五城兵马司的人惊疑不定,却不敢来打扰他。
直到小金子说道:“好好地驸马怎么会说看见过桑大人,难道是真的……总不会是无端地诬陷吧。殿下您怎么看?”
赵曦知已经镇定下来,他无话可说,便道:“怎么看?现在只等大理寺出结果就是了!”
三殿下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在大理寺查明真相前,他不想去面对此事!
因为这对他而言委实是太难面对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此事跟宁王造反之事,对赵曦知而言,简直不知道哪一件更令他难以接受。
就在桑岺给带到大理寺后两日,赵曦知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据大理寺调查,起先桑岺说案发的时候,他人在西市自己的别院之中过了一夜,但是别院中的仆人小厮却说并未见过他,虽然桑岺说自己因为在坊间喝醉了酒,晚了些过去才并没惊动旁人,但是问他在哪里喝酒,他思忖半天,好不容易提到了一个,却是坊间寻常的小酒肆,每当夜间人头攒动,自然不能记得是否有他在内。
终于让他跟王驸马对质,面对驸马的指认,桑岺却又一口咬定驸马是看错了人。
如果是别的什么案子,以桑岺的身份,到这种地步自然不能再为难了,可这案子的死者是丹霞公主……又因有皇命,大理寺之人自然不敢怠慢。
当下又紧抓蛛丝马迹不放,连着审问了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以及伺候跟随桑岺的贴身之人,终于有一名兵马司的门卫说起,公主身死那天早上,他曾经看见桑岺的马儿马蹄上沾着红色的泥水。之所以会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他起初以为是马儿受了伤,仔细看了才知道不是。
偏偏城内是没有地方有这种红泥的,只有在出城往公主所居住的草堂路上,有一段山路特殊,才有些红土。
直到现在,桑岺终于承认,自己那天的确是出过城,但是那不过是巧合而已,他绝对没有杀害丹霞公主!
大理寺的人好不容易找到这一新的线索,如何肯放,于是便用了刑。
事到如今,虽然桑岺还不肯招认,可他身上的嫌疑却胜过了王驸马跟陈姑爷。
偏偏就在这几日中,陈姑爷因为在牢房之中受了刑又挨了冷,病困交加无法忍受。
大理寺虽请了许多大夫调制,到底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又在狱中成了大症候,竟没撑两日就一命呜呼了。
却像是应了之前那两个小太监的话。
以上这些事,宫内自然也悉数得知了。
张皇后正在因为宁王之事而焦头烂额,虽然并不信桑落的哥哥会去杀人,却实在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
赵曦知却无法坐视不理。
得到消息后他亲自来到了大理寺。
见到桑岺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身囚衣,脸上还有些许血渍,头发散乱。
虽有些心理准备,但赵曦知仍觉十分惊心。
“桑……”赵曦知生生将那声“大哥”咽下,“你怎么样?”
桑岺见了他,不顾身上有伤,上前两步跪地道:“殿下!你要相信,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丹霞公主!”
赵曦知目光闪烁。
过了会儿,他才迟疑问道:“可是、可是你当夜毕竟也在城外,而且大理寺的人说先前你竭力隐瞒……”
“我因为知道瓜田李下,若是承认出过城,自然嫌疑更大,”桑岺拧眉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我绝对没有杀害丹霞公主。”
赵曦知皱眉问道:“那你出城做什么?”
桑岺低下头去,过了会儿才又抬头说道:“我只把真相告诉殿下,希望殿下能替我洗清冤屈。”
原来,桑岺早就听说了陈姑爷的奸/情,案发当晚,他也知道驸马想去捉/奸,所以竟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要亲眼目睹陈姑爷凄惨处境。
谁知王驸马竟没有动手的胆量,却让桑岺很是失望。
随着驸马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先一步去草堂,好歹弄点事儿吓一吓姓陈的,谁知那时候陈姑爷刚走,桑岺当即也转身离开,大概就是这样才给王驸马看见。
赵曦知听完,有些匪夷所思:“这么说你非但没有杀害公主,更都没跟她照面过?”
桑岺点头:“我只是看不惯姓陈的而已,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公主不利,居然说我杀害公主……这怎么可能?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赵曦知也觉着这话有理:“是啊。只可惜此事真的是瓜田李下,跳进黄河洗不清。”
桑岺跪地道:“求殿下救我一救!桑岺就算要死,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冤屈而死。”
赵曦知忙将他扶起,想了想,说道:“如果桑大哥是清白的,我相信大理寺绝不会草率冤屈,我也会为了你据理力争的。”
探视的时间也到了,赵曦知别了桑岺,来至外间。
大理寺的人对赵曦知面上很是客气,可是在赵曦知提起桑岺是否冤枉之时,负责主审的差官道:“殿下勿怪,其实驸马那边已经一口咬定必是桑大人所为了。且我们已经将折子进呈给内阁,不日大概就有批示。”
恰好那几日皇帝精神好了些,看过了大理寺的折子后,竟当即下旨,不由分说地将桑岺判了死罪。
旨意降下的同时,王驸马也随着无罪开释。
驸马出狱的时候,特去看了桑岺一眼。
桑岺因为知道了圣上旨意,那自然是无可更改的了,呆呆地落在角落之中,恍若失神。
听见脚步声,桑岺才抬起头来,当对上王驸马的眼神之时,桑岺终于说道:“驸马为何要诬赖我?”
王驸马挑了挑眉:“我哪里诬告桑大人了。”说话间便示意狱卒先行离开。
在狱卒去后,桑岺说道:“那天早上驸马当真看见我了?”
王驸马道:“若没有看见,又怎会指认你呢?”
“但是驸马为何一口咬定我杀了公主?我明明没有做。”
王驸马早就确认左右无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不然呢?陈大人没有杀,我也没有杀,只有你鬼鬼祟祟的出现的那样及时,偏又多此一举的说谎……不是你又能是谁?”
桑岺蓦地站起身来,低吼道:“不是我!”
王驸马后退一步。
面前的桑岺,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其实桑岺说的的确没错,他的确是一路盯梢尾随着王驸马而出的,但是……他也绝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辜。
本来桑岺打算借王驸马之手,谁知王驸马竟然不顶用,桑岺气怒之下,把心一横便想亲自动手。
只是他当然不是对着公主,他只想杀了陈姑爷。
这本是个绝好的计策,陈姑爷跟公主的私情是绝对不能给发现的,假如他死在了这草堂里,公主方面自然不会大肆声张,就算是给官府查起来,因为涉及公主,这种事情也很难查明。
只可惜他没想到姓陈的走的那样快。
但有一件事桑岺他真的没有说谎。
那就是公主的确不是他杀的。
他的确并没有胆大到这种地步,何况杀死丹霞公主对他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好处,至少……所冒的险要比好处大的多,桑岺绝对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桑岺虽做了许多别人不知的恶行,却做梦也想不到,致自己于绝境的居然偏偏是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
那丹霞公主到底丧于何人之手?这件事桑岺怎么也想不明白。
且说王驸马出狱之后,自然有王家的人派了轿子接他回去。
驸马在家中休息了数日,连日里的牢狱审讯也让他十分疲累,只是想到以后终于没有那母老虎,也没有绿帽子了……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若不是因公主新丧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只怕要先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终于忍不住在某天傍晚,乘轿子去了南坊自己所养的姬妾那里,一夜翻云覆雨。
那美妾靠在他怀中,撒娇说道:“公主才去不多久,大人就来了……要给皇上知道了怕饶不得大人。”
王驸马面上有些得意之色,笑道:“皇上若知道自然饶不了我,只可惜皇上不知,谁也不知。”
说了这句话,驸马的心底掠过一幕。
是在公主的草堂之中,如他所说,在陈姑爷离开后,王驸马便悄悄摸了入内。
只不过那时候公主还好端端的,因为春梦未醒,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陈姑爷去而复返。
谁知满面娇嗔回头,却见是王驸马。
自己的夫君突然出现,丹霞公主却并无任何羞惭之色。
面对王驸马气恼的指责,公主只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呢,你在外头寻花问柳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不过也有几个人儿而已,何况自古以来也不少这样的事,你又何必自找不痛快,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似乎笃定王驸马奈何不了自己。
这个笑容激怒了王驸马,暴怒的王驸马猛地冲上前去。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公主已经没了气息。
本来王驸马想栽赃嫁祸给陈姑爷的,谁知道桑岺居然暗中跟踪。
这就更便宜了。
如今姓陈的死了,桑岺也命不久矣。
且还除去了丹霞公主那不知廉耻的妇人,一雪耻辱。
驸马自得于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自诩天地之间无人可知,他闭上双眼,感觉轿子晃晃悠悠,他心神放松之下,几乎舒服的将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突然落地。
驸马愣了愣,半醒过来,本以为是家门到了。
正等着侍从来掀起轿帘子,却听到轿子外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里头可是驸马?”
王驸马不知何故,仓促应了声。
那人淡淡地说道:“贵人命我带一句话给驸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驸马本想问问贵人是谁,可突然间心口一凉。
他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后来,根据王家的说法,是驸马因为公主之死悲痛过度,害了心绞痛而亡,可见两人鹣鲽情深,令人感动。
***
因为桑岺出事,桑家一片的愁云惨雾。
桑落更是因为伤心过度,病了数日。
宫中,张皇后因为心神不宁,又听说桑岺竟是杀害丹霞公主的凶手,心里更加的不痛快。
这日召桑落进宫,本是要严厉申饬的,可是见她容色苍白,十分憔悴,行礼之后深深跪地请罪,哽咽的肩头微颤,看着十分可怜。
皇后想起她先前应答婉转,聪慧得体,种种都很对自己心意,皇后便压下心中怒火,反而安抚了她几句。
正赵曦知也在,看着桑落伤心之态,赵曦知不由喃喃:“我仍旧不太相信、这件事兴许……还有隐情。”
小宫女上前扶起桑落,桑落低声道:“都已经定案了,何来隐情呢。”
赵曦知看着桑落红肿的双眼,终于道:“姐姐不必太过伤心,兴许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放心,我会再……”
“不!”桑落不等他说完,反而含泪劝道:“殿下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轻举妄动,毕竟案子是大理寺定的,皇上也已经过目,殿下此刻所说的话若是给有心人听见,在皇上看来,难道殿下竟是质疑皇上的决断吗?而且正因为殿下跟、跟我们家的关系,殿下更应该避嫌,免得皇上觉着殿下是在护短,如果因为哥哥的事而牵连殿下,那么……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桑落玩死难辞其咎。”
张皇后在旁听见,见她这样懂事识大体,又是感慨,又是怜惜,心中对她的迁怒之意就淡了。
赵曦知本还想着暗中再行查探此事,可紧接着南边传回的消息让他无暇他顾。
原来宁王的叛军居然长驱直入,攻入了蜀地。
紧急军情传回后,京城内人心惶惶。
赵曦知忍无可忍,思来想去,这日便来到内阁找到赵芳敬,也不顾赵芳敬正跟辅臣们商议政事,便拱手低头说道:“求十三叔帮我向父皇说情,我想作为钦差前去蜀地!”
赵芳敬问道:“你想去做什么?”
赵曦知说道:“哥哥一错再错,我不想事情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是哥哥的性情有些偏执,若是别的钦差前去只怕无效,所以我想亲自前往,哥哥别人的话不听,我的话他总会听进去。”
赵芳敬沉吟片刻,摇头道:“此事不妥,虽然那是你亲哥哥,但是你多年不见宁王了,何况宁王竟作出这种事,可见他早非昔日的性情可比,这一行不是去探亲,反而十分凶险。上次我帮着你去西疆,事后已经极为后悔,我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毕竟不是哪一次你都是那么幸运的。”
赵曦知叫道:“十三叔!求你帮我这次,这个跟去西疆又且不同,倘若我能够说服了哥哥,让他及时停战投降,岂不是利国利民?这件事只有我能做!而且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哥哥,总不至于就要我的命……”
这会儿几名内阁辅臣在旁,隐约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殿下这话其实有些道理,如果能够及时让宁王息兵罢手,倒是利国利民之举!”
赵芳敬执意不肯。
谁知赵曦知见他不应,一日便趁着去乾清宫的机会,主动向皇帝请求。
皇帝沉吟半晌,却出人意料的答应了。
至于张皇后,她本是绝不答应的,可此事压在心头,连日里让她艰于呼吸,听了赵曦知的恳求,隐隐地也怀着一线希冀,希望宁王见了自己亲生弟弟能够迷途知返,或者再找出其中别的误会,好缓和皇帝的心结之类,故而竟答应了。
赵曦知作为钦差,一路上不敢怠慢,晓行夜宿,终于在年末的时候赶到了蜀地。
晋王殿下不顾疲累,经过一番斡旋,赵曦知终于以钦差的身份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宁王。
两兄弟多年未见,宁王看着已经长大了的赵曦知,自然是满面欣慰,十分亲切。
再度重逢的场景,倒也像是赵曦知料想中的一般感人。
但是很快,在赵曦知阐明来意后,宁王的脸色变了。
他并不愿意提此事,只叫赵曦知安心留在自己营中。
赵曦知听这语气不对,便婉转地说道:“哥哥,我这次来,是作为朝廷钦差而来,哥哥且听我的劝阻,及早收兵,这样的话在父皇面前或许……”
宁王笑问:“曦儿,你以为我现在还能收手吗?”
赵曦知一怔,忙道:“当然可以……所以我才能亲自前来……”
“你虽然长大了,到底还是幼稚些,”宁王笑道,“我既然决定起兵,就没有想过要轻易罢手,而且自古以来,若是反叛之臣从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你亲来又能如何?我若此刻听了你的话,回头父皇只怕就会要了我的命。”
“哥哥!”赵曦知睁大双眼。
宁王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只管安心留在这里。除非父皇答应我的请求,传位于我。要么,就让我攻入京城再说就是了。”
赵曦知看着自己的哥哥,此刻宁王居然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赵曦知心寒:“就算哥哥有什么不满,只管上书就是了,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难道你不知道如此作为将给史官口诛笔伐,遗臭万年?你是凤子龙孙,又是父皇曾器重的儿子,父皇本就有恙,你这样做,岂不是要把父皇活活气死!”
“我也是为了国之正统!”宁王不由分说喝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皇位给楚王夺去?”
“十三叔根本无意于此,是你小人之心!”赵曦知叫道。
“你说什么?!”宁王脸上露出怒色。
赵曦知却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定了定神才道:“哥哥方才说是为了国之正统,如果哥哥真的知道什么是国之正统,就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攻城掠地,你难道不知道多少百姓们因此而遭殃?难道不知天下因此而动荡,人心因此不稳?你会毁了这天下的,说什么你为了社稷江山,你这样做,恐怕只是为了自己一己私利而已……”
“闭嘴,”宁王气怒之下,一掌掴在赵曦知脸上,道:“什么叫一己私利,除了死去的肃王哥哥,我本来就是嫡出最长的了,本来也该是我继承皇位!可是偏偏节外生枝,本来如果是你为太子……倒也罢了,你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可是先是传出父皇看好尚奕,还想把乔养真许给他,后又传出十三叔掌权,有不轨之意,你叫我怎么接受?凭什么明明是我的东西,却要落在别人手里?”
赵曦知给他打的踉跄后退。
宁王一口气说了这些,又决然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好,说句不好听得,想当初父皇继位,也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几个皇叔为何而死难道你不清楚吗?皇家的争权夺利本就脱不了流血死人!”
赵曦知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自己亲哥哥嘴里说出来的:“你……你真是丧心病狂了!”
宁王皱眉,冷笑不语。
赵曦知看着他冷酷的模样,眼中酸涩,艰难地说道:“当初天师真人说乔养真是皇后命的时候,我本来也不相信,也不当回事,毕竟我也觉着皇位该是哥哥你的,又何必节外生枝呢。可是……现在看来,却还是天师真人有先见之明,毕竟,如此心胸狭窄,视百姓如草芥,宁肯天下动荡也不惜一切的你……实在不配为天下之主!”
“你住口!”宁王给他骂的无言,一时红了双眼,他指着赵曦知口不择言地说道:“不要以为你是我亲弟弟我就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你造反都敢,何况其他?而且你方才说了皇家的争权夺利本就脱不了流血死人,你既然那么渴望那个皇位,就算给你登上皇位,以你的心胸,只怕迟早晚也会猜忌我……”赵曦知已经想通了,冷笑道:“毕竟手足之情,在皇位面前又算什么呢?是不是,哥哥?!”
宁王胸口起伏,忍了又忍才说道:“来人,把晋王带下去,仔细看押!”
赵曦知丝毫不惧,只是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宁王,说道:“哥哥,你会后悔的,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就会顺利打到京城吗,你忘了十三叔最擅长什么吗?他在西疆纵横驰骋的时候你还在后宫玩耍呢!你不是十三叔的对手……”
宁王哪里听得下这话,反而更加怒不可遏:“他算什么,再能耐也不过是个皇叔,我定要打到京城给你看看!”
赵曦知给拉着往外,终于叫道:“哥哥,你会后悔的……现在归降还来得及!我会帮你跟父皇求情……十三叔……”
宁王早就失去了耐心。
***
才过了年,南边就有紧急消息传回。
据说负责去跟宁王劝降的赵曦知,不知何故竟留在了宁王城中。
更有一个可怕的传言,说是赵曦知也已经跟宁王同心了。
张皇后本来就提心吊胆,听到这种消息,昏死当场。
出了这种大事,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们尽数无法镇定自若,民心更乱了。
但在一片的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唯有一个人最为高兴,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贵妃。
对贵妃而言,张皇后的存在本就碍眼,赵曦知更是拦路虎一般挡在了尚奕跟前,如今宁王自取灭亡,赵曦知紧随其后,活该是尚奕的机会到了。
而且就在赵曦知身陷宁王营中的消息传回京后,往赵尚奕王府走动的朝臣们明显多了起来,而后宫中,前来奉承贵妃的后妃也突然增多,皇后早就失去大势。
只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皇帝又病着,故而这些日子里,贵妃竭力要做的头等大事,竟是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前晚不能让自己高兴的心思流露出来。
紧接着,黔州方面又接连传回消息,宁王的军队已经接攻克了蜀地数座城池,几乎占了蜀州大半,有一些不肯归降的朝廷命官甚至给当场斩杀。
如此残暴猖狂的行径,彻底激怒了朝中官员。
群臣忍无可忍,纷纷上书求皇帝派兵讨伐宁王,痛斥说此等乱臣贼子,已经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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