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赵芳敬转头看向养真。

目光所及, 十三王爷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养真身上穿着的浅黄色绢丝褙子领口上绣着的银白色小花。

他微怔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目光转动,便又瞧见她里头衬着的素白抹胸上一尾淡蓝色小金鱼, 金鱼栩栩如生, 尾巴散开像是游弋的莲花瓣。

目光再往上,掠过修长的脖颈, 秀气的下颌, 逐渐地才对上那双熟悉的明眸。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赵芳敬突然发现, 养真比先前长高了许多。

才把她从钱家庄带回的时候,他坐着的时候她的个子才刚刚跟他齐平,但是现在,自己坐着的时候已经需要仰头望着她了。

不知不觉中, 她终于长大了。

幽淡的夜色里,面前的明眸晶莹闪烁。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正在这时侯,一阵夜风温柔地拂过院中。

蔷薇架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那层层叠叠的朵朵小花齐齐摇曳。

也像是将赵芳敬的心湖吹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你……怎么知道?”赵芳敬问。

养真一笑垂眸, 不疾不徐地替他摁着头,一边说道:“十三叔身上有一股脂粉的香气, 总不会是你突然转了性子, 喜欢这些脂啊粉的了吧。”

赵芳敬一愣, 旋即哑然失笑。

他举起右手衣袖轻轻地嗅了嗅, 果然隐隐地带一点脂粉气,赵芳敬不由叹道:“果然是一点坏事儿都不能做啊。”

“坏事?”养真歪头打量着他叹息的样子,“十三叔做了什么坏事儿?”

赵芳敬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在外跟人吃了两杯酒,给……一个女人碰了碰,这香气大概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素日里王孙公侯饮宴应酬,多会叫几个歌姬之类的在座上助兴,倒也是铣孔见惯。

只不过养真了解赵芳敬,他是个不喜欢女色亲近的,所以先前闻到那股香气,心里才觉着讶异。

如今听赵芳敬言语里有含糊之意,养真心中一动,突然间想起了先前赵曦知跟自己说的……定国公府的张嫣最近跟赵芳敬来往的很是密切。

但是赵芳敬并没有提起这些事,养真便也不提,只是低头看着他,一边专心致志地给他揉太阳穴跟额上。

只是目光所及,却见他头顶所戴的金制镶玉莲花冠,因为自己的动作,中间一朵如意云头有些颤巍巍的在抖动。

养真不由悄悄地低了头看向赵芳敬面上,从她的角度,从那漆黑如画的鬓角往下,是明净如玉的额,两道极浓的眉毛如同雁翅似的向着两鬓边舒展开去,看着雅致如画,又隐隐地带一抹威严的淡淡煞气似的。

养真不由往前又探了几分头,才看见赵芳敬鲜明的浓眉之下一双微微闭着的眸子,夜影里看不清他极长的眼睫,只瞧着人似醉非醉似似睡非睡的模样,好看倒是罢了,却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意。

养真怕惊动了他,缓缓把手上的力气稍微放轻了几分。

不料才一动,赵芳敬已经感知了,当即睁开双眼问道:“是不是累了?”

养真忙道:“不是,我、我怕十三叔困倦,怕力道大了会扰了你。”

夜影里他的笑容徐徐绽放如莲:“瞎说,我又不是纸糊的泥捏的,怕你这点儿力道吗?”

养真吐了吐舌:“是是是,十三叔最能耐了,是什么也不怕的。”

赵芳敬听她打趣自己,不由笑了,虽然舍不得她离开,但到底要适可而止。赵芳敬便道:“我好些了,你且歇会儿,坐了跟我说说话。”

养真答应着,却又回头对屋门口的齐嬷嬷跟杏儿道:“我记得冰雪甘草汤还有一些,去取一碗来。”

原来赵芳敬才来的时候,里头已经都知道了,只是见他们两个人很亲密的说话,所以不敢上前打扰,此刻杏儿领命,忙忙地去了。

赵芳敬听了,便饶有兴趣地问道:“冰雪甘草汤?也是街上买的?”

养真说道:“这不是买的,是我自个儿做的。”

“果然越发的能干了,”赵芳敬笑道:“我虽然不常常过来,可也听说你整天里忙个不休,都忙些什么?”

养真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看看花草,做些糕点之类的,清闲的很,哪里敢说忙。”

赵芳敬点头微笑,垂眸看着桌上落的几片花瓣,片刻后才说道:“你自己能够自得其乐,这样消遣自在,十三叔心里是高兴的,总比你闷闷的强。”

养真忙摆手说道:“我倒是想做些正经大事,又自忖没有那种能耐,不像是十三叔或者薛叔叔那样,所以只能在家里做这些琐碎小事罢了,如今太平盛世,衣食无忧的,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若还敢闷闷的无病呻/吟,又成什么样子?”

赵芳敬哈地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若世人都如你这样想法,不知少了多少烦恼杂事。”

养真嫣然一笑。

此刻杏儿送了冰雪甘草汤上来,养真问道:“加了冰了吗?”

杏儿道:“已经加了。”

养真接过来试了试,这才又亲手送给赵芳敬。

赵芳敬因为酒力发作,心里有一股小火,隐隐地正窝着烦躁,只因跟养真说着话,才勉强按捺,如今吃了口甘草汤,只觉着入口丝丝沁凉,甜中却带了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微酸。

赵芳敬笑道:“这个怎么跟我在外头喝的不一样?”

这种汤饮在盛夏的时候,外头街市上常常有小贩挑着担子贩卖,但凡是食肆酒馆之类的地方也常备有。口味不过大同小异,所以赵芳敬知道。

养真忙问道:“不合十三叔的口味吗?我因为觉着甘草的甜味有些过于简单,所以在里头略加了一点点酸梅调和。”

赵芳敬笑道:“好的很,比我先前喝过的都好。”

养真听他如此说才放了心,笑道:“我还以为太酸了呢,十三叔如果有什么想喝的或者想吃的东西,只管跟我说,我别的不会什么,能给十三叔做点可吃可喝的东西,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赵芳敬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什么,就像是这甘草汤里的那点酸梅的酸意慢慢地渗透进了心里,让他的心也透着微微的酸软。

“你何必这样,”赵芳敬看着养真,说道:“是真心的为了十三叔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意思?”

养真一愣,然后忙道:“当然是、是真心的想为十三叔做点事情。”

赵芳敬一手抚着汤碗,一手探出,将养真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望着她说道:“你可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别的,只要你在十三叔的身旁,就是为我做了最大、最好、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养真睁大双眸,对上他幽沉的眼神,突然察觉了一点不对。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滚热,贴在她的手背上,那股炽热好像在瞬间也传到了她的心里。

养真情不自禁地转开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是、是吗……”

“是。”赵芳敬回答。

养真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这……倒是不难的。”

“真的不难吗?或者……你是答应了吗?”赵芳敬问。

养真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他的手正在握紧,不像是只握着她的手而已,好像还捏住了她的心,她的整个人,甚至让她隐隐地有些无法喘息的错觉。

“十三叔……”养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赵芳敬眉峰微敛,淡笑道:“不是说不难吗?为何连答应一句都不肯?”

养真忙道:“我、我自然是答应的,这还用格外提起吗?我一直都跟着十三叔的……你说的倒像是我、我会……”

养真欲言又止,赵芳敬问:“你会怎么样?”

“我……会跑了一样。”养真仓促一笑。

“你、当然不会,”赵芳敬看着她稍纵即逝的勉强笑意:“今日你说的话,可要记在心里。”他把养真的手握紧了一把,终于缓缓松开了。

养真总算松了口气。

她只顾暗自庆幸,却没有留心赵芳敬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赵芳敬慢慢地喝了半碗甘草汤,抬眸打量,见养真乖乖地坐在面前。

他打量着她出落的眉眼,将满腹的愁绪压下,说道:“不知不觉的,你都长大了,最初我带你回京的时候,你还只到我腰这里。”

养真略微有点不安:“十三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赵芳敬却并没有察觉似的,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跟孩子相处过,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你,只是想留你在身边,让你幸福快活而已。可是后来……越来越喜欢养真,我觉着这孩子真是可爱,恨不得你一辈子都长不大,那样就可以永远呆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了。”

养真微微动容,却也听出了赵芳敬口吻中的一丝怅然,养真不由低声说道:“十三叔……是怎么了?现在、现在我们也很好呀。”

“现在?现在已经不是了。”赵芳敬轻声道。

养真定了定神:“现在为什么不是了?”

“因为,现在我的想法已经不再跟先前一样。”赵芳敬回答。

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压在心底的场景。

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的确,希望养真永远长不大,那本是他以前的愿望,但是后来天师真人说她是皇后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知道这女孩子必定会长大,而且也不会一辈子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既然是皇后命,那将来一定会母仪天下,又怎会永远都依赖着他?

当把她交给赵曦知的时候,赵芳敬是放心的。毕竟赵曦知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三皇子的品性,赵芳敬还是很信任的。

谁知道结果竟然会是那样,他最不能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把养真遭受折磨的原因立刻归咎在自己身上,也许……是因为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她虽然身处艰难,但仍然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真相。

从在梅阳决定起兵的时候,他的身体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

怜惜?是的。愧疚?也是的。

但同时还有一种情感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尽快回到京城,把那个给他孤零零地扔在京中的女孩子紧紧地拥入怀中,再也不放开,更加不会把她再送到别人的怀中去。

后来他的确是得偿所愿了。

只可惜,他仍旧用错了方法。

看着沉默的赵芳敬,养真有点窒息。

她没有胆量再追问赵芳敬所说的“现在不一样的想法”。

赵芳敬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虽没有开口,那答案却在他的星眸里呼之欲出。

就在此刻,幸而是齐嬷嬷走前几步,行礼含笑问道:“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王爷可也要留下来用饭吗?”

赵芳敬见养真不言语,便缓缓起身道:“还是不必了……”然而他方才坐了太久,又加酒力所致,此刻猛然起身,竟觉着力不从心,身形一晃,忙抬手摁住桌面。

养真早急忙赶到他身旁,将赵芳敬扶住:“十三叔你怎么了?”

赵芳敬眼前发昏,忙定了定神,才安慰地向着养真一笑:“没什么,不用担心。”

养真皱眉道:“你一定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是不是?好好的做什么要到喝醉的地步?”

赵芳敬看着她小脸上的恼色,笑道:“小丫头生气了?十三叔本来不想这会儿来,知道会惹你不高兴,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莫名其妙地说道:“到底是年轻么?我说的话全当作耳旁风……”

养真不懂,只以为他是在说自己,便道:“谁把十三叔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我没有!”

赵芳敬抬手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一把:“当然不是养真,你是最乖的,何况、何况纵然养真不听十三叔的话,我也是绝不会怪罪你的。”

养真一怔中,齐嬷嬷在旁说道:“姑娘,王爷是酒力发作了,这般一身燥热的出门,给风扑了还不知怎么样呢,不如且扶到客房里安置?”

赵芳敬听了还说不必,养真已经不由分说地叫了赵芳敬身边的青鸟,又唤了得良进来帮手,扶着赵芳敬到内房休息去了。

不多会儿,听得良回来说,王爷身子才挨着床,就已经睡了过去。

养真便又吩咐齐嬷嬷前去照看着,又叫得良把跟随赵芳敬的青鸟叫来。

不多时青鸟来到,养真便问他:“今天十三叔去哪里喝酒了?”

青鸟的眼珠骨碌碌地乱转,竟说道:“姑娘没问王爷吗?”

养真见他很有狡黠之色,便哼道:“你还敢说,十三叔醉的这个样子,你是他最贴身的人,先前竟也不劝着点?我问你一句你还敢反问我。”

青鸟才忙说道:“王爷自己要喝的,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又怎么敢阻拦呢?也不是不肯告诉姑娘,只是……”

“只是怎么样?”

青鸟陪笑道:“我怕我告诉了姑娘,回头王爷又骂我多事呢。”

养真说道:“你只管告诉我,十三叔跟前我替你瞒着就是了。何况我也没有歹意,你告诉我又能怎么样?”

青鸟这才支吾着说道:“其实今日,是定国公府邀请王爷过府饮宴的。”

“是、是吗……”养真虽然曾生出过这样的想法,但亲耳听了青鸟说,心里还是轻轻地咯噔了声,“据我所知定国公府跟是王府的交际一般,不知是因为什么名目请王爷的?”

“若说名目……却没什么名目,但的确是有个缘故的。”青鸟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奴婢这话只跟姑娘一个人说,以后王爷问起可别说是我告诉的。”

养真忙应承了,又催他快说。

青鸟才叹着气说道:“先前皇上不是给王爷跟王贵妃家的一位小姐赐婚了么?几个月前,皇上突然又想让王爷也纳了定国公府的一位小姐,这本是圣上的好意,可不知为什么王爷竟不答应,当时在宫内皇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叫王爷想几天再答复,本来王爷是最和软的,按理说也不至于就不听皇上的话……可不知为什么,王爷在这件事上竟格外坚持,弄的皇上很不高兴。”

养真竟不知此事,连程晋臣跟赵曦知都未曾跟自己提起过,她诧异地看着青鸟:“然后呢?”

青鸟说道:“然后……定国公就去过王府几次,也不知跟王爷说了些什么,王爷便跟定国公府来往亲密了些。”

养真呆了会儿:“那今天就是寻常赴宴?可为何十三叔喝的这样?而且……”养真本想说他身上有女子的脂粉气,话到嘴边又忙停住了。

“就是寻常的定国公相请而已,至于为何喝的这样,”青鸟皱皱眉,说道:“奴婢觉着,兴许是这定国公府的酒太烈了,另外王爷以前很谨慎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了,闷闷地喝了好几杯,后来定国公便命人扶着王爷到里头休息,也不叫奴婢我伺候,又过了一刻钟,王爷突然自己出来了,看着脸上通红酒也没醒,却不由分说就带了我离开了国公府。”

养真一句一句听着,听到说定国公不叫青鸟伺候以及赵芳敬的异样举止,心中便有数了。

只不过赵芳敬向来是极为自律的人,今天怎么会在国公府喝到醉倒的地步?

养真正忖度中,那边青鸟说完,却又看向养真问道:“对了姑娘……今儿是不是晋王殿下来过?”

“啊……”养真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声,又醒悟:“你怎么知道?”

青鸟说道:“我陪着王爷往定国公府去的时候,看见三殿下的车驾从这方向离开。三殿下来做什么?”

养真闻言不以为意,一笑道:“他……他是来打秋风的。”

“什么打秋风?”青鸟追问。

养真笑道:“我今日做了些樱花饼,不料正巧三殿下来了,他便要了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得他那样不开眼。”情不自禁说了这几句,养真突然警觉地停口,往往赵曦知会在她说他坏话的时候出现,如今养真不知不觉形成了习惯,几乎是惊弓之鸟了。

只是等了半晌,门口静静地毫无动静,养真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暗笑自己:如果每次背后说赵曦知他都会应声而至,那岂不是神鬼之能了。

不料青鸟喃喃地皱眉说道:“是吗?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王爷好像是从那时候不高兴的。”

养真一愣:“你说什么?”

青鸟抓抓头道:“当时我们看见三殿下的车驾,王爷便说什么‘年轻人不听话’之类,当时还要改道往这里来,只是不一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仍旧去了定国公府,结果就喝醉了……这会儿却也又来了,早知道这样,又何必绕了这样一大圈呢,直接过来兴许也不会喝醉了。”

养真怔怔地听着青鸟说完,心中震动,却隐隐地明白了赵芳敬为何竟反常喝醉的原因。

怪不得他先前对自己说什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的确不是说她,而是在说赵曦知吧。

毕竟之前那次赵曦知跟程晋臣喝醉跑到这里来后,赵芳敬曾警告过两人,叫他们以后不得随意过来。

他……是因为看见赵曦知来找过自己所以不高兴了,于定国公府多喝了两杯闷酒,才醉倒的吗?

养真突然有些心乱。

青鸟连叫了两声,养真因正想事情竟未察觉,青鸟忍不住拉了她一把:“姑娘!”

养真这才醒神:“什么事?”

青鸟咳嗽了声,说道:“姑娘,我知道王爷是疼惜姑娘,自然也是最听你的话的,姑娘好不好、好不好……”

“怎么样?你说。”

青鸟道:“姑娘你好不好劝一劝王爷,让他答应皇上,索性就把定国公府的那位小姐纳为侧妃便是了,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皇上高兴,定国公府也高兴,王爷身边也多了一个内助,要知道咱们的三殿下,这正经王妃还没有定呢,先已经定好了两位侧妃了,难道王爷还不如他?”

青鸟原本还愁眉苦脸的,说到最后,脸上神色已经变作愤愤然,似乎赵芳敬得比赵曦知多个十房八房的姬妾才能衬得起他的身份,也好盖过赵曦知一样。

养真听青鸟说着,瞠目结舌。

她头前才说过恭喜赵曦知左拥右抱齐人之福,没想到青鸟又跟自己说这些。

见青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养真只得强作镇定地说道:“这种事自然是你情我愿,何况十三叔跟三殿下是不同的,十三叔又、又不爱女色,何必强逼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呢。”

青鸟努嘴道:“我也是为了王爷着想,他如今一把年纪了,也没有王妃,更加没有一子半女,别的人就算不是王爷之尊,只是市井里的小老百姓们,这会儿孩子都已经半大好几个了,我们王爷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青鸟说着竟动了真情,两只眼睛微红,他看一眼养真,竟又说道:“本来有了姑娘你陪着王爷,倒也罢了,可是姑娘偏偏又大了,只怕很快也要嫁人了,叫我看多半是嫁给三殿下……你们都妻妾成群的,独独撇下我们王爷一个,算什么呢。”

养真哭笑不得:“谁妻妾成群了?要妻妾成群的是三殿下,也不是我。再者说,我是绝不会嫁给他的,你可不要胡说。”

青鸟沉浸于难过情绪之中,随口说道:“谁知道呢?不是三殿下,或许也是四殿下,总归不是我们王爷罢了……”

养真惊心,忙喝道:“青鸟!”

青鸟给她喝住,才反应过来,忙跪倒在地:“是奴婢说错话了,姑娘不要怪罪。”

养真盯着他,确信他是无心失言,才叮嘱说道:“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也不能说的,知道吗?这次就算了,下回要还是这样,可饶不得你。”

青鸟松了口气,磕了头起身,不死心地壮胆又道:“我就知道姑娘是最仁慈的。那么你要不要帮我劝劝王爷纳定国公府的小姐呢?别的还罢了,我可真是怕王爷因此得罪了皇上呢。”

这一夜,赵芳敬在客房里安置。

次日早上醒来,瞧见阳光从窗户照入,落在碧青色的床帘之上,竟透出一种极纯粹干净的柔和颜色。

这房间里的一应上下都是养真自己挑选的,一念至此,赵芳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正想起身,突然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十三叔醒了不曾?”

只听是青鸟回答:“方才看了一眼,还没有醒。”

“这会儿也该醒了,是不是酒力没散?”养真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我去看看。”

赵芳敬闻言忙又倒回去,闭上眼睛装睡。

不多时,听到那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直来到床边,然后微风拂面,是她举手撩起床帐往内看来。

赵芳敬半闭眼睛,隐隐约约看见她担忧凝视的眼神,如果每个清早都有她这样照看着起身,日子该是何其珍贵。

嘴角忍不住上扬,赵芳敬睁开双眼。

养真正抬手试向他的额头,生恐昨晚他给风扑害了凉。

谁知才碰到他的脸,手腕已经给他轻轻握住。

对上赵芳敬含笑的眸子,养真才知道他早就醒了。

“我以为……”养真才要解释,却又停了下来,“十三叔怎么也学小孩子的把戏,吓唬人好玩么?”

赵芳敬看着她半是无奈半是纵容的脸色,刹那间竟情不自禁,心念才动,腕子便悄然一抖。

养真只觉着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前扯去,她低呼了声,身不由己地往前扑了过去,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入了赵芳敬的怀中。

这个极为踏实温暖的怀抱对养真而言已经是久违了。

不期然的将他抱住,意外之余,耳畔嗡地一声,脸上早就红了。

养真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给他的手在脖颈后面轻轻地一揽。

“别动。”赵芳敬低低地说,才醒来的他,声音里带着一抹慵懒的惺忪之意,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如今更是扣人心弦。

“十三叔!”养真着急,心慌意乱。

身后就是青鸟,还有齐嬷嬷跟杏儿,叫人看见成什么体统,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别动,”赵芳敬叹息了声,耳语似的温柔:“乖乖的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

桑家。

送走了晋王赵曦知,桑岺回到内宅。

来到桑落房中,正要入内,就见桑落的丫鬟宝莲出来迎着,低声道:“二爷,姑娘说她不舒服,不见人。”

桑岺一怔,旋即道:“知道了。”简单的三个字,却向着宝莲使了个眼色。

宝莲会意,悄然退往一边,桑岺则迈步进了房中,转到里间,却见床帐半垂,是桑落靠床而坐。

桑岺道:“妹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

听见他的声音,桑落才坐直了起身:“我哪里不舒服,哥哥难道不知道吗?”

她踩着床踏板缓步下地,淡淡地看着桑岺。

桑岺一笑:“你是因为我安排你去见晋王殿下的缘故,心里不受用了?”

桑落已经来到桌边,闻言扫了桑岺一眼,落座道:“哥哥这是多此一举!你那些话对三殿下而言已经足够打消他心中的异念,你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安排这一出?要知道殿下不是蠢人,若是给他察觉,亦或者……让他觉着我是很不自爱之人,岂不是弄巧成拙,功亏一篑了?”

桑岺在她对面落座,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口才说道:“虽然那些话已让殿下回心转意,但是……妹妹,说句不中听的话,毕竟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三殿下性情冲动,一旦认定了的人或者事极少回头,但是也要适当的给他一些好东西,才能让他越发的铭心刻骨,念念不忘。”

桑落皱眉,目光转向别处:“是吗。”

桑岺扫了她一眼,道:“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不知后果的畜生。我知道你的性子是不会从的,我也知道殿下毕竟是尊贵的性情,你要反抗,他毕竟不会强迫,我要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你瞧,经过今日的事,对殿下而言你便更是求而不得的人,而且他心中对你的敬重反而会更上一层,毕竟……妹妹是这样的贞节烈女。没有男人经得住这个。”

“别说了。”桑落闭上双眼,不悦地说。

桑岺道:“你虽然不高兴,但你心里也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是不是?你明白,元宵那夜给三殿下听见那些话,如今虽描补过了,但若他静心细想,未必不会生疑,所以只有再做这一场,才足以让他忘记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大计着想。”

他语重心长的,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正经大事。

桑落对上桑岺的眼神,不由一笑。

其实自打正月后,桑落就隐隐察觉赵曦知对自己有些不同了,比如不再急切地隔三岔五跑来见自己。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已经把她定给了晋王的缘故,所以赵曦知是在避嫌。

直到前日在街头遇见他的王驾,他竟连一面儿也没有露,桑落才惊觉事情不对了。

她是个极为聪慧玲珑的人,立刻回想起来,她自忖自己行事精细谨慎,并没有什么破格逾矩惹人不喜的地方,那么是哪里出了错?

直到她无意中想起了正月之中看花灯,自己跟宝莲无意中对答多说的那几句话。

桑落其实本来不会当街说那些话的,可是……那夜她无意中偶遇了养真跟赵芳敬,看着灯影下伟岸卓然、风姿殊绝的十三王爷,她的心突然怦然乱跳。

人人都说赵曦知文武兼备,很有赵芳敬年少时候的风采,本来赵曦知也的确出色而夺目,就像是匣中宝剑,锋芒暗露。但是在桑落亲眼见过赵芳敬后,才明白什么是真真的雅贵名士,皇室贵胄。

也许是因为那天在宫中赵芳敬及时相助的缘故让她无法淡忘,此刻再见面,竟有种无法按捺的悸动。

只可惜对方的眼神却处处都落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身上。

乔养真……

对桑落而言,这三个字简直是她的命中克星。

本来若不是乔养真,以赵曦知对她的迷恋程度,身为晋王王妃自然不是太艰难的一件事。

可是因为乔养真的缘故,自己至多只能位列侧妃。

如今,面对可望而不可即的这位楚王殿下,乔养真却理所当然地拥有了他所有的深宠密爱。

赵芳敬甚至吝于将目光投向别处。

所以想来谨慎内敛如桑落,那夜忍不住也在言语中带了锋芒。

以至于后来离开,听宝莲口口声声地说那些话,她才一时气不忿,出声评议了起来。

其实在说完之后桑落也有些后悔,心里总是不踏实,觉着自己做错了。

但当时她特意四处打量过,并没有发现异样。

直到终于确认了赵曦知冷落自己,她才又想起了此事。

那也是她所做过的唯一一件让她不安的出格错事。

此时,桑落忖度了会儿,突然说道:“哥哥,我隐隐听说,之前似乎有人想对乔养真不利,是不是真的?”

桑岺不动声色道:“好像确有其事,怎么了?”

“你说为什么有人要对她不利?”

“这个我如何知道,毕竟她是那样的身份,暗中不知多少眼神盯着呢。比如先前有流言说是三殿下要娶,那贵妃娘娘如何心服?后来又说四殿下要娶,那皇后娘娘一脉自然不能愿意。毕竟,与其给了别人,倒不如毁了了事。”桑岺满脸理所当然。

桑落若有所思道:“说的有理,怪不得当时天师批了她的命格后,十三王爷就悄悄把她送走藏起来了……可现在扑朔迷离的,圣上迟迟不下旨意,倒不知让人如何是好了。”

“却也未必是宫内的人,”桑岺深看桑落一眼,跟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最近顺天府跟五城兵马司在搜捕一名悍匪,按照那贼人的作案手法,兴许是他呢?”

桑落对上桑岺的目光:“听说这贼徒至今没有落网,那么……乔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四目相对,半晌,桑岺轻描淡写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说的准呢。”说到最后一句,嘴角便多了一抹阴柔的笑意。

正在此刻,只听外头“当啷”一声,是有什么给打翻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