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虽然赵芳敬字字明白, 说的十分清楚,并不令人费解, 可养真的脑中仍旧混沌一片。

其实养真不是不懂赵芳敬说的什么,主要是因为她不想接受跟面对。

原先以为从赵曦知口中得知那什么王家的姑娘跟自己的模样极为相似……已经是很令人愕然跟不能接受的事了, 可谁成想, 跟赵芳敬所说的比起来, 那件事反而轻若鸿毛,很不算是什么了。

可养真如此的反应对赵芳敬来说,却是意料之中的。

面对她冲口而出的否认,赵芳敬微微一笑, 道:“为什么不好?”

养真见他直到现在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似乎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而且是再寻常不过的, 养真简直无法置信。

然而赵芳敬温柔如昔的神情很有迷惑性, 在对上他温情脉脉的凤眸的时候,甚至会生出一种他说什么都对的错觉。

养真定了定神:“十三叔为什么还问我?”她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于是转开头不去看他的双眼,“这种荒唐的事你为什么……竟好像习以为常似的?”

赵芳敬缓声道:“我只想有个机会好生照护养真, 难道不对吗?”

“不是这么说!”养真皱眉道:“你是、是我的十三叔!就算我想嫁人,也不能嫁给你的。”何况打心里说, 养真连嫁都不想嫁, 毕竟心里早就有了阴影。

“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叔叔,你的叔叔姓乔,”赵芳敬淡然地看着养真, 眼底甚至还有一抹笑意,“当时把你从钱家庄接回来的时候,丽月曾问我为何是你的叔叔……你可知当时我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也很后悔,那时候去淮县找到你那刻,或许该让你叫我哥哥的,毕竟我跟你的岁数相差也不是很大,如果是‘哥哥’,现在的情形大概就不至于这样尴尬了,对你而言或许也会容易接受一些,是不是?”

养真呆呆地看着他,身不由己地听他说完,虽然满心想要反驳他,但是,隐隐地竟觉着他说的很有道理。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皱眉道:“你不要、不要说这些……总之,我心里认定你是十三叔的,我当、当你是亲人一样,是长辈般敬重,怎么可以嫁给你?”

赵芳敬面不改色地说道:“就算嫁给我,也仍旧是亲人啊。退一步说,你若真的‘敬重’我,那我说的每一句话你自然要听?”

“你……”

“那我便要你从现在开始改口,不要叫我十三叔,就叫我……芳敬哥哥。”

“十三叔!”养真羞窘地大叫。她汗毛倒竖,尤其是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眼神,不知为何,做这种破格之事的是他,大言不惭的是他,可现在赵芳敬仍旧是一本正经的神情,而她自个儿的脸上却无端地有些涨热,就仿佛做了错事的是她。

“那好,”赵芳敬看着养真脸颊上的微红,笑笑:“你说,然后呢?”

“然后、”养真尽力地又想了想,“然后我……”

给他一阵搅乱,几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养真举手捧住脑袋,突然间想起来!

“然后我不是孤鸾的命格吗?既然我要嫁的人会死,怎么可能是你?”养真总算想起还有这件要命的症结大事,她抬头瞪着赵芳敬,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当然不可以!”

赵芳敬挑了挑眉。

然后十三王爷缓步走回桌边,恍若无事人般落座:“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想嫁我,还是……担心我娶了你后遭遇不测呢?”

养真想了想:“两个都有。”

赵芳敬哼道:“那你告诉我,这两者之中,哪个更让你不能接受些?”

养真皱眉,半晌后才低低地说道:“当然、当然是我不想十三叔出事。”

赵芳敬笑道:“我就知道。”

养真叫道:“你知道还问?”

“你亲口说出来……怎么会跟我心中想一想一样?”

养真不去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道:“既然、既然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你就不要抗拒这件事。”赵芳敬不等她说完,便接口说道。

养真双眸睁大。

赵芳敬敛了笑,神情有些庄肃地看着她,道:“原先皇上想把你许给尚奕,但是贵妃已经知道了其中原因,贵妃疼爱尚奕胜过一切,如果逼急了她,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而我,绝不能容忍我疼若珍宝的养真却给人弃嫌,糟蹋,唯恐避之不及。”

养真心头狠狠地一颤,几乎脱口又叫一声“十三叔”。

她看着赵芳敬认真的神情,心中酸涩,终于说道:“既然贵妃因为怕四殿下出事不惜一切手段,那十三叔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你自然对我好,但是我、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的心之于十三叔,大概就像是贵妃对于四殿下一样,都是绝不容许自己所珍视的人有半点闪失的!”

赵芳敬对上她微微泛红的双眼,面上雪过初晴似的露出了一抹抚慰人心的微暖笑意。

他说:“怎么,我在你心中,就像是尚奕在贵妃心中?这会儿我却又不是你‘敬重’的‘长辈’了?”

养真自知有些失言,红着脸小声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不是有意要冒犯的。”

赵芳敬探臂过来轻轻地捉住了养真的手:“我知道。”

养真微微一颤:“十三叔……”

赵芳敬会意地松开她的手,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你年纪还小,我本来不想提这些事,是皇上迫不及待地要给你定亲,我才不得不插手,之前不跟你透露,也是怕你为此操心。但是……十三叔向你保证……”

养真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赵芳敬把心中的那句话压下,微笑说道:“有养真在的一日,十三叔就绝不会有事,因为我要照护养真一辈子的,我绝不会食言。”

“我、我怎么相信?”养真低头,再想起梦中所见种种,越发心乱如麻。

本来是因为梦中之事,所以心里才跟赵芳敬有了难以启齿的“隔阂”,生恐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一世清名。

可谁能想到,她百般的避嫌,如今却反而更落入这样超乎寻常的地步。

养真只得暂时把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压下,只先面对如今要解决之事:“我虽然很不相信什么皇后命,但是我心里清楚,天师的话等闲是不会出错的,他既然特意跟皇上说了‘孤鸾’的命格,当然更加不会是哄骗人的。你说你不会有事,我怎么能相信?”

养真自然相信赵芳敬的能耐,他可是个能把天底下翻过来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但是这天底下唯有“命数”是不能一言论定的,世人再能耐,毕竟不是神仙,无法左右自己的命数。

对于张天师的话,养真还是敬畏的,何况又涉及赵芳敬,更加不能让他冒险了。

“何况我既然是那样的批命,皇上一定要让我嫁给皇子,若是十三叔娶了我,长长久久地护着我,皇上岂会坐视不理?不不不!”养真越想越觉着可怕,着急地说道:“我就算嫁给任何人都好,我不要十三叔牵扯在内。”

赵芳敬道:“你信不信十三叔?”

养真的心本已经缩成一团,对上他温和坚定的眸色,却好像是冬日里的种子给春风吹拂,慢慢地开始舒展。

“我、我当然是相信的。”

赵芳敬点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假如,十三叔的话跟天师真人的话,两个人只能信一个,你选择信谁?”

养真的心怦怦跳,她隐隐地料到赵芳敬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但是在情感上,她当然是毫无犹豫地相信赵芳敬。

可是理智上,却应该是张天师。

“我……”养真无法回答。

“那不如、咱们换一种说法,”赵芳敬看出她的为难,笑道:“养真嫁给十三叔,很有可能将我害死。所以你不愿意嫁,对不对?”

养真忙点头。

“那我告诉你,”赵芳敬的眼神一暗,目不转瞬地盯着她,沉声道:“如果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养真嫁给别人,我必由此不得善终。”

养真的心猛然揪起:“十三叔!你说什么!”

赵芳敬十分镇定,淡淡道:“我这是说真的,你若是当面去问天师,他的回答便也是同样。”

养真的双眼瞪的大大的,心跳开始剧烈:“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天师、又怎么会跟你这样说?”

赵芳敬淡淡道:“你不信?”

养真蓦地想起梦中那个赵芳敬兵临城下的不眠之夜,她紧闭双唇。

赵芳敬道:“所以,如今这两种情形就在你的面前,你告诉我,你要如何选择,是嫁,还是不嫁。是有可能害死我,还是任由我不得善终。”

“你不要这么说!”养真忍无可忍,这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针刺似的扎在她心上,因为她知道赵芳敬这不是玩笑,她真的曾害过他。

赵芳敬却笑看着她,温声道:“养真连听我如此说都不能,自然也不会将十三叔置之不理的,是不是?”

两人一番长谈,等到赵芳敬离开的时候,已近子时。

本来可以留赵芳敬在宅子里住一夜,毕竟他又不是没住过,但是这次……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这种心思。

养真心有隔阂,而赵芳敬想给她一些缓和的时间。

等到赵芳敬去后,齐嬷嬷才忙入内伺候,又问养真王爷跟她说些什么,竟然说了这许久。

养真不能回答。

直到此时,养真整个人还有些发晕。

她至今还没有办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在赵曦知告诉自己那王贵妃家的远亲姑娘跟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时候,她十分的惊心,很想立刻质问赵芳敬是什么意思。

她急需一个真相。

但等到赵芳敬跟自己坦诚了宁宗的计划之时,养真只觉着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几乎把她压得无法喘息,绝对不能接受。

可是谁能想到,跟赵芳敬彻谈半宿,她居然……糊里糊涂的像是答应了。

不!她还没有彻底答应,至少养真还记得,赵芳敬临去之前曾竟让她再仔细地想一想。

至少她还可以再“想想”,虽然这理由,简直像是纸糊的一面堤坝。

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养真觉着头疼。

齐嬷嬷见她脸色不太对,当下也不敢再问下去。

养真十分疲倦,也没有力气去洗漱,闷闷地就上床睡下了。

这一夜她做了许多凌乱不堪的梦,大部分是曾经梦见的情形,还有一些是绝密中的绝密,她无法对任何人启齿的荒谬场景。

次日早上,养真罕见地晚起了,且也懒于梳妆,若不是想去探望谢氏,只怕还要赖床。

齐嬷嬷见她神色恹恹的,担心她身子不适,问了几次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养真勉强打起精神,梳理完毕便去谢氏房中。

谢氏因为昨日伤到了脖颈,虽然给薛典救了回来,但颈间却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青紫色过了一夜,变成了很打眼的乌青色,而且因为伤着了嗓子,说话都是低哑微弱的。

谢氏瞧见养真来到,双眼早红了。

珍姐悄悄地说道:“太太先前醒来,又流着泪自己抱怨说何苦救她呢。”

养真在床边坐了,看谢氏气若游丝面无血色的样子,心中十分疼惜:“我昨日跟太太说了多少话,怎么一点也听不进去?”

谢氏落泪道:“你的话我自然听着,但是我不怕别的……唯独是恨自己又连累了别人。”

“太太连累谁了?是我,还是薛叔叔?”养真摇头道:“难道太太还不知道我不是个怕被连累的人?要是缩头缩尾,当初又怎么会执意搬出乔家呢?至于薛叔叔,太太这次要是救不回来,那才是真正连累他了。毕竟若太太出事,就是因他而起,让薛叔叔以后如何过得去?”

谢氏转过头去,恨不得大哭。

养真握住她冰凉的手说道:“我当初执意带太太出来,无非是想让你过两天舒心的好日子,想让你平平安安的,你要是那么想不开,岂不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我要给你赔命才是。太太本是保全我的名声,若由此我们两个都送了命……也不知道这名声跟性命之间哪个更要紧?”

谢氏挣扎着起身,将养真抱入怀中,用沙哑的嗓子哭说道:“我正是因为知道你的心意,才更不想你受半点委屈的。”

养真道:“太太要真不想我委屈,就不要因为那些人说的话而自己为难自己!你若是安安稳稳快快活活的,我便什么都不怕!”

两人正说到这里,外间小红来到:“太太,姑娘,门上来说,定国公府的一位奶奶来拜见。”

养真一怔。

谢氏也呆了呆:“定国公府?咱们以前跟他们没什么交集啊。”

养真突然想起当初皇上曾想撮合赵芳敬跟定国公府……莫非来人跟此事有关?当下吩咐道:“请到里间落座,不可怠慢。”

谢氏也振作道:“既然有贵客来,你且去吧。”

养真道:“太太呢?”

谢氏含泪看了她半晌:“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会再犯一次傻吗?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养真听她说了最后一句,便知道她终于想开了。当下才起身往外而去,又叮嘱珍姐等好生照看着。

在养真去后,谢氏叫丫鬟扶着自己起身,只觉着喉咙里火辣辣的。

她抬手在喉头轻轻地摁了摁,疼不可当,骨头都像是碎裂了似的。

回想昨日那种濒死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是在此之外,却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有人将自己一把抱住,不由分说地救了下来。

那极有力的大手有些粗糙,忙忙地在她的胸口,腹部……身上各处,仓促而粗鲁地推拿。

谢氏呆了会儿,惶惶地问道:“昨日真的是薛爷把我救下来的吗?”

珍姐道:“可不是么?太太真的要好好感谢薛爷才是,当时我跟小红都吓呆了,手软脚软的,想把太太放下来都不能够,幸而薛爷来的及时。”

小红在旁边听见,插嘴说道:“薛爷的身手可真好,没见他怎么样,整个人嗖地就飞了起来,一把将太太抱住,极为容易地就把太太救下了,他哪里是救了太太,也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珍姐叹道:“是啊。太太有什么想不开的?纵然二爷来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这不是咱们早就预料到的吗?可是自打出了乔府来到这里,日子竟比乔府更舒心百倍,外头有薛爷撑着,里头还有姑娘孝顺,太太有什么不足意的?就看在姑娘的面上也不该这样想不开呀……”

谢氏本已经好了,听了这两句话忍不住又泪涟涟的。小红也红着眼圈说道:“太太虽然膝下没有个一子半女,但是姑娘却比亲生的还要亲近孝顺呢,姑娘这样疼惜太太,太太自然也要好生疼顾她,要知道姑娘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太太怎么忍心抛下她呢?”

谢氏听两个丫鬟掏心掏肺的说着,又是懊悔,又是感动,忍不住哽咽哭了起来。

****

且说养真在齐嬷嬷跟杏儿的陪同下来到外间,才进门,就见堂下站着一道婀娜的身影,旁边左侧的圈椅上还坐着一个气质雍容的妇人。

养真认出那妇人是定国公府的二少奶奶,本姓宋,是景阳侯之女,先前在荣国府老太太寿的那天也是见过的。至于那女孩子,却是这二房的嫡出,名唤张嫣。

见了养真进门,宋二奶奶就先站了起来,往前迎了两步。养真不敢怠慢,屈膝行礼道:“原来是二奶奶跟姐姐到了,有失远迎。”

宋二奶奶含笑将养真扶住,笑道:“何必见外?姑娘不要嫌我来的唐突就罢了。”

说话间张嫣也上前,两个人对着一拜,张嫣含笑道:“先前在荣国公府一见妹妹,我便无法忘怀,总算打听了小公爷妹妹住在此处,便请太太带我来拜会了。还请不要怪罪。”

养真道:“姐姐客气了,且请坐了说话。”

不多时,杏儿带了两个小丫鬟送了茶上来,宋二奶奶吃了口,说道:“这茶好生清甜,是今年的新芽?”

养真说道:“二奶奶不嫌粗糙便好,是我托人从江南地方捎了一包,地方上叫做金丝云雾,不算很有名的。”

宋二奶奶笑道:“我尝着竟比那些上贡的好茶都还出色呢。到底是姑娘的眼光高,挑的东西也好。”

定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府内所用的东西自然跟别的地方不同,也只有宋二奶奶才能轻描淡写般说出什么“比上贡的都好”之类的话。

二奶奶说着便回头看张嫣道:“素来都称赞你聪慧,如今见了养真,可知道天外有天了呢?”

张嫣含笑道:“太太说的自然是,自那日在荣国公府尝了妹妹亲手做的青玉团子,已经是知道了妹妹的兰心蕙质,旁人如何能及呢。”

养真大为汗颜:她虽然喜欢按照古书食谱上调制些东西,但多数都是送给亲近的人品尝,若心血来潮多做了的,就送到汇丰楼里。

自诩虽不难吃,却也未必就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地步。如今定国公府的两位如此捧场,自然不是因为她当真就“兰心蕙质”到令人倾倒的缘故。

当下忙自谦了一阵,又也夸了张嫣一阵。偏宋二奶奶笑道:“你不必赞她,可知我为她的事弄的头都大了?”

养真便问为何,宋二奶奶今日特意登门,又寒暄这半天,不过是为了此刻而已。

当即咳嗽了声,低低道:“姑娘不是外人,我便有话直说了。先前皇上明明就有意让楚王殿下跟国公府内结亲,甚至都选好了嫣儿,皇上跟皇后也都是过目了十分满意的,可是最近怎么突然间,都在说王爷将娶的王妃是贵妃娘娘家里的人?”

养真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有些发僵。

张嫣早就低下头去,脸上薄红。宋二奶奶倾身看向养真,低低问道:“不知道王爷私下里可跟姑娘提过什么吗?”

养真的心里咯噔一声,便勉强笑道:“我虽也耳闻此事,可十三叔并没有跟我多提,我便不敢过分追问了。”

宋二奶奶问道:“那么,不知姑娘可见过那位王家的女子了吗?也到底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人,竟会把楚王殿下迷住了?”

养真十分之窘,便道:“我虽然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但在我看来,嫣姐姐的容貌、品格,才华,在京城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怕没有人比得过。”

宋二奶奶笑道:“她真有那么好,我们也不至于犯愁了。假如对方是知根知底的,的确比她好,那也罢了。可现在几乎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的如何样貌的,我们平白就输了,真是叫人气闷不服的很。”

原来宫中张皇后因为猜不透宁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又无根可循,所以便暗中交代了国公府内,赵芳敬的身自然近不了,幸而还有个乔养真。

定国公府人脉极广,早在荣国公府孙老夫人寿辰的时候就刻意接近养真,只为今日的登门造访,想要从养真口中打听出王家那人的底细。

***

就在养真跟定国公府来人见面的时候,赵芳敬正奉旨入宫。

一路正往乾清宫而去,无意中却看见从宝仪门下走出一队人来。

头前两名小宫女领路,身后也有几个跟随着的,中间簇拥着的那位,却是桑家的桑落姑娘。

原来今日桑落是封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进宫觐见的,正要去翊坤宫。

桑落微微垂首,并不随意四处张望,一时竟没有看见赵芳敬。

赵芳敬凝视着她,负责领路的那小太监见状,便说道:“王爷可认得那位姑娘?”

“不认得。”

小太监忙道:“那是原先在宫内当值的桑统领的妹子,听说是三殿下看上了她,皇后娘娘今日正是为了这个才召她进宫的呢。”

赵芳敬挑眉:“是吗?”

小太监笑道:“奴婢也是听他们私底下说的,原本桑姑娘的样貌也算是绝色了,只可惜她出身有些低,只怕娘娘不会乐意她为三殿下的正室。”

赵芳敬道:“你们倒是看的清楚。”

青鸟忍不住道:“你们私底下都这样议论主子?是不是也议论我们王爷来着?”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说不敢。青鸟道:“一定有,别打量我不知道,可说我们王爷的坏话来着?”

小太监如何敢承认,青鸟拉住他的耳朵,逼着他,小太监才忙说道:“王爷饶命,我们委实不敢乱嚼王爷的舌头,只是……”

“只是怎么样?”青鸟呵斥。

小太监才说道:“只是大家常常说起乔家那位姑娘的传奇故事,但大多数都不是坏话,反而都是赞扬她的呢,毕竟一个小姑娘家家,居然敢千里迢迢地跑到那灾疫横生的南边去,这已经很叫人佩服了。何况她还在京城里闹风寒最凶的时候免费布施汤药给城里百姓呢?做出这种大善事,简直是菩萨般的人,我们怎么敢私下里编排她呢?”

赵芳敬听得心里喜盈盈的,含笑道:“你们说我倒是不打紧,怎么连我的人也说起来了?”

小太监忙道:“奴才们提起王爷跟乔姑娘,不像是提起别人一般一味地挑剔,反而多数是好话,也只有王爷这般人物,才能调/教出乔姑娘那样的性情呢。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虎父无犬女……”

赵芳敬听他满口夸奖,神情也很认真,面上更是笑意晏晏。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赵芳敬的脸刷地黑了。

***

桑落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翊坤宫。

进殿后她仍是循规蹈矩,垂眸上前跪地拜见皇后。

张皇后示意免礼,不露痕迹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果然见生得体态婀娜,气质超逸,且一张脸秀丽绝伦,绝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皇后心中暗叹自己儿子的眼光果然不错,可是转念一想,赵曦知在外头私自认识了此女,焉知此女品行如何?兴许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下皇后道:“你不必拘束,起来说话。”又命赐座。

桑落谢恩,在凳子一角小心翼翼落座,仍是半垂着头,很是贞静得体。

皇后心里隐隐有三分满意,便道:“你今年多大了?”

桑落起身道:“回娘娘话,臣女今年十六了。”

“去年的龙舟夺彩,本来你们家也要参与的,怎么你竟不曾进宫?连今年都没见过你。”

桑落恭恭敬敬地说道:“去年是因为家中长辈过世,不便哄闹,今年是臣女的年纪大了,所以才并未参与。”

张皇后一哂道:“虽说是你的孝心,不过龙舟夺彩是宫内的规矩,就如同天家若是有喜事,民间三月禁止白事一样,自然有个轻重缓急的。难道皇室正办喜事,你家里还要大张旗鼓的出殡吗?”

桑落心头一沉,却只勉强应道:“娘娘训斥的是,是我们……眼光短浅了。”

皇后瞥她一眼,吃了口茶,才又缓缓说道:“对了,说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你们府里可给你说过亲吗?”

桑落摇头道:“回娘娘,据我所知并不曾。”

“这是为何,”张皇后微微一笑道:“本宫先前也曾听说,有过不错的人家向你们府内提亲的,难道都看不上?”

顿了顿,桑落才轻声道:“请娘娘恕罪,这些臣女也并不知详细,都是家中长辈做主。”

皇后淡淡道:“原来你不知道,说的也是,儿女姻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个自己做主的道理?你这样才是本分,不像是那些狂浪的人。”

桑落不语,实则听出皇后话中有话。

皇后见她面上并无什么异样,一笑又问:“是了,本宫怎么听说,最近你们家里有些事?好像是你哥哥怎么了?”

桑落犹豫着说道:“是、是哥哥在五城兵马司,给人弹劾了。”

“可知道为了什么?”

“臣女不知。”

皇后皱眉道:“你如何连这个都不知道,难道你并不关心自己的兄长?”

桑落脸上微红,终于说道:“臣女其实听闻,是有人告哥哥贪赃枉法,但是臣女是相信哥哥的品行的,知道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不实之词在娘娘面前先说出来。”

张皇后扬眉道:“这么说来,你倒也算是个识大体的,也是手足友爱,倒也罢了。只是,为什么那原告别的人不去告,只盯着你哥哥呢?倒还是要他越发的谨言慎行才是。”

桑落只低头答应:“娘娘督促,是娘娘的好意,臣女回头一定转告哥哥。”

张皇后微笑道:“桑统领的为人本宫其实是信得过的,当初在宫中的时候,三殿下就很爱跟他亲近,可见他的为人很好。”

明明看着像是一句好话,但是皇后的语气里却俨然透出了相反的意味。

桑落何等的机警,早就听了出来。但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自然没有桑落多嘴的份儿。

皇后见她低眉顺眼的不言语,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心中才又多了两分满意。

半个时辰之后,桑落退了出来,在四名小宫女太监的陪同下往外而行。

正走着,迎面见一队人从门口走了出来,当中一位鹅蛋脸,华服盛装,神情瞧着有些倨傲,正是本朝的丹霞公主。

两队人将要遇上,桑落早退到旁边给公主让路,丹霞公主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止步,说道:“你、就是桑家的那位四姑娘?”

桑落道:“回殿下,正是臣女。”

公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生得果然不错,听说三殿下都给你迷住了……倒是有些资本。”

桑落一怔,丹霞公主突然冷笑说道:“只不过,劝你们不要得意忘形了,听说你哥哥先前把自己家的亲戚都打了,这还没飞到高枝上,怎么就开始啄人了呢?可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原来这丹霞公主正是尚给了王驸马的,王驸马则跟陈姑爷是狐朋狗党。当初桑岺因为自己家姐给陈姑爷屡次欺负,忍无可忍将他教训了一顿,没想到姓陈的居然倒打一耙,丹霞公主听王驸马说起来,他们自是一党,彼此袒护,加上公主本就眼高于顶,见了桑落,自然不会放过这奚落的机会。

桑落没想到公主竟如此不留情面,虽然不想闹事,但却也忍不住这口气,便温声道:“臣女竟不知公主这些话从何说起,实在惶恐的很。至于哥哥跟陈家之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中详细只怕也是公主所不能知道的。”

丹霞公主仗着是宁宗的妹子,从来跋扈,哪里容得下桑落还嘴,当下一记耳光甩了出去:“大胆,你敢如此对我说话!”

桑落虽出身寒微,但却并不曾给人如此对待,如今无缘无故给打了一掌,一时竟脑中空白,她举手捂着脸颊,眼中已经有泪涌出来。

丹霞公主见她瞪着自己,越发恼怒:“你还敢看,你莫非以为自己……”

正要得理不饶人,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这里在闹什么?”

丹霞本来盛气凌人,突然听见这个声音,顿时满面恼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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