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臣见养真面有愠色,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忙不迭地赔礼道歉。
养真见他不停地打躬作揖, 脸色才又慢慢好转, 便跟他说道:“不许再拿这个打趣, 要还不改, 以后再也不见你了。”
程晋臣笑道:“好好好。”
起初以为养真是害羞才如此, 但是细看她的神情, 竟不是羞怯,而是真切的恼怒。
程晋臣是个心思极敏捷的, 虽不敢问,心中却忖度:莫非是先前进宫之事有什么不妥吗?
当下程晋臣按下那件事不提, 只问养真:“你几时回王府?”
养真道:“怎么了?”
程晋臣说道:“你回王府, 我找你也便宜些。且我们老太太听说你回来了, 喜的了不得, 催着让我去王府探望呢, 过两日就是她老人家的寿,你要不要去?”
养真想起冷老太君的慈和, 便笑道:“你要是请我,那我就去。”
程晋臣拍掌笑道:“当然是求之不得, 我叫人用八抬轿子来请妹妹也成啊。”
程晋臣突然说了这句, 心中又暗叫不好, 生怕养真又恼了,毕竟这八抬大轿除了是王公贵宦所用外,却也正是娶亲之时所用的, 恐怕她又觉着自己在调戏。
谁知养真一愣之下,只是笑着摇头道:“又开始口没遮拦了。”
原先只说了句“大喜”,就招惹她翻脸,现在说八抬轿子,她竟一点不恼,倒是让程晋臣摸不着头脑。
但是见她这样,程晋臣心中却颇为欣慰,此刻两人才渐渐地觉着有些像是小时候那样相处的情形了,他不由偷偷地看了养真一眼,却给养真恰巧看见,四目相对,养真“嗤”地笑起来,程晋臣见状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侯,突然间听见栏杆外有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好啊,你们在做什么?”
养真诧异地回头看去,却见从栏杆后面站出一个小人儿来,原来是乔安跟包氏所生的儿子乔桀,如今才九岁,生得白白胖胖,眼神狡黠,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宠坏了的小孩儿。
程晋臣这是头一次来乔家,自然不大认得乔桀,便问养真:“这小胖子是谁?”
乔桀从栏杆后转出来,听见程晋臣叫自己“小胖子”,登时大怒:“你这狗东西,竟敢骂我?”
程晋臣跟养真都惊呆了,没想到这样丁点大的一个孩子,居然一出口便污言秽语。纵然程晋臣叫他“小胖子”,却也是调侃的口吻,并无恶意,何况以程晋臣的身份,如此说自然无妨。
养真淡淡道:“这是二叔家的孩子。”
程晋臣道:“哦……”不以为意地扫了那孩子一眼,“年纪不大倒是挺厉害。”
这会儿乔桀见两人说自己,又见程晋臣似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我家里放肆,信不信我叫小厮打死你!”
程晋臣不由笑道:“是吗?”
养真呵斥道:“乔桀,你不得无礼,这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你如此出言不逊,还不向他道歉!”
乔桀听见“荣国公府小公爷”,却吓得倒退一步,他仔仔细细看了程晋臣半晌,虽然面露畏惧之色,但毕竟是给宠惯了的熊孩子,当即又道:“你、你是小公爷……怎么又跑到我们家后宅来了?你还跟她嘀嘀咕咕的,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养真听了这句也着实地诧异起来:“乔桀,你说什么?”
乔桀瞥着她,突然露出恶毒的表情:“哼,当我不知道呢,你要当皇后了嘛,现在还跟别的男人偷偷摸摸的,信不信我去告诉老太太?”
程晋臣原本只当乔桀是个无知小孩儿,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说出这句话,不由变了脸色。
要不是看在乔桀只是孩子的份上,程晋臣只怕就动了手,他先看一眼养真,才冷道:“你胡说什么!”
乔桀却更得意道:“怕了吧?哼,看你们还敢对我无礼?”
话音刚落,就给人揪住了后颈衣裳,接着“啪”地一声,肩头先挨了一下。
乔桀还没反应过来,厚实的屁股上又给踢了一脚,他“嗷”地大叫起来,往前跌倒地上。
乔桀回头看时,却见动手的正是养真,他大惊失色:“你、你敢打我?”
养真冷笑了声:“我打你又怎么样,小小的年纪,说话如此下作,你是跟谁学的!想必是这家里的人都宠着你,才让你这样无法无天,今儿却得让你知道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老太太!”
程晋臣本是投鼠忌器,怕为难一个孩子让养真不高兴,如今见她动了手,心花怒放。
却见乔桀大怒,爬起身来道:“你这贱丫头竟敢打我!”
他虽然比养真小两岁,可毕竟胖墩墩的又是男孩子,撒起泼来倒是难对付,幸而程晋臣在旁。
程小公爷打小习武,身手自然非同凡响,此刻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乔桀的衣领,微微用力便将他提了起来。
乔桀双足离地,一时有些呼吸不能,便挣扎着叫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你叫谁贱丫头?你敢再说一个字?”程晋臣眼中透出冷意,别的还可以不当一回事,但这小子居然这样称呼养真,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乔桀给他凛然的目光盯着,竟不敢再嘴硬,只叫道:“快、快放我下来!”
程晋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得罪我,你知不知道上回威勇侯府的小侯爷说错句话给我打的多惨?”
乔桀睁大双眼:“威、威勇侯府?”又叫道:“你别吓唬我!”
程晋臣道:“你要是再大几岁,看我怎么收拾你,不过你年纪小,就小施惩戒罢了。”说着把乔桀往旁边的美人靠上一扔。
小公爷又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便从树上折了一根拇指粗的枝子,狠狠地在他的臀上抽了下去。
乔桀自打出生也没受过这种苦,只觉着像是有人用刀剁着自己的肉,即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时侯有几个丫鬟打廊下经过,早看见这幕,不知道怎么回事,忙去告诉。
不多时,包氏跟谢氏匆匆地赶了来,那乔桀给程晋臣抽打了十几下,臀上火/辣/辣的疼,本含着泪有些服软之意了,谁知听见包氏的声音,顿时又叫嚷起来:“母亲,他敢打我,快杀了他!”
包氏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是别的人对乔桀动手,自然可以打走,但对方竟偏偏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当下不敢造次,只忙先行了个礼,又忐忑地说道:“不知这小畜生是怎么得罪了小公爷,还请您高抬贵手,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上不要为难他了。”
谢氏却走到养真身边,悄悄地问她怎么了。
养真便道:“二太太,也不怪小公爷生气,乔桀小小年纪,动不动喊打喊杀,我已经告诉他这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了,他非但不肯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我也是没有法子了。”
程晋臣跟她心有灵犀,冷笑道:“要不是看在妹妹的面上,我管他是谁家的孩子,这会儿早就打个半死了。”说话间手上才一松。
乔桀踉跄倒地,包氏忙去扶住,乔桀却推开母亲,捂着臀半坐在地上更加撒起泼来:“他们打我,我不依,快告诉老太太,把他们两个打死了我才高兴呢。”
包氏吓得忙去捂住他的嘴。
程晋臣冷笑连连:“这孩子哪里有半分像样。在这府内没有人敢对他如何,可出了这小小地侯府到了外头,随时随地都会给人打死!”
这会儿齐嬷嬷也听见动静回来,见这般情形,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养真屈了屈膝,温声道:“今日让小公爷见笑了,改日再登门赔罪,小公爷就请先回府吧。”
程晋臣道:“养不教,父之过,他又不是没有父母,跟妹妹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受你的礼。”说着向养真使了个眼色,齐嬷嬷送着出去了。
背后包氏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等程晋臣去了,才用力打了乔桀一把:“你是疯了!连国公府的小公爷也敢得罪?”
乔桀道:“国公府算什么?我将来是皇亲国戚,是国舅,第一个杀了他!”
包氏脸色大变,又忙看向养真。
养真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二太太,这些话是谁教给他的?”
包氏素来伶牙俐齿,这会儿却说不出来了,乔桀却叫道:“是老太太告诉我的,还有父亲也说过……”
养真不等他说完已经走了过去,她俯身细看乔桀,猛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听好了,——你再敢胡说这样的一句话,将来我当了皇后,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乔桀张口结舌,眼中透出惊恐之色,竟不敢动。
包氏没想到养真会说出这话,一时如闻雷鸣,惊心之余忙笑道:“侄女儿,别、别跟你弟弟一般见识,不要开这种玩笑。”
“二太太觉着我是玩笑吗?”养真淡淡地一瞥,“要是再让我听见他胡言乱语,不止是他,这府里教唆他的每一个都有份!不信你们试试看。”
养真说罢便起身往里而去,谢氏想劝包氏起来,又见养真走的快,左右徘徊终于先追着养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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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宁宗来至翊坤宫。
张皇后迎着他,笑问:“臣妾正要过去请安,怎么皇上就来了?”
宁宗落座笑道:“你今儿见了那个乔家的孩子,不知觉着她如何?”
张皇后犹豫了会儿:“听说今日十三爷也进宫来了,是不是他对皇上说了什么?”
宁宗道:“没说别的。只不过十三虽然嘴里说不是为了那乔养真进宫的,朕却知道他是不放心那孩子。真是口是心非。”
张皇后也随着他笑了笑,才试探着问道:“臣妾今儿见过那乔养真,却是跟臣妾心中原先想的不大一样。”
宁宗立刻听了出来:“怎么,你不中意?”
“倒不是不中意,”张皇后忙否认,又笑道:“只是她年纪还小,又在城外生活了两年,自然有些、有些跟京城内的这些大家闺秀不同。”
宁宗笑道:“朕本想也见一见她,只没想到她那样快就出宫了,原来是因为你瞧不上人家的缘故。”
今日的情形自然一言难尽,张皇后又不便说赵曦知招惹人家、自己又痛打了儿子一顿的详细,听了宁宗如此说,忙道:“臣妾真真的并无此心,只不过心里有点儿疑惑……”
“疑惑?是什么?”宁宗问。
张皇后顿了顿,才小声问道:“皇上,您说这张天师的批语,会不会也有百密一疏、出错儿的时候呢?”
宁宗转头:“你是说,凤凰命的批语吗?”
张皇后道:“臣妾只是揣测。”
宁宗一笑:“你不用着急,先前南边的汛正给天师说中,还说此后必有一场瘟疫,朕正烦心,今日为了此事,便派了钦差前去龙虎山,请天师亲临京城,到时候朕会再细细问他,自然可知。”
张皇后眉开眼笑:“还是皇上圣明。”
宁宗道:“当时天师只扔下这句便回山了,引得朝野轰动,但皇后之位非同一般,朕自然也要谨慎。”
宁宗说了这句,又想起一事:“那端午的龙舟赌赛,你可预备妥了吗?”
张皇后道:“早都准备妥当了。”
宁宗点头:“彩龙夺珠,百鸟朝凰,正好这乔养真回京了,也可以借着这次龙舟赌赛看看她的运。”
张皇后笑道:“臣妾跟皇上想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这章,第二章大概在下午2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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