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府处京城东南向明月里弄,从宁诚伯府出发需一个时辰才能抵达,之间还要经过明程主街。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任驾车的汤河是御马的老把式,也不敢分心,两眼盯着前路,时不时地摇晃铜铃警醒行人。
马车里,李安好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着神。车窗外的吵吵嚷嚷似未能扰到她分毫,姣好的面容很平静衬得周遭都显得安然。
跪坐在她下手的周嬷嬷浅笑着,眼底尽是满意,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承恩侯府后院云悦楼,才两三天功夫就憔悴了许多的青葙,拎着只极为精致的插花浮云竹篮,一脸急.色地小跑进院去楼上:“姑娘……姑娘,奴婢有事要回禀。”
在楼上小书房中练字的朱薇岚,垂目看着因手颤晃了稍稍毁了的“赢”字,不禁双眉紧锁,不悦地嘟囔了一句:“真晦气,”耳边是未有丁点收敛的脚步声,眼底有了怒色。青葙越来越没规矩了。
哗啦一声,大喘着气的青葙撩起碍事的珠帘,闯入小书房,瞅见了人不等站定就说道:“姑……姑娘,”咽下一口气,也未在意主子此刻面目冷然,“宁诚伯府三姑娘出出府了。”
那杨柳儿还未找到,也不知今日会不会露头?
正欲呵斥青葙失礼的朱薇岚顿时愕然,不禁瞠目,舌头一转:“李安好出府了?”见青葙连连点首,她丢下笔就吩咐道,“让马房备车,我要出府。”
还未缓过气来的青葙闻言大惊:“不不行,姑娘没事先向侯夫人报备,是不能随意出府的。”且急急出府,定来不及周全部署护卫,若是在外受了冲撞可怎么办?她家姑娘明年是要进宫当贵人的,清誉上容不得有损丝毫。
这会朱薇岚满心里都是李安好,根本听不进去话,见青葙还杵着不动,不耐地厉声呵斥:“本小姐让你备马车就备马车,哪来这么多话?”
青葙不作他想,嘭的一声跪到地上,态度坚决地拦着欲要出书房的朱薇岚:“姑娘,您要出府可以,但一定要经过夫人同意。”
她是贴身伺候姑娘的婢女,今日要是拦不住,无论姑娘在外是否遭受不测,她都只有被发卖的下场。想想都遍体生寒,此刻青葙已后悔将宁诚伯府三姑娘出府的事如实回禀了。
“大胆贱婢,你放肆。”
“姑娘,您不能私自出府啊,”青葙已经急哭了,展开双臂拦着:“那是梦,您不能因为一个噩梦就冲动行事。万一……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到时您的清誉……”
“不是梦,”现已临冬,朱薇岚不愿放弃任何可阻挠李安好为后的机会,且她也想见一见李安好,微眯双目盯着有些语无伦次的青葙,气极抬腿就是一脚揣去。
青葙被踹倒,察觉姑娘要绕过她,不顾心窝处的钝痛,转身死死抱住她的腿,再次急语劝说道:“姑娘,宁诚伯府三姑娘此次出府应是去往明月里弄的燕府,您现在赶去也不能半路遇见。咱们等等,奴婢这就让丫头去擎园……”
“闭嘴,”朱薇岚一把抠住青葙的下颚,尖尖的指甲陷入其颊边的软肉里:“不许在外提到宁诚伯府三姑娘。”
朱氏薇岚与李安好并无交集,若是让她母亲知道她那般针对李安好,不免会生怀疑,到时又该如何解释?她拿来骗青葙那一套说辞可经不住推敲。
“是……是,”青葙惊恐得双目圆瞪着,眼珠子暴凸似要飞出一般,颤着音回道:“奴婢谁谁也不说,去擎园也只只说您想去宝格楼看首饰。”仰视着这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什么,她直觉七姑娘变了,变得很彻底。
因着明程主街人多,李安好一行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到明月里弄。被派出府探望的小厮逮着眼,就立时兴奋地回身飞奔。
驱着马车在前的仲管家笑着斥道:“没规矩的东西,知道表小姐来了竟不上前请安,待回了府看我怎么收拾他。”
“仲老哥不必这般严厉,”架着宁诚伯府楠木马车紧随其后的汤河接上话:“想来是大夫人久等不到三姑娘,才派了人出来探看。”
“汤老弟说得在理,哈哈……”
等在燕府绘阐院的景氏听到急切的脚步声,立马从榻上下来。身段娇小的沈嬷嬷掀帘走至门旁,笑着道:“大夫人,表小姐来了。”
入了燕府后院,就脱了帷帽的李安好由旬嬷嬷搀扶着,随周嬷嬷进了主院。多年未见,景氏对这个外甥女真的是想得很,这会也顾不得那些礼数了,跨出门槛迎了上去:“舅母的小元元。”
元元,有多久没人这般唤过她了?李安好鼻间一酸,立马快步向前屈膝行礼:“安好请大舅母安。”
“快起来,”景氏一把握住安好放在腰右侧的双手,将她拉起,一双杏仁眼已泪湿:“让舅母好好看看。”
李安好抬起首,同样双目含泪,手紧紧地与舅母相握:“见着您身子安康,安好就放心了。”
六年前正当平中省天灾人祸时,大舅被皇帝派往赈灾,那时宁诚伯府里的下人私下里都在传燕茂霖是有去无回。祖母以为那些下人是受了钱氏的指使,实则却是她那个好二婶纵容的。为的就是吓唬她,好让她乖顺一些,她遂了周氏的愿。
“像……像你外祖母,也像你母亲,”景氏盯着安好的脸,心中多有愧疚:“这些年我们都不在京中,叫你受苦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要老爷外放,即便知那是极恶凶险之地,老爷为报君恩,为那些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为着家族门楣,只能领旨叩谢皇恩浩荡。后将生死置之度外,极力与那些豺狼周旋。
景氏都数不清她有多少个夜晚是被噩梦惊醒,好在一切都将过去。
“安好很好,”她记事早,知事也早。记得幼时母亲带她回燕府,三个舅母都会与舅舅们争抢着抱她。那时外祖还在,她总是故意被外祖的一块龙须糖骗走:“安好让你们担心了。”
周嬷嬷用帕拭去眼泪:“大夫人,这日头有点烈,您和表小姐还是进屋里叙话吧?”
“瞧我,”景氏笑了,拉着安好走向堂屋:“沈丫知道你要来,前两日就开始着手准备今日的膳食了,”进了屋,“都是你爱吃的。”
站在门口打帘的沈嬷嬷今日也高兴:“奴婢炖了元宝鸽子汤,小青叶拌虾仁做馅,包了水晶饺。还有表姑娘最爱吃的麻鸭,早蒸上了。”
挨着舅母坐到榻上,李安好难得露了小女儿的娇态,将头靠在舅母的肩上:“您别再往下说了,我这口水都出来了。”
“你呀,”景氏抬手戳了下安好的额:“五年前,我离京时有意让沈丫去服侍你,你倒好一口给回绝了。”
这怎么能要?沈嬷嬷可是大舅母自娘家带来的。李安好抱着她的右臂:“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是女子,但却好君子之风。”且大舅最喜食沈嬷嬷做的臊子面,她可没脸真留下沉嬷嬷。
“还君子之风,”景氏帮她理了理散下的几根碎发:“沈丫的大闺女宝鹊,你也见过,手艺也学出来了,不输沈丫。这次你回伯府将她带上。”
李安好闻言不禁挑眉,确实心动:“宝鹊愿意吗?”
沈嬷嬷祖上是前朝专给后妃看病的女医,擅长用各种药膳调理妇婴身子。后因牵扯进一桩祸事,全族被贬为奴由司人府发卖。朝代更迭,对女子的约束是愈来愈繁重,而今擅用药膳调理身子的女医是可遇不可求。
景氏粲然一笑:“宝鹊幼时可是吃了你不少糖,她一心就想跟你过甜丝丝的日子。”
这时沈嬷嬷默默地退出屋,不一会领着个圆脸姑娘端着汤盅进来:“表姑娘,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丫头,您若是不嫌弃,便带在身边使唤,”盛了两碗元宝鸽子汤小心地放至炕几上,“她除了馋,没其他毛病。”
听了话,宝鹊也不等安好回应,便快步走近磕头:“奴婢定伺候好姑娘。”几年没见,姑娘长得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既漂亮又精神。
安好乐了,这丫头也没怎么变,脸圆圆的,长得真喜庆。下了榻,亲自去扶。
“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