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瓷一脸懵懂,这会子没了睡意,瞪着清澈无害的大眼睛,望着李才人,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牺牲,我能为娘娘做的还多着呢!”
李才人闻言哽咽一声,瞧着姜宝瓷花骨朵一样的美人,若要宝瓷去给那人侍寝,李才人只觉如鲠在喉,眼中热泪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双手握住姜宝瓷的肩膀,殷殷道:“好丫头,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感激了。但是陛下他荒淫成性,这后宫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本宫已经误了一生,怎么忍心叫你也搭进来。你听我的,好好珍重自己,李家就算没落了,也比平常人家强些,等羡之回来,本宫想办法让他接你出宫去。”
姜宝瓷疑惑不解,陛下荒/淫,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她慢慢回过味儿来,脸上登时发起烧来,她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瓮声瓮气道:“娘娘,您把宝瓷当什么人了,再怎么说陛下也是您夫君,我怎么会去陛下面前争宠啊。我是在想,能不能请陆厂督帮忙。”
李才人念头还停留在宝瓷侍寝上头,听她说不是去找陛下,而是去找个太监,更是连连摇头:“阉人更不成了,陛下好歹还是个男子,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就算是厂督,也不过是主子的一条狗。而且阉人心理残缺,折磨女子的手段更加不堪,本宫见过与太监做对食的宫女,被磋磨的不成样子,你跟了他,将来还怎么嫁人,一辈子就毁了。你不许去,本宫不同意。”
姜宝瓷把被子扒开条缝儿,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美眸,脸上羞红一片:“娘娘想岔了,我不是想跟他做对食。今日我被教坊司掌事牌子刘槐拦住,是陆厂督救了我。”
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跟李才人说了一遍:“我觉得陆厂督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既是陛下倚重的权宦,咱们只需要给出足够好的条件,请他出手相助,三殿下被立为储君也不是不可能。”
“他一个太监,做到东厂厂督,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咱们还能给他什么好条件。”
“他上头,不是还有一个司礼监掌印呢么。”姜宝瓷道,“只要他肯帮忙,照应三皇子,辅助三皇子继承大宝,那就是从龙之功,到时候,把司礼监掌印之位给他,难道他能不动心?”
李才人却摇摇头:“未见得。东厂厂督手握实权,麾下几千个锦衣卫番子,虽然职位在司礼监掌印之下,但实际地位并不差什么。司礼监能掌管的,也不过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冲着宫女太监逞逞威风罢了,而东厂,可是能监察百官的。这掌印之位,陆晏和可能并不稀罕。”
“娘娘这话也不全对,东厂虽然无孔不入,可司礼监掌印还有个最重要的实权,那就是代御上朱批,那手伸得长着呢,可不是只能监管后宫。”姜宝瓷反驳道,“李阁老还在内阁时,不是时常跟娘娘抱怨,说司礼监驳了内阁票拟么。”
经姜宝瓷一提醒,李才人才想起来,早些年陆瑾陆掌印执掌内阁时,与她父亲私交不错,是以内阁的票拟基本都能通过御批施行下去,但自从曹臻掌印之后,父亲却屡屡碰壁,几次被陛下斥责,以致君臣离心,这其中自然有司礼监从中作梗。
而曹臻以前做过景阳宫的掌事牌子,跟在皇后身边多年,是陈皇后的心腹。再联想到昨日月奴来长春宫闹事,也是奉了陈皇后的旨意。
看来,这背后是陈皇后在筹谋划策了。
以前她总认为陈皇后没有子嗣,不会有什么威胁,只因是陛下结发的糟糠,才空占着个皇后的名头,况且陈皇后又是个吃斋念佛的槛外人,所以她从没将陈皇后放在心上,甚至为了彰显仁善,还对陈皇后以礼相待。
结果,她满心热络,姐姐长妹妹短,人家却早就恨透了她,只想着怎么能一招制敌,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李才人攥紧了拳头,指甲狠狠扎进掌心的肉里,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如果真是皇后要害她,那同东厂合作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若能拉拢陆晏和,就可以借助东厂的势力,与司礼监分庭抗礼,到时候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陈皇后没有子嗣,想要揽权,便只能从陛下现有的几个皇子中,挑选一个养在名下。三皇子是李家的孩子,不可能被挑去,而四皇子、五皇子年纪太小,而且他们两个的母妃,娘家势力不容小觑,也很难跟陈皇后合作,那么陈皇后能利用的,就只有势单力孤的二皇子。
李才人思量片刻,对姜宝瓷道:“明日你去找陆晏和,就说是本宫命你去的,告诉他本宫想请他做三皇子的老师。他若同意更好,若不同意也不要与他纠缠,万不可让他欺负了你,知道么?”
姜宝瓷抿着嘴点点头:“娘娘放心,我有分寸的。”
。
转过天来,风雨潇潇。
铅灰色的阴云笼罩在皇宫顶上,严寒的北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滴砸在屋檐树梢,地上堆积着一层落叶残枝。
深秋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清早,曹臻从景阳宫的寝殿出来,等在东厢屋檐下的一名瘦高个内侍立刻殷勤上前,替他撑伞。
曹臻被廊下的穿堂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撩起有些浮肿的眼皮,懒懒问道:“吴七啊,你怎么来了?陛下昨儿歇在哪儿了?”
“回师父的话,陛下还在凌云阁,昨天晚上吃醉了酒,叫花珠和几个舞姬陪着呢。”吴七回道,“徒弟早起见外头变了天,便来接师父回乾清宫。昨日有几道折子递了进来,您和陛下都不在,我便压在东暖阁了,趁着陛下宿醉未醒,还请师父先回去过目。”
“嗯。”曹臻赞许道,“难为你想得周全,辛苦走这一趟。”
吴七满脸谄媚:“不辛苦不辛苦,能在师父身边伺候是小人的福气。”
“呵,我看整个司礼监,数你最机灵,沉下心历练几年,保你前途似锦。”
“多谢师父栽培。”吴七喜上眉梢,点头哈腰的连连道谢。
曹臻向景阳宫殿内回望一眼,半掩的门扉遮不住室内春色,陈皇后坐在妆台前,如云墨发披散到腰际,一身落霞色织金纱罗凤裙,侧颜恬静秀丽。
似乎是感应到门外灼热的视线,陈皇后转头看过来,与曹臻的目光碰到一处,脸上升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晕。
她柔柔一笑,对着身旁的侍女白梅交代几句。
白梅点头应了,从橱子里抱出一件孔雀翎的蜀缎大氅,匆匆追出门来:“曹掌印留步,娘娘说,今日天气骤然冷了许多,掌印昨儿来时身上衣衫单薄,早起还未消汗,多穿件大氅,莫染了风寒。”
曹臻连忙宝贝似的接过:“有劳姑娘了,快进屋去吧,外头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了,把门窗关好,照顾好你家娘娘,等我下了职便过来。”
“哎。”白梅笑着答应,对着曹臻屈膝行了个礼送别,“那奴婢告诉娘娘,吩咐人给掌印留晚膳。”
曹臻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帝王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薄情寡恩,无论什么都不知道珍惜。
而他仅有这么一个珍宝,因此视之如命。
曹臻摩挲着大氅上波光粼粼的花纹,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正在慢慢梳着头发的陈皇后,深吸口气,转身勾头走进连绵的雨幕。
等曹臻出了景阳宫的大门,白梅拿过把油纸伞,走到景阳宫正殿西侧过道处,那里有两扇好几丈高的木门,上面落着锁。
她从腰间拿出钥匙把锁打开,门后是一座低矮的值房,听到开门的动静,值房里立马钻出一个十一二岁小火者,叫了声“白梅姐姐”,随即便脚下生风跑去正殿后的一排檐屋前,挨个房间拍门叫人:“起来起来,上值了。”
白梅开了门也不停留,撑着伞又踅回正殿。不多时,二十几个宫女太监也都收拾停当出来,一个个低眉敛目,从角门鱼贯而入,各自忙碌自己的差事。
这东西过道与后面宫女、太监们的住处原是通着的,后来曹臻与陈皇后有了那档子事,为了掩人耳目,便命人把东侧过道用青砖墙砌死了,西过道则留了道月洞门,钥匙由陈皇后最信任的宫女白梅收管。
每每曹臻来景阳宫,陈皇后便只让白梅一个人值夜,其他人都打发回宫殿后的檐屋休息,把门一锁,谁也瞧不见寝殿内的光景。
白梅回到殿中,陈皇后仍坐在妆台前,神情郁郁不乐。
“娘娘,奴婢给您挽发吧。”白梅上前,拿起桌上的银梳子,体贴问道。
陈皇后缓缓摇头:“白梅,叫人备水,本宫要沐浴。”
白梅刚要给她通发,闻言动作一顿,轻声道了声“是”。
皇宫各殿中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热水都是常备着,以便主人随时取用。白梅掀帘出来,立即有几个在廊下候命的小内侍围上来,听说皇后娘娘要热水,便立刻提了木桶,不出一刻钟,就准备妥当,还拿来了沐浴用的玫瑰花露、桂花油、七子白的皂胰。
白梅扶着陈皇后到了里间浴房,服侍她褪下中衣,不由地惊呼一声:“娘娘!”
只见陈皇后嫩白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痕迹,早起陈皇后自己穿的衣裳,所以她没瞧见,这会子看到,只觉触目惊心,颇有些酸楚的骂道:“曹臻这个混账,怎么能如此折辱娘娘,您是正宫皇后母仪天下,他敢如此,便是诛九族也难赎其罪。”
陈皇后将整个身体浸到热水里,酸乏之感略散去了些,仰头靠在鹿皮软枕上,懒懒道:“他一个太监,孤寡半生,哪儿来的九族。”
说罢长长吐出一口郁气,闭上了眼睛。
她自然晓得曹臻卑贱,与其苟合,不光是侮辱了自己,还让大梁皇室颜面扫地。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曹臻昨晚的样子,像一只黏腻恶心,全身都是毒液的大白蟾蜍,一靠近就让人忍不住颤栗。
可是,她没有选择,想要斗败李贵妃,想要陈家光耀门楣,她只能依靠曹臻。
现在,李贵妃的父亲李廷弼被逐出内阁,她要抓住机会,让自己的父亲更进一步,进入内阁,成为内阁首辅。
届时里应外合,才能把权势牢牢抓在手中。
到那时,曹臻一个宦官,便如同一条狗,除了便是。
“娘娘怎么还替他说话。”白梅急道,“娘娘身上的伤痕,若是被陛下瞧见,可怎么是好。他这么放肆,自己作死不够,还要连累娘娘。”
陈皇后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看着白梅给她养护指甲,几息过后,才哼笑一声:“你怕什么,把心放到肚子里,就算等我身上都好全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你那圣上也不会来景阳宫瞧一眼。你知道他上回来,是怎么评价本宫的吗?他说木头美人,无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