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瓷讪讪闭嘴,她怎么忘了,这还有个太监呢。
“督公,奴婢是学舌刘掌事说的话,可不是有意冒犯您。”姜宝瓷咬了下唇,小声解释道。
陆晏和瞥了她一眼,回头看向被激得脸红脖子粗的刘槐:“刘掌事,祸乱宫闱可是死罪。”
刘槐急地直跺脚,抖着手指着姜宝瓷,都不知该骂什么。他还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子,床帷之事竟然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
“督公,小人绝没说过这些话,都是这小贱人杜撰的。”
“谁家好姑娘会拿自己的清白杜撰?刘掌事欺辱奴婢,难道还要倒打一耙吗?若不是你说的,我一个女子,知道什么金的玉的。”姜宝瓷说着,又委屈地嘤嘤啜泣起来。
陆晏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刘掌事先去皇后娘娘那里办差。这女子到底是宫女还是教坊司的伶人,本督自会查清楚。若是伶人,本督自然命人把她遣出皇宫。若是宫女,还请刘掌事自己到内官监,把今日之事解释清楚。”
他声调缓慢却又掷地有声,自带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场。
刘槐不敢反驳,低头应了声“是”,心里不免惴惴不安起来,陆晏和如果真的追究起来,这事倒难办了。他略一沉思,还是决定先带人离开,去曹掌印那里打声招呼,免得非但不能如愿带走姜宝瓷,还给自己惹一身腥。
临走前他狠狠瞪了姜宝瓷一眼: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姜宝瓷提心吊胆,一直盯着刘槐的背影,直到人看真的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小花园中只剩下姜宝瓷和陆晏和两个人。
又一阵风过,檐铃哗啦啦响成一片。
姜宝瓷回神,赶紧撒开紧握着陆晏和衣角的手,揾了揾眼泪,垂下头嗫嚅道:“多谢督公救命之恩。”
“你......真是宫女?”陆晏和问道。
“自然,奴婢姓姜,叫姜宝瓷,是长春宫一等女史。督公不信,可以去尚宫局司簿那里去查。”姜宝瓷回得颇有底气,一口气说完才发觉说漏了嘴,怎么偏把长春宫说出来了。
好在陆晏和没计较,只点点头:“本督会去查。”
姜宝瓷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屈膝向陆晏和行了个礼。
陆晏和侧过身,目光不经意扫过姜宝瓷颈下,刚才一番折腾,衣带随着她的动作完全散开,露出里面鹅黄的肚兜来,几缕散乱的发丝随风轻扬,似有若无的掠过他的下颌。
陆晏和双眸一缩,默默别开脸。手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来,兜头扔在了姜宝瓷身上,未做停留,转身向小花园外走去。
姜宝瓷只觉眼前一黑,慌忙伸手将头上的东西扒拉下来,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待看清身上是陆晏和的披风后,姜宝瓷心中一暖。
看来这陆厂督也不是什么坏人,今日若没有他帮忙解围,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况且见她形容狼狈,不仅借她衣服遮掩,还懂得避嫌,实在是个端方守礼的谦谦君子。比她以前在堂会上遇到的那些吃酒耍拳、满口荤词艳曲的所谓雅士,强上不知多少。
不如趁机跟他套套近乎,查一查他和李娘娘之间有什么龃龉,再想办法把二人的过节解了,那长春宫的日子就好过了,说不定李才人还能借助陆晏和的势力重新复位,到那时,自己也就离出宫享受荣华富贵不远了。
她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如意算盘,鼻腔里突然窜进一股浓烈的沉香味。
“阿......阿嚏!”
姜宝瓷难以自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接着又轻咳起来。
香味是从陆晏和的披风上传来的,这沉香的味道里还混合着麝香、零陵香、龙涎香等好几种香料,虽然不难闻,但是味道实在是太浓重了。闻惯了桂花、百合、茉莉这类清雅花香的姜宝瓷,一时受不了,被呛到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陆晏和,听到身后的动静,蓦地停住,脸上陡然变色,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急促地呼吸两下,忽然回身向着姜宝瓷快步走过来。
姜宝瓷好容易止住咳声,见陆晏和去而复返,以为他还有事,便在原地等他。
谁知陆晏和到了她面前,一把扯下她罩在身上的披风,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一扬手扔到了游廊外的湖水中。
哎?
姜宝瓷一脸莫名,不解地看向陆晏和。只见他紧抿着薄唇,面色阴沉,看向她的目光好似两道利刃,像是要杀人。
姜宝瓷吓得一颤,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后退一步,怯怯地看着他。
就在她以为陆晏和要发火的时候,他却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姜宝瓷:“......”
有什么大病?!
怪不得人家都说太监这种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
明明刚才还借衣裳给她,就算后悔不想借了,拿走就是,干嘛扔了呀,上好的织云锦,几十两一匹呢。
身边也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儿,姜宝瓷只能颇为惋惜地看着那件披风没入水中渐渐沉底。
没有了披风,姜宝瓷感觉有些冷,她撇了撇嘴,蔫蔫地把自己的宫装穿好。
再抬头时,发现陆晏和已经下了台阶,正往西侧院墙的角门走去。
只是他动作有些迟缓,走得并不快,细看之下,右腿似乎有一点跛。
回想起陆晏和衣摆上的血迹,姜宝瓷第一反应是他受伤了。
这不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么,心思电转间,姜宝瓷立即追了上去。
“陆督公,您要去哪儿,奴婢送您吧。”
姜宝瓷小跑着赶上陆晏和,冲他盈盈一笑,伸手就去扶人家的胳膊。
指尖刚搭上他腕间的小羊皮臂鞲,陆晏和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猛地把姜宝瓷甩开,左手按上了腰间的弯刀,眸光凛冽地盯住她,冷冰冰吐出两个字:“走开!”
姜宝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陆晏和目光中的冷意定在原地,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的右腿,耐心解释道:“陆督公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看您腿受伤了,走路不方便,所以想送您回去。况且我方才还撞了您,十分过意不去。您这伤可耽搁不得,得赶紧找御医来诊治,千万别伤着骨头。”
原来她是以为自己受伤了,不是嘲笑他腿瘸。
陆晏和愣了一下,眼中的冰霜融化少许,但又想到她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离她远一点,仍是拒绝道:“不需要。”
姜宝瓷却不依不饶地黏上来,一手托起他的手腕,一手揽在他腰间,很不见外地笑道:“要的要的,不然等督公您走回去,天都黑了,耽误了治伤,以后再成个瘸子,可怎么得了。”
陆晏和整个人都僵住,手臂和腰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十分陌生。他一向厌恶与人触碰,从来不许人近身。就连福满,在他面前也要陪着小心,只有在他腿疾发作时,才偶尔上前当个手杖。
从没有人,敢挨他这么近。
陆晏和反射般就要挣扎,可他的右腿本就肿胀滞涩,方才被姜宝瓷一撞,刀劈一般疼。
这一挣扎,根本站立不住,踉跄着就要往地上摔。
陆晏和绝望地闭眼,这一摔,三日不用下床了。
“督公,小心!”
姜宝瓷喊了一声,好在她力气大,一脚蹬在陆晏和身后的翠柏树干上,两手并用抱住他的腰,力挽狂澜将人给拉了回来。
只是两人现在这姿势,十分诡异。
陆晏和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被姜宝瓷紧紧搂着,两人腰腹相贴,他的后背抵靠在那珠环抱粗的柏树上。
而姜宝瓷的腿还蹬在他身侧,像个调戏良家书生的二流子。
陆晏和的脸腾一下红了,他眼中泛着水光,不知是撞疼了还是怎的,皱着眉意味莫名地低头看向姜宝瓷。
姜宝瓷也抬起头来看他,呲着小虎牙嘿嘿一乐,满脸邀功的神色:“多亏了本姑娘神勇,不然督公得着实摔这一下子。”
“你……你放开。”陆晏和艰难道。
姜宝次连连摇头:“那不行,我一放手你就要倒了。”
陆晏和抬手扶住树干,左腿撑地努力站直:“我不会倒,你起来。”
姜宝瓷确认他站好了,这才放下腿,搂在他腰间的手也放开了。
陆晏和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姜宝瓷又冲他伸出了魔爪,抓起他一条胳膊,不由分说架在了她的颈间。
陆晏和:“你……”
“非常时刻,不拘小节,您就别扯授受不亲那一套了。”姜宝瓷道,“再拖下去,督公这腿可真要坏了。”
陆晏和听了,没再挣扎。
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的腿,早好几年就坏了。
昨夜奔波了一整晚,今日旧疾发作,又强撑了大半天,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凭他自己,确实没办法走回杏园了。
既然这女子热心,让她送一程也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人情,到了杏园,多赏她几两银子,打发了便是。
陆晏和垂眸,余光瞥向身侧的姜宝瓷,只见她粉白的小脸上挂着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耳垂上的珍珠坠子一晃一晃,在阳光下折射着柔和的暖光。
看神情,似乎对于扶着他这件事,没有丝毫勉强。
可是,刚刚她还对他披风上的味道难以忍受,而他身上,味道应该更重才是。现在两人靠这么近,不是应该更让她不适么?
陆晏和懊恼地移开视线,心中冷嗤一声。
算了,想恁多作甚,她愿意忍,那便忍着罢,左右就这一回。她若敢跟别人乱说,那就割了她的舌头。
陆晏和没有告诉姜宝瓷他的腿是旧疾,既然她认为是新伤,那就假装是新伤好了。
新伤,还有的治。
姜宝瓷见陆晏和没有动作,只当他默许了,自作主张的又将手搭在陆晏和腰上,半抱半架着他往西角门走,尽量让他把身体重量压在自己肩头,右腿不必受太大力。
“陆督公,咱是要去哪儿啊?”姜宝瓷边走边问。
“......杏园。”
陆晏和后背紧绷,总感觉像有条蛇缠在身上,让他十分不自在。
姜宝瓷不认识杏园,遇到岔路口,陆晏和只好告诉她该往左拐还是该往右拐,当他发现姜宝瓷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时候,彻底无语了。
待会儿把他送到杏园之后,这丫头估计连回去的路都不记得。
姜宝瓷倒是完全不担心,她从腰封里取出一支细长的朱砂笔,看长度已经磨去大半截,应当是常用的。
她在岔路口的湘妃竹上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老鼠,头冲前方,尾巴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陆晏和按着她的肩膀,驻足等她画完,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姜宝瓷为何偏偏画老鼠。
又过了几个路口,待看到姜宝瓷接连画出牛、虎、兔、龙之后,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画十二生肖,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
再往前走,杏园已经遥遥在望,来到最后一个岔路口,陆晏和给她指明方向,然后主动停下来等她画标记。
姜宝瓷举着手,与一个歪着脑袋的大石狮子面面相觑半晌,就是不落笔。陆晏和等得不耐烦,正要催促,她忽得转过头,一脸无辜地看向陆晏和:“敢问陆督公,我刚才在上一个路口,画的是小猪还是小狗来着??”
陆晏和:“......”
你是真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