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搬走,搬不走的,就砸!”月奴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一字一顿的命令道。
宫女太监们得了命令,四下散开,抢的抢砸的砸,不一会就搜罗出许多珠玉、宝器、华服,全都堆放在院中。
王嬷嬷和小松子阻拦不迭,急得嗓子都喊劈了。
那些人还想闯李才人的寝室,姜宝瓷往房门前一立,手上拿着唱戏用的花枪,大喝一声:“放肆!”
宫女太监们被她着架势镇住了,停在门外不敢进来。
“你们早饭吃了几盆熊心豹胆,昏了头了,敢来长春宫撒野?”姜宝瓷把花枪往地上一杵,“铮”的一声,气势如虹,口中骂道,“不怕死的就进来,姑奶奶我一枪一个,把你们串糖葫芦。”
“少听她装腔作势。”
月奴身边的一个宫女,把月奴扶到前面,举起手中杏黄的宝册,代替主子向众人道:“月嫔有皇后娘娘谕旨,怕她怎的。皇后娘娘说了,这些东西放在冷宫白白叫虫蛀了,不如拿出来分给各宫贵主,物尽其用。你们进去仔仔细细的搜查明白,一个箱笼也不许放过。”
“慢着,你说谁的谕旨?”
宫女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咱们六宫之主,皇后娘娘。”
宝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皇后,常年坐在蒲团上不挪窝的人,她下什么旨?
这时小松子挤进来,凑到姜宝瓷耳边小声道:“姜姐姐,早起我出去,听说圣上昨晚去皇后娘娘那里,赐了凤印,命她整饬六宫。”
姜宝瓷心里把隆安帝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个遍。皇上又如何,跟戏本子里那朝三暮四的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还有皇后,这避世菩萨怎么突然出山了?
见众人又要往里冲,姜宝瓷把枪一横:“我看谁敢!这间屋里都是李娘娘自己的东西,岂是你们能乱动的?”
月嫔身边的宫女针锋相对,上前逼近一步:“皇后娘娘的旨意,你也敢违抗么?”
“宝瓷,让他们翻。”
姜宝瓷回头,只见李才人穿戴整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身外之物,让她们拿去。今儿怎么拿的,明儿让她们怎么还回来。”
宝瓷最敬佩的,就是她这副居高临下的气场,看来昨天的劝解很有成效,只经过一夜,李才人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听到李才人发话,姜宝瓷往旁边一闪,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在屋里翻箱倒柜,把李才人的衣服、头面弄的乱七八糟,值钱的物件儿全搬了出去,连妆台上包金的胭脂盒子都没放过。
“呵,一群眼皮子浅的蠢东西。”姜宝瓷鄙夷道,“你们可轻拿轻放,若是磕碰坏了一点,回头找你们算账。哎哎,你,放下,那是李娘娘的恭桶。”
被她点到名的小宫女登时面色通红,把恭桶一扔,臊眉耷眼地跑出去了。
外头有专人将搜出去的东西一一登记在册,拿扁担挑着满载而归。
姜宝瓷走到登记的内侍身边,揪住那人衣领,把抢尖抵在人家下颌上,好声好气道:“小公公,把单子给我们留一份,以后去各宫讨要的时候,也好有个凭证。”
内侍吓地连连求饶,誊写第二遍的时候手都发抖,好好的簪花小楷硬是写成了狗爬。
姜宝瓷嫌弃地啧了一声,抽走了第一份。
那头,月嫔走进屋里,看到满地狼藉,十分畅快,她对身边的小宫女交代半天,那小宫女走到李才人面前,扬头道:“月嫔娘娘说,以后长春宫的吃穿用度,内府都不会管,你们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跟进来的王嬷嬷听了,上前就给了那个宫女一巴掌,骂道:“刚才你就在那逞威风,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言的份儿。小松子,把她丢出去。”
“是。”小松子上前,扭住宫女的胳膊把人搡出门外,往地上一推。小宫女跌倒在地,其他宫女、内侍赶紧躲开,没人敢上前搀扶。
李才人勾起唇角,冷冷地看向月嫔。
“你......你等着!你伤我眼睛,我,报仇!”月嫔一看自己落了单,也不敢多待,一边往后退一边指着李才人威胁。
李才人目光犀利,死死盯着月嫔仅剩的那只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你那只眼,是你自己撞到本宫簪子上的。是谁指使你来栽赃本宫,你们想做什么?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自毁?”
一句接一句的逼问,让月奴脸色苍白,转身落荒而逃。
“咦,她怎么跑了?”姜宝瓷进来,差点与月嫔撞个满怀。
“宝瓷,你说的对,他们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李才人幽幽道。
“啊?”
姜宝瓷打了下自己的嘴,呸,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等人都走了,她和王嬷嬷一清点,整个长春宫如蝗虫过境,被洗劫一空。
缸里没米,柜里没钱,偌大宫殿穷地只剩砖。最要紧的,连药匣子也被他们抗走了,李才人头上的伤,若是没有药,肯定要留疤。
姜宝瓷揉揉肚子:“好饿,我还没吃早饭呢。”
“锅里还有,我去给姐姐盛。”
小松子跑到厨房,片刻又跑出来了,气呼呼地攥紧拳头:“欺人太甚!”
“怎么了?”姜宝瓷见他空着手,自己去厨房瞧了一眼。
“......”
连铁锅也被砸了个窟窿。
“你们把宫里收拾一下,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些吃的来。”姜宝瓷跟王嬷嬷和小松子交待了一句,便回到西偏殿自己住的屋子。
这里也被翻了个遍,不过姜宝瓷并不着急,她走到屋角,费力地搬开一把圈椅,用脚踏了踏椅子下的砖石,地面传来空洞的回音。
她又转身出去,不多时拿回一把锄花用的小铁锹,沿着缝隙把那一块砖石撬开,底下露出一个圆口大陶罐,掀开上面的盖子,里面装着大半坛白花花的银锞子,足足有二百多两,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珍珠玛瑙、翡翠玉石,也都价值不菲。
这是姜宝瓷积攒的全部身家,以前在教坊司的时候,得银钱很难,出去唱戏东家给了赏钱也都被刘公公搜刮了去,姜宝瓷便有了偷摸藏钱的习惯。
来长春宫后,上头三不五时就有赏赐,其他人都当稀松平常随手一搁,丢了少了也不心疼,姜宝瓷却财迷的很,放在哪儿都不安心,最后还是决定挖个地洞藏起来。
原想着出宫之后给自己置办家产用的,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先顾眼前要紧。
她捡了些珠宝和银子包起来,打算先去醋面局要些米面,再到御医署给李才人拿些药材。
不知是不是陈皇后为了方便月奴来闹事,长春宫门外并没有多少人把守,只有两班小火者蹲在门墩旁。
见姜宝瓷从角门出来,打头儿的内侍站起来拦住她,口中嚷嚷道:“干什么的,回去回去,这儿是禁宫不许人出入知不知道?”
姜宝瓷打量了一圈,小声问道:“奴婢只是个小宫女,也不许出去么?昨儿来传旨的公公不是说,只是里头娘娘禁足,与我们底下人无碍的么?”
“那咱不管,长春宫的宫女太监昨儿都分到别处当差了。你说你是宫女,万一是李才人乔装打扮想混出宫去呢?”内侍驳斥道。
姜宝瓷“嗤”得一笑:“公公抬举,你瞧我这张脸,再看我这身段儿,可像个端庄的娘娘么?”
内侍上下瞧了她几眼,自己倒脸红了。眼前的女子目若秋水、声似黄莺,走起路来腰身一步三摇、媚态十足,谁家娘娘会这般惺惺作态。
“反正不能出去。”内侍绷着脸生硬道。
姜宝瓷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内侍手里,又抓了两把碎银分给其他小火者:“公公通融通融,奴婢只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叫您为难的。再者说,您只管看好里头那位,谁还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一旁有个小内侍,原是昨儿长春宫出去的,谁知转头又被派回来看门子,也跟着帮腔道:“王公公,上头也说了,只让咱们看住李才人。这个小宫女,小的认得她,就是个唱戏的,出不了什么岔子。”
王公公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对众人挥挥手:“聚在这里做甚,好好当差。”
众人回到各自的位置,给姜宝瓷闪开一条路,她道过谢便匆匆出了门。
姜宝瓷平日不太出长春宫,跟各宫监也没怎么打过交道,看早上的情形,想着可能不会顺利,便多拿了些银子,到了醋面局之后,找到掌事太监,先塞了十两银子过去,这才笑着说明来意。
“公公吉祥。我们宫里的小厨房,短了些米面菜蔬,劳烦公公给拨一些过去。”
掌事太监掂着份量不轻的银子,笑眯眯问道:“好说,姑娘缺什么,奴才这就吩咐人送过去。敢问姑娘是哪个宫里的?”
“长春宫。”
听到这三个字,掌事太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慌忙把银子丢还给姜宝瓷,双手烫着似得背到身后,:“实在对不住,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姑娘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姜宝瓷见他闪烁其词,蹙眉道:“刚还说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一提长春宫就不给了?我们娘娘好歹也还是五品才人,你们这些奴才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吗?”
掌事牌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说罢一甩袖子走了,把姜宝瓷干晾在那里。
院中人来人往各自忙碌,内侍们挑着一担担新鲜果蔬和现宰的猪羊从姜宝瓷身边经过,厨娘们在廊下摘菜剥豆削果子,有说有笑的。
没有一个人理她。
姜宝瓷咬紧嘴唇,这些人是故意的,她恨恨地扫视一圈,转身就走。
到了御医署也是同样的境况,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拦下了,门房的内侍还冷嘲热讽道:“御医署里都是男人,你身为后宫女子,怎么能私见外男?”
姜宝瓷哪能让他唬住,以前在教坊司的时候,登台献技跑堂会,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还怕这些。但她还是强压下火气,把带来的银子送到内侍面前,水眸一转,摆出个楚楚可怜的神态,声音柔媚:“小公公通融则个,奴婢不进去,您帮我照方子取些药来,奴婢感激不尽。”
小内侍年轻面薄,哪禁得主这么个俏生生的小娇娘温言软语,登时红了脸,说话舌头打结:“不......不是我不帮你,我们掌爷......领了命令,只要是长春宫来拿药,一律不给。”
他又瞧了姜宝瓷一眼,飞快地低下头,好心提醒道:“姑娘还是回吧,别白费功夫了,我听说宫里二十四官监都得了吩咐,你去哪个司,也是什么都要不出来。”
“那奴婢和我家主子就要活活饿死了。”姜宝瓷潸然欲泣,追问道:“求小公公提点一二,这到底是谁的命令,要害我们的性命。”
小内侍心生怜意,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凑道姜宝瓷面前:“姑娘可别跟人说是奴才说的,要不然奴才这颗脑袋就要搬家啦。昨儿晚上掌爷被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太监陆督公叫去,回来就向我们传了这个命令。”
“这个陆督公,很厉害么,各宫监都得听他的?”
“当然厉害!在宫里头,他可是能跟司礼监曹掌印平起平坐的大珰,还兼管着东厂,陛下格外信重他,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说宫里二十四衙门,就是文武百官见了他也像耗子见了猫,怕得要命。”
姜宝瓷蹙眉:“那他干嘛要跟我们长春宫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