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晚我睡得不太好,没有棉被,虽然空调打得挺足,但是我还是觉得冷嗖嗖的,林白岩的大衣多少也能御寒些,不过这样也好,我的脑子能清醒些,静下来回忆,顺便思考一些含糊不清的事,。

但是我不太敢想未来,我爸在世的时候,也曾为我日夜考虑前途的事,他曾经想搬出小山村,带着我重新回归大城市的生活,但是被我阻止了。

小地方交通闭塞,跟时代脱节,但是它也有它独特美丽的地方,民风淳朴,邻居无私地关心你,时不时送来新鲜的水果蔬菜,远远的吆喝声荡进人心底里,暖暖的。

我舍不得离开,我爸其实也舍不得,所以搬家的提议就无限期搁置了。

我是那么的安于现状,我记得那会我跟我爸说,“爸,镇上小学在招老师呢,我要不去试试吧?”

我爸摘下老花眼镜,凝神想了老半天,“小学老师?”

我像个袋鼠似的蹦到我爸书桌上一屁股坐下,点点头,心里挺愉悦的,“是,方校长找我了,我说没问题,他那边老师不够,我说我还能代上体育课。”

我爸关了电脑,背过身看茫茫山中夜色,我听到了他轻轻的叹息,“莫愁,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耽误你了。”

我站在我爸边上,陪着他欣赏这夜,心里倒是觉得没有太多遗憾,哪怕我没有大好前途,在山色中收敛起属于年轻人的野心,但是不同的轨迹亦有不同的收获,至少现阶段里,陪着我爸,教教孩子们,精神上很简单快乐。

“爸,对不起,做女儿的做不到青出于蓝了,但是我很快乐,每一天都是。”

我爸拍了拍我的手,凝望夜色的侧脸依旧深沉,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送我爸出门,他脚步飞快,去了天堂再也不回来。

我知道我爸是揣着心事走的,他走之后,有天刘叔叔告诉我,我爸曾经打过电话跟他商量我的前途,他想让我回A城发展,毕竟A城他认识些挺有来头的老朋友,为我谋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算什么难事。

那晚我躺在冷硬的床上,耳边是林白岩浅浅的呼吸声,心里不断问自己,我的未来在哪里?我的未来是否会有林白岩这个人参与?

如果我爸还活着,他会希望我遇到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是否会喜欢我身边这个昏睡着的拥有迷人眼珠的男人呢?

我对着黑夜摇了摇头,估计我爸不会喜欢他吧,他说过,好看的男人靠不住,还是得找个忠厚老实些的男人,不花心。

想到此,我这才发现,我对林白岩的过去一无所知,他青涩的青春,是否也像我一样,在落花时节,欢笑时伴随着伤痛。

我瞬间释然。

又有哪个人能逃过青春的伤痛呢,师兄,黄薇薇,苏玉,梁展,陆丝……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谁都不能幸免。

睡得很浅,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两次,发现身上盖着白色的厚被子,偏头一看,林白岩扯过一半的被子盖在我身上,他自己贴着床沿,睡得很沉。

我们是离得那么近,转头我就能看见微暗中他好看的侧脸,他一定很受女人欢迎,物质上富足,精神上亦不像是匮乏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很善良。

让我忧愁得是,我对于善良的人向来没有抵抗力。

唉!

我真有点自卑了。

大清早我就被走廊上的动静给吵醒了,才六点多,就有早醒的老人起来四处溜达,早餐车也来得特别早。

林白岩也早醒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他用清亮的眼看我,我忙坐起来,脸一热,他轻道一声,“早。”

“早……感觉怎么样?”

“你睡着的模样很漂亮。”

“啊?”

“像是白雪公主。”

“……”

“真高兴我是个白马王子。”

“……看起来你应该转院了。”

我不禁莞尔,从来没见一个人受伤了还能这么开心的,有时神秘地像个谜,连谜底都不屑告诉我,有时又透明得如一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后,会吹口哨,还会向人炫耀。

我算是看清了他孩子气的那一面了,真让人哭笑不得。

做完C回病房,他累了躺着,脸色还是不好,霸道蛮横却回来了。

开始使唤人,我是被使唤的那个。

他皱着眉头将医院里的菜尝了遍,挑剔起来,“菜太咸,鱼太腥,饭太硬,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我尝了尝,虽然觉得口味确实不怎么样,可也不至于像他说得那样不堪,至少我吃得下。

我挑了挑眉,“你不吃?”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除非你喂我。”

哦,我想起来了,我看他发号施令的时候说话亮如洪钟,想必已恢复到能自食其力的地带,拒绝再喂他吃饭。

我心里发笑,顾自扒饭,“不吃也好,反正你吃了也会吐掉,正好节省粮食。”

这个男人安静了,而我默默等着他的反应,过了好半天,他张嘴了。

“我饿了。”

“嗯?听不见……”

他很哀怨地看着我,声音大了几度,“……我饿了。”

我忍住笑,很遗憾地说道,“怎么办?没东西能给你吃了。”我指了指桌上剩下来还热乎乎的饭菜,很挑衅地说,“这些都不是人吃的呢。”

他笑了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不是人,我是白马王子。”

被他打败了,我翻了翻白眼,将一勺饭菜狠狠塞进他那张欠扁的嘴,而他笑容放肆地盯着我看,像是只成功偷腥的猫。

一勺接一勺,我气急败坏急了,他却笑得得意洋洋,真让人气闷。

“哟,还真过二人世界呢?”身后门边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紧接着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我转头一看,是林白岩的合伙人老韩,他的女助手,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上次有一面之缘的宋兰也在其中。

我慌忙起来微笑点头,四五个人携风走进来,还都是嘴角凌厉的好手,插科打诨,安静的病房瞬间闹腾起来。

“白岩,伤手了?还得人小姑娘喂你吃,”老韩笑得狡诈,“不愧是咱们所里最聪明的人,敢明我也这么骗我老婆去。”

我讪讪脸红,退到了一边,林白岩淡瞥了我眼,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面瘫表情,“医疗纠纷的案子你接手吧,我怕是要多躺几天。”

“老韩你多放白岩几天假,也放所里其他几个人一条生路,这工作狂……”宋兰插嘴进来,嘴角带笑。

老韩点点头,对林白岩说道,“白岩我告诉你,一听你住院了,小赵她们几个小姑娘在厕所里乐了半天呢。”他摊摊手,“要学你老哥我怜香惜玉啊。”

林白岩倒是不恼,笑道,“女厕所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老韩愣了楞,好在反应快,应道,“我贴着男厕所的墙壁听到的。”

“难怪你长着一对招风耳。”林白岩淡淡揶揄。

所有人都笑作一团。

而我捂着嘴,悄悄溜出了病房。

笑着出了门,我的笑僵在了脸上,盯着前方两米外。

师兄侧靠着墙壁,吸着烟,被青灰色的袅袅烟雾包围着。

走廊上人来人往,而烟雾中的他安静站着,一双哀伤的眼穿越了人群,远远凝望我。

落花时节,这个男人曾是我伤痛的一部分,我猜,我也是他伤痛的一部分,而我在想,究竟是我痛一些,还是他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