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心下船,别跌脏了衣衫。”
兰花谢了他,这次抬脚就小心了很多。上岸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大叔,你认识我?”
那舟子撑篙正准备往回划,闻言一愣,说道:“老朽还以为姑娘这次与前有所不同,原来还是一样没记性。呵呵,老朽乃是黄泉引路人,姑娘不记得也好。”
说罢摇着船儿往河心去了。
只是隔了一条河,这边的景象截然不同。乌云垂地,黑雾迷空,阴风飒飒,凄凄惨惨。却在云雾凄迷之下,盛开着一大片一大片花儿,其红似火,触目惊心,极尽妖艳。远远望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指引着鬼魂们通向幽冥之狱。
然而那一团团看似妖艳的火红,却让人看到了死亡的气息。完美的外表,掩饰不了惨淡的灵魂。暗郁的花香,唤起魂魄生悲伤的回忆。
“彼岸花,也叫曼珠沙华,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冥界唯一的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原来便是它。”
行走在彼岸花绵延而成的“火照之路”之上,兰花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凉。蔷薇仙子曾经说,每一种花,在人间大抵都有一个动人的传说。这彼岸花,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是它的传说,只会让人唏嘘,让人悲伤和思念。
“嗨,你在想什么?”
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兰花的思绪,她惊异地看见前面不远的彼岸花上,悄然现出一位纤巧削细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的纱衣,轻柔飘逸,玉手执了一把紫檀木梳,轻轻地梳理起那一头如墨的青丝。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只见她眉眼盈盈,含笑若春花。此女宛约一轮刚出雾浴的新月,在开满红艳似血的黄泉路上,形成奇异的对比,亦是那么地突兀。
兰花刚这么想时,那女子又说道:“你可知道,你这一身湖蓝色的衣衫,又这般地脱俗出尘,在黄泉路上格外显眼,怎能轻易蒙混过去呢?说不定一时半刻,那牛头马面便要来驱赶了。”
兰花四下望了望,身边不见其人,方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了。那女子见兰花疑惑的神情,停下梳头,盈盈一笑道:“别找啦,这里只有你一人看得见我,它们是看不见的。”
她伸出纤手向兰花轻轻地招了招,示意兰花过去。兰花往前几步,停下不解地看着她。她晶白如玉的手上,赫然拈着一朵与彼岸花形状无二,但颜色却是白的花儿。
兰花讶然道:“这是?”
“曼陀罗华,也就是白色的彼岸花。”
那女子将花递来,微笑道:“先前获你木梳之赠,一直惭愧没有无物可回馈于你。你是来寻那位公子的吧?他每次经过这里,都会摘一朵曼陀罗华揣入怀中。如今你前来,而我身旁无其它之物,恰值曼陀罗华盛开,便送你一朵,与你携带身上。”
兰花懵懂接过,闻得一股清香逸来。她随手放入怀里,果然看见女子身下,有一丛白色的曼陀罗华开得正好。只是因为曼珠沙华数量众多,又繁茂盛极,这丛曼陀罗华便被其风头所盖,所以不易发现了。
“只怕你这一来,阎王少不得要手忙脚乱了。”女子笑道。
正想询问几句,忽听得前面的鬼魂们一阵骚动,纷纷往两边闪开。那女子善意提醒道:“牛头马面已往这边来,你可小心些。”
果然,手持钢叉的牛头和马面,很快到了近前。他俩身材高大,长相丑陋,青面獠牙。兰花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俩左右开弓,一边一个抓住了胳膊。再看看那花丛中的女子,早已隐匿不见。
“姑娘,得罪了。”
牛头马面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声,架起兰花便走。兰花被架中间,足不沾地,腾云驾雾般往前飞疾,也不知撞飞了多少游魂野鬼,去的是哪个方向。
待到她回过神来,已落在一处大殿。
案台之后,阎王正和崔判官忙得天昏地暗,对簿稽查,挥豪疾书,按类处置。他们早就忙了一整日,忙得两眼发黑,到此时,殿中总算只剩下十几名跪着的鬼魂,等待发落。
牛头马面放下兰花,齐声道:“大王,小的们已经把她带来。”阎王闻言,头也未抬:“且先把她带到偏殿里,待本王先把剩下的这些鬼魂给安排了。”
于是兰花被带到偏殿,牛头马面拱了拱手,说声告辞便出去。接着进来一个鬼卒,奉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于几上,请她入座喝茶,语气甚是恭敬。虽然那盏茶看起来不错,茶叶片片舒展,颜色青翠,清香诱人。但心怀忐忑的兰花连坐都不敢坐,哪还敢碰一下那茶盏?谁知道阎王是何用意?
这样过了一柱香的时辰,阎王终算把殿中的鬼魂们打发完毕,于是吩咐鬼卒再去偏殿,把僵站的兰花请了出来。
兰花一进大殿,双膝一曲,下跪:“小女子拜见阎王。”
那阎王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在砚台上,崔判官急忙上前把案子上的簿册和墨笔都整理了。阎王坐直身子,咳了一声,对兰花说道:“你串通阴差,私自入冥,胆子真不少。难道不害怕,被本王发现的后果?”
兰花头伏地,听他的语气却是不愠不怒,胆子大了些,恳求道:“小女子此次闯进地府,并没过要活着回去。只是,在受死之前,还恳请阎王答应小女子一个小小的要求,让我看一眼故人的生死簿。这样,小女子死而无憾。”
阎王却黑了脸,苦笑道:“你起来吧,本王哪敢让你死?方才你也看到了,这大殿里成日鬼患为满,把我等忙得焦头烂额。唉,人间战乱不歇,天气异变,多数地区冰雪覆盖,群花万木停止生长,可谓祸不单行哪!这战死病死,饿死冻死的,每日里不计其数,我幽冥界乃是倾巢出动,不休不眠,也没个消停。再说了,这六道轮回,你二十次转世,经历了个遍,本王实在想不出还能安排你去哪里。原以你这一世总算能参悟天道,修得正果,重返神界。谁想你还是神界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偏自来。本王也没那么多时间与你磨叽,你即刻便随鬼差回人间吧。不过回前,先喝一碗孟婆汤,把此间之事忘了才好。”
兰花不过一个请求,便引得阎王大倒苦水,噼里啪啦说上一大段,听得她瞠目结舌,稀里糊涂。但是,对她高抬贵手的意思,她是领悟了。看来,这阎王外表凶恶威严,心底其实蛮好的。
她看了一眼领命去要孟婆汤的鬼差,赶紧说道:“阎王请先让小女子瞧几眼生死簿,再喝孟婆汤不迟。”
崔判官听得不像话,叱喝道:“还在痴心妄想,说胡话。这生死簿可是你等凡人能随意窥觑?”
正说着,听得外面隐隐奏起仙乐之音,伴随阵阵五彩之光划过。大家止了声,一齐向殿门望去。忽见牛头马面去而复返,慌慌张张地撒腿跑进来,大声道:“大王,大王!”
崔判官见他俩上气不接下气,跑得那一个叫狼狈,叱道:“你俩不去做正经事儿,在这儿鬼叫什么?又跑得这么惶急,大白日撞见鬼了?”
兰花爬起来,听了他的话,想笑不敢笑。那牛头马面根本没往耳里听,只顾急切说道:“天庭,天庭来了个大神仙,拿着圣旨,说是请大王出去接旨。”
阎王一愣,暗道此女每次进得地府,上头便不断有仙使或明或暗地下来打招呼,弄得他左右为难。今日这是怎了,人还未死,圣旨就到了?而且还是大神仙?这一回,不知是哪一路神仙?
阎王整了整衣冠,领着崔判官,并着大大小小的鬼差小卒,出去接旨。兰花只听得外面三呼万岁后,然后是一片寂静,大约那神仙在念圣旨。
随后阎王进得大殿,崔判官跟在后面捧着圣旨。回到案台后,阎王落座,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暗自思量:
“此女每世轮回,圣护真君总是早早派人备上礼物,并传话下来,让我好生安排。那王母也不闲着,暗地里没少过问此事,本王真是如履薄冰。好在十世后王母便极少过问,只是那真君大人,依然如旧。也亏得真君大人,本王的位置不但坐得稳稳当当,每年从天庭来的赏赐和奖励,比起别路神仙,丰厚多了。原以为此女此世能参悟天道,重登仙籍。谁料还是这般冥顽不化,并擅自闯进冥府。本王原想睁只眼闭只眼,将她速速遣回人间。哪知天帝竟然颁下圣旨来,还着圣护真君亲自前来,吩咐不得为难于她,令我好生为难。这么说来,她要看这生死簿,便也是准肯,不算犯天条了?哎,反正有这圣旨在手,就这么着办吧。至于喝孟婆汤,这个过程还是要走的,本王心里自有分寸。”
想到这里,向崔判官使了个眼色,一边道:“你且收好了圣旨,把她要的生死簿找出来,并将那碗孟婆汤一并端了过来。”
这崔判官跟随阎王几千载,哪有读不懂他的眼神。当下心领神会,问了兰花要查的人名,去司房翻取簿子。不多会儿,他捏着一本簿子,端着一碗孟婆汤,晃了出来。
簿子上面积了一些灰尘,崔判官递给阎王,面不必色嘿嘿道:“这些年地府人手不够,司房里灰尘不免积多了些。”
阎王略略一翻,对簿子上的内容已经知了个大概,便还给崔判官,让他拿给兰花。
兰花只翻看了一页,发现簿子上的字极为潦草,勉强能辨认几字。但她还是耐心看了下去,只是看得几页,眉头便轻戚。原来他竟是不停地转世,六道轮回也转了个遍。但是到这一世,寿限并没注明,更无卒年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