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摇了摇头,忽然间觉得疲惫涌上心头:“我不是问你这个意思。我是想知道,这一百年间,东方夜曾经到过人间没有?”
小魅见她不是疑心她俩,这才放下了心,微一思量,果断道:“公子只去过一趟,也是大半年前去的。想必那时公子去人间,认识了小姐。”
兰花听到她的话后,心里原本仅存的希望,登时被那决堤的洪水,冲荡得尸骸无存,她的身子跟着摇晃了好几下。幸亏白马就在身后,她无地力抓着马鞍,倚在它身上。
小魅和小魑见状,急忙伸手扶住她。却见她一张脸煞白的脸,两只素日乌黑晶亮的眸子,此刻呆滞得厉害,空洞洞了无一丝生气,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两妖见兰花突地又变成了这样,心里后悔得要死,责备自己不该快嘴快舌。可是仔细回想,好像又没有说错什么吧?
过得良久,兰花总算慢慢回过神来。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魅小魑,你们知道如何去阴曹地府么?”
两妖一呆,片刻之后才小心答道:“小姐,这阴曹地府直属神界,我们修为低浅,真不知道怎么去,或许公子是知道的。”
兰花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她自言自语道:“啊,是这样。为何魔界没有阴曹地府?若魔界之民死了,灵魂又会去哪里?”
小魅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我们这些修为较浅的妖魔,若是死了,不外乎有两种下场:运气好的,被打回原形,从此堕入畜生草木之道,与普通禽兽草木一般无二异;运气差的,便落个魂飞魄散,总之是真正地死了,世间再也不存在此妖此魔了。”
她看了一眼兰花,又道:“不过,还有一种例外的。法力高强的,或许还能设法留住一缕妖灵,寄居在隐蔽、不易被发现之处,待到时机到来,重新修炼从头来过。”
“那么,魔界的凡民呢?”兰花忽然问道,凝视着小魅的眼睛。
“魔界的凡民么?他们虽然居住在魔界,有魔界的身份,便并不是妖魔。若是死了的话,自然应该被黑白鬼差带回地府,进入轮回之道。不知道小姐,怎地忽然问起这个来?”
兰花勉强一笑,说道:“不为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小魑并没有多往心里想,她不明白凡人能有何事需要跑到地府中去?所以笑道:“小姐勿需担心,您是凡胎肉身,自不会像我们一般没有结果。小姐这么善良,百年之后,定能投个富贵人家。”
兰花心不在焉地一笑。富贵人家,富贵人家又能如何?她不是出身在富贵人家么?可是到头来,她何曾拥有过什么呢,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小魅想着小姐方才的问话,警惕之心暗起。兰花那一句随便问问,她相信可不是随便的。因为今天的兰花,举止言行实在太为蹊跷了。再说,公子与小姐到底在闹什么矛盾,她和小魑根本不知情,所以更拿不准兰花心里想什么。
她悄悄拉了拉小魑的衣衫,两妖扑通一声跪在兰花对面:“小姐,若是公子做错了何事,我们代公子向小姐陪不是。小姐若是不愿留在这里,那就让我们跟着。小姐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只是,小姐千万别想不开。”
兰花垂着眼睫,神色黯然,口气如枯波无澜:“我怎么会生你们公子的气呢?我不过问清楚,想弄个明白。只怕,你们的公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小魅低头,小心翼翼说道:“公子断不会如此绝情,小姐无需多虑,静待便是。公子第一次喜欢人,难免会不知所措,惹恼了小姐,也是情有可原。小姐大人大量,还请多担待一些。”
小魑偷偷窥了一眼兰花,见她紧抿嘴唇,神情哀伤,便硬着头皮说道:“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小姐和公子,好比一对璧人,你浓我浓。小姐就甭往心里去,公子定会前来赔罪。”
“你们都起来吧。”兰花被两妖夹缠得不清,叹口气。见两妖执意不起,便道,“我并无寻短见之意,你们不必多心。我不过想四处走走,散散心,你们回去就好。”
说罢不想再管顾她俩,默念灵诀,一道白光闪过,一人一马,同时消失在沙地上。小魅和小魑,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漠城。
酆都城,素有鬼城之称,传说在这里,能进入阴曹地府。
经过一番打探,兰花终于在一条陋巷破屋,找到了大家所说的通灵者。据说此人身上有幽冥地府的通行令牌,鬼差某些不方便到阳间所办之事,便选中合适的凡人让其帮跑腿,也就是所谓的“阴差”。但这阴差,借机顺带在阳间捞点油水。
此人四十来岁,身体枯瘦,脸色青白,长得贼头贼脑,两点豆大的鼠眼乱转。他递给兰花一个纸包,难得有这么漂亮年轻的女子有求于他,自然忍不住多说几句。
“做我们这一行的,经常出入幽冥界,与鬼差们打交道,有损阳气,大多会折寿,不过是为下一世积阴德罢了。我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换药,药价肯定会高一点。但是相信我,你们的银两绝对花得不冤。”
药价何止是高一点,那简直是高得离谱。纸包里就那么一粒乌黑的药丸,花了她三百两银子,分明是在抢钱。换作普通人家,早就心疼得肠子直打结。
但是兰花仿佛没有感觉,她紧紧盯着这粒纸包,眸子闪烁着不知明的光芒。有激动,有期待,也有悲伤。
“姑娘只需在城隍庙前,等到晚上子时服下此药,保准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现。”
他低头翻看手中那几张银票,用手指轻轻的捻搓了几遍,又朝兰花看了一眼,露出古怪的笑容。然而他的笑容极为猥琐,看得兰花身上起鸡皮疙瘩。接了纸包,她赶紧转身离开。
那阴差在她出门之际,郑重地交代了一句:“鬼门打开只有两个时辰,姑娘记得两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出来。否则,就只能留在地府里啦,到时可别怨本人没交待。”
城隍庙前,子时近。
冷月凄清,街上行人悄散,夜晚一片寂静无声。兰花服下药丸后,只觉口中又苦又麻。尔后,一阵反胃,她忍不住呕吐起来。地上一堆粘乎乎的糊状物,似乎是连肚里的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吐完后才顺过气来,偏又觉得浑身发冷。
说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难道又呕又吐才是意想不到的效果?敢情那阴差卖给她的,莫非是随便从身上刮下来的泥丸子,又酸又臭?气得她扭头就去找那阴差算帐。
转身之后,却讶然地发现,不知何时,街上涌动着一层浓浓的灰雾,虚虚实实,朦朦胧胧。灰雾的前方,有一座黑漆漆的山门,隐隐可见血锈一般的横匾上,写着“鬼门关”三个阴森森的大字。
兰花当下拔脚就跑,早就忘了算帐一事,向着那山门奔了过去。可当她奔到跟前,面前仍是一团浓雾,什么也没有。她纳闷了一会儿,走进浓雾里。
走了几步,浓雾忽散,前面是一条宽道。道上有许多神情茫然的人,不,应该说是鬼魂。兰花连神仙妖魔都见过,早就有了承受能力,哪还会对这些长相正常的鬼魂心生惧怕?
鬼魂们都没有说话,飘飘悠悠地往前而去。走了不远,听得河水哗响,原来已到了一处渡口。码头前横着两三只乌篷船,每船上有一名披蓑戴笠的舟子,立在船头侯着。
兰花跟着上了其中一只小船。那船身微微一沉,比往常吃水深了些。撑船的舟子,眉头一皱,抬眼状似无意地向兰花扫来。兰花脸色木然,装着没有瞧见,一颗心却扑通跳了起来。
这条河并不宽,河流也不甚急,平缓无波。不多时船到对岸,大伙儿依次下了船。此时上岸的他们,忽然齐齐站住,回头往来路观望了几眼,脸上有不舍流露,似在与什么作别。
兰花只顾往前,没注意到右脚抬得稍低了些,结果拌在船舷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出船外。即将跌倒之际,一条胳膊伸过来,她想也未想紧紧抓稳,这才借力站起。
立在一旁的舟子悠悠开口道:“想不到姑娘,竟然混在其中。老朽记得,姑娘每次前来,都会在这儿摔倒,恐怕不下二十次。不过,哪次都没有这次力气之大。”
兰花行了这么久,还没听见谁说过话。此时突然听得舟子说话,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抓的,赫然是舟子的胳膊。她赶紧松开来,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不由暗自懊悔。幸好舟子说完后,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动静。
她大着胆子偷眼去瞧那舟子,却见那舟子一张脸隐在斗笠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一双眼睛,倒是奇亮。不过听他的声音,颇带沧桑,有些沙哑。看到她的窘态,他似乎笑了一笑,然而笑容僵硬,笑与不笑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