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即位采用转世制,并不传其子,天帝之子往往被投入人间为帝王,所谓天子。天子驾崩后再返归天庭,被封为上神。事实上,天帝一般很少生子,偶尔会有一两名公主。小昱的前身,即上一任天帝,膝下更无女无子。
王母闺名乃为太虚,本是前一任天帝的正妃,天国之母。此时站在太虚跟前的灵童,既非她原来的丈夫,亦非她的儿子。一旦小昱归位登基,她的位子在哪里?依照常例,她得搬离天宫,回到昆仑仙岛,或许被封个“西王母”什么的,那“西王母”的含义与王母的含义差得远了。
当然,也有特殊的。若是天帝与王母情深义重,转世前保留前世的情感记忆,成为灵童再次回到天上,依然可以与王母在天宫双宿双飞。但这种特例太少,神界传承了几十万年,还只出现过一次。
太虚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所以她处处讨好小昱,想竭力挽救什么。但见小昱性子脱跳,不拿天条当一回事儿,忍不住常常出言规劝小昱,应具有怎样的帝王仪态。
可是她怎能理解小昱出身市井,无拘无束惯了,恨极了这些条条框框。又见多了世态炎凉,对势利之人深恶痛绝,早就练成了一个人精。他又哪能察觉不到她的迁就,是带有目的性和功利性呢?因此,对她的好感早就减了三分。之所以每次对她自以为是的喋喋不休忍而不发,碍于她在天庭的资历和蓄积的威望,多少是“长辈”级别的神仙,他得尊老不是。
可是这回,太虚触到了小昱身上隐藏的逆鳞。他最恨天庭里的神仙们拿凡人说事。凡人怎么了?他在人间呆了十几年,做了十几年的凡人,没觉得凡人哪里低贱了。要说人性丑恶,难道这天庭的天宫又干净吗?天国的大小神仙们,全都是善良之辈吗?追溯到各自的祖宗十八代,谁不是凡人出身?都还是黄土抟造而成的呢!
“你,你……”王母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枝颤乱摇,眼里流露出一股深深的绝望之色,连兰花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了个半天,她终究拉不下脸来责骂小昱,便云袖一甩,狠狠地瞪了兰花一眼,咬牙切齿地丢出三个字:“小贱坯!”
说罢领着仙娥们气冲冲地走了。
“小昱,”兰花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不满地道,“她是说话不好听,但你的话也太过了,哪有你这么伤人的?”
小昱忿忿地道:“她都骂你了,你怎么还替她说话?我还是天帝呢,凭什么仗着自己的身份,成天指手划脚,说我这不对,那不对。她有什么资格来管教我?我碍着她啦?我又没请她过来!来了就来了吧,还敢指着你骂人,我怎能容她如此欺人太甚?”
兰花听了头痛,这小昱平素也是个机灵的人啊,怎么一到天庭就变成一根筋,而且死倔得要命?
这时有仙侍进来通禀,说圣护真君请天帝去圣殿一趟。
小昱一听,这才缓和了脸色。他郑重地对兰花说道:“兰姐姐,你有什么事,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这殿里的仙娥。还有,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要惹太虚夫人。她一来,马上想法办法叫人到圣殿禀告。”
兰花垂了眼睑,温言道:“去吧,不过一时片刻,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吗?”
小昱摇摇头:“那可说不准,谁知道我会不会一去就要坐好几个时辰,或者一天一夜呢。玄大哥做事,总是神神秘秘的。”
兰花见他脸上有敬畏之色,不由笑道:“总算有人能治得了你。”
小昱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老实说,我对玄大哥又敬又怕。还真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玄大哥对我挺好的,很少批评我,比较尊重我的想法,亦师亦友,不像别的神仙那样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睛。还有,那八个长老也很有趣,一点架子都没有,就是罗嗦了点。”
小昱拍了拍手,先前那四名仙娥袅娜地走进来,他吩咐了她们几句,这才放心地走了。
那四名仙娥将兰花照理得很好,就是不太爱说话,或者说,兰花也不知要主动跟她们说什么,所以殿里只听得到她们轻盈脚步声,和偶尔细声细气的商议声,生怕惊动了她。
到得晚上,寝宫里散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芒,那是夜明珠的光,映照得殿里精美的陈设摆件,辉煌而华丽,像油画里朦胧厚重的风景。油画里,还有几位身量苗条的仙女,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兰花让仙娥们把枕头垫高,这样能看到大半个寝殿。寝殿里十分安静,她甚至似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生长愈合的细微声音。想到这里,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大概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可能听得到骨头生长的声音呢?
夜渐渐变深,四名仙娥忙完后,在外面的侧阁里躺下休憩。香炉里的燃香,散着淡淡的香气,安然得仿佛也要入睡,在空中几乎凝固不动了。
不知何时,隆起的薄锦被上多了一条长长的黑影,兰花微微闭着的眼睛霍然睁开,看着来人。
来人一身淡黄色的素衣,青丝披散,素面朝天,却面若寒霜。即便如此,兰花依然无法忽视她这少见而平静的美丽。
见兰花的目光熠熠如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来人轻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原来你还没有睡着。看你的模样,难道知晓哀家晚上一定会来?”
不错,来人正是王母太虚。洗去白日里过于醒目的浓妆,褪下众人前的逼人气势,夜明珠光下的她,尽管有些冷漠,但却难掩她的清婉气质。或许素淡,可能才是真实的她。
“娘娘请随便坐。”兰花展颜一笑,不动声色掩饰着心中的警惕,“凡女并不十分确定娘娘会半夜造访,但难免会这个猜测。”
太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里泛起了一丝嘲弄的神色:“你明知道哀家对你深恶痛绝,你就不害怕哀家会趁机下手吗?”
“我当然害怕,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呢?娘娘既然孤身前来,想必早已施了手段,外面那些仙娥睡得极沉,我就算大声呼救她们也听不到。”
兰花看着太虚,眼里显动着好奇的光芒:“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我们素未谋面,娘娘为何如此厌恶于我?娘娘今日情绪失控,不仅仅是因为小昱为了我而冲撞您,让你颜面大失,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
太虚看着那双毫不示弱的眸子,忽然笑了:“不错,你很聪明,没有哀家想象的那么笨。既然如此,哀家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她将手负在背后,抬头在殿里开始慢慢地踱起了步子。兰花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太虚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半晌才开口道:“哀家先说个很俗套的故事给你听。”
兰花微微一笑:“娘娘请讲,漫漫长夜,凡女正好无甚睡意,听听故事亦可打发时间。”
“那时候,哀家嫁与天帝时,他已有几位天妃,哀家只是其中一个。不过,在这些天妃当中,数哀家最出色,不仅容貌在众妃之上,而且很合天帝的脾性。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帝极为宠爱我。”
太虚说到这里,嘴角无意识地流露出一抹微笑,思绪仿佛回到了那段风光无限的美好时期。那时候,她因着沉着机灵,却不动声色地将一干不服气的对手,一一地悄悄除掉,最后终于成为天帝的正妃,过了几千年的美满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她发现天帝渐渐不再留连她的身边。即使与她在一起,亦是心不在焉。她以为天帝在为即将到来的万年浩劫担忧,并没放在心上。偶尔试着问一下,被天帝含糊地叉过话题。等她明白真相时,已经太迟了。
“天帝被花界明月宫的一名贱人勾引,神魂颠倒,唯她是从!当我生气地找他询问对证时,他不但没有歉意,还对我摊牌,说要以正妃之礼迎娶她。他将我置于何地!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欢喜我,要与我共渡生生世世的男人,在我最信任他的时候,不仅背叛了我们的感情,竟然还对我说出这一番话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说着可笑,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眉梢眼角,俱是浓浓的恨意。她攸地转向兰花,冷不丁地提高声音:“你知道后来怎样了吗?”
兰花看着她那双阴狠怨愤的眸子,就知道那名花仙自然不会有好的下场。跟这种身经百战的女人斗,那名花仙太轻嫩了吧?
太虚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鄙夷一笑:“哀家还不屑使用那下三烂的招儿,放低自己的身份去求那贱人离开天帝。哀家不过是直接到花国,请见花帝,当面问她花国是否有意与天国联姻。如是这样,哀家甘愿让出正妃之位,让天帝虚位以待花国的娇客进入天宫。”
好一招以退为进!兰花不禁有些同情那位花帝了。太虚只此一问,便等于直接拿巴掌甩在了花帝的脸上。那花帝就算脸皮再厚,再如何宠爱自己的下属,也不能再袒护,只得忍气吞声听她的奚落。
太虚哈哈地笑起来,笑声有些疯狂,兰花不禁打了个冷战。她笑得很开心,也很幸灾乐祸:“这倒罢了,更可笑的是,那贱人不仅勾引了天帝,还引诱了魔界的一名魔头。那魔头意乱情迷,竟然直闯明月宫找人,被花帝撞了个正着。”
兰花的心猛地一跳,压住莫名的紧张和激动:“您口中的那名女子,便是花国的樱花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