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野外,头顶,是明净的天空;脚下,是绿色的草地;远处,是低矮的树,风里带着些青草的香气。多美的世界,多好的天气啊。可是这些,蓝心都看不到了。十六岁之后,她的生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兰花惆怅地站了许久,神情并没有因为逃离地宫而露出丝毫喜悦。相反,一种细细的忧伤,铺满了她脆弱的心。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迈开了步子。好好地活着,勇敢地去爱。不管前面还有多远,路是一定要走下去的。
她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身在何处,野外也没有行人可问路。风里的香气似乎变浓了,隐隐是一种似肉非肉的香味。她自嘲地笑了,饥饿竟让她的嗅觉出现了问题。
行了大约一里路,前方低矮的树丛里,意外蜿蜒出一条小河,流经草地。河边蹲着一个人,正在火堆边低头忙乎着什么,阵阵香味传来,引得她饥肠大动。她不由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火堆上,简单搭成的木架子,串着十来条巴掌大的鱼儿,一溜儿排开。鱼被烤得焦黑皮卷,隐隐可见雪白的鱼肉,浓郁的香味四散。再一看那烤鱼的人,身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袍,头束高髻,插着一根乌木簪。背后别着一把拂尘,倒是洁白不染。
原来是个道人。她正迟疑着怎么上前讨一条烤鱼,那名道人已似早已看见她的到来,头也未回地问道:“小姑娘想吃鱼?”
兰花讪笑着点头道:“呃,正有这个想法。”
那道人往背后伸过一只大手来,拿着一根枝棍叉着一条烤鱼:“吃吧,这条已经熟了,就是稍微有些烫嘴。”
“谢谢道长。”
兰花找了旁边的地儿坐下,与道人约有三四米的距离。那烤鱼的确烫手得很,她撅起嘴轻轻地吹着,然后小心地掀起一块卷起的焦皮,露出白嫩的鱼肉来,鱼香扑鼻。她撕扯了一片,慢慢地放进嘴里。这人的鱼烤得极为美味,不仅放了盐巴,还涂了一层椒酱,渗透到鱼肉里,鲜香而不腥。
那道人手脚极快,似乎不怕嘴烫,很快解决完几条烤鱼,每条被吃得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骨头。不能不说,他吃鱼的功夫同样高明。转过头来,见兰花还只动了鱼头附近的部位,哈哈一笑:
“小姑娘倒斯文得紧哪,吃得这么慢。莫非是本道的烤鱼手艺不到家?”
兰花赶紧摇头,一边口齿不清地称赞道:“哪里的话,道长烤的鱼是我吃过的烤鱼里面,最美味可口的。”她说的是实话。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吃烤鱼。
借着这功夫,她看清了道人的容貌,大约五十来岁,五官平淡无奇,极为普通。垂在胸前的胡须黄白间杂,一双眼睛倒是明亮有神,略带笑意,显得格外和蔼和亲切。
那道人也瞧见了她的模样,微微有些惊讶。思索少顷,忽尔大笑道:“原来是你。”兰花听得一怔,有些不解。她的记忆里,可是从来没见过此人。
“敢问道长大名?”
那道人目光里闪过几丝复杂,随即嘿嘿一笑,回身翻动架上最后两条烤鱼,说道:“本道与你父亲算是故交,曾去过府上几回。说起来,当初你的病,还是本道治好的。”
兰花恍然大悟。昔日兰老夫妇经常在她耳边提及这位世外高人,乃是他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又大大称赞他人品,说他的重情重义,潇洒磊落,不慕虚荣,法力无边。言语间极为惋惜,惋惜没有留住这位高人多住几日。
她赶紧丢下鱼,起身下拜,说道:“原来是高伯伯,兰花失礼了。还未曾亲自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高道长衣袖一挥,她登时被一股无形的真气托起来。他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本道终日游荡在外,不理世事已久。不知你双亲现下如何,可否康健?”
兰花脸色一黯,低声道:“他们已经双双离世了。”高道长脸上现过一丝异色,惊讶道:“不过是一别两年,怎地如此之快?难道是患了急症,还是?”
兰花把全家在铁螺岭遇匪劫一事说了,只是省去了自己后来误入花界。高道长听罢,唉唉连叹数声,转而又安慰她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耿耿于怀,顺其自然吧。幸得你还在,兰大人和兰夫人在九泉之下亦可欣慰了。”
却听得兰花语气黯然,幽幽道:“我也不过多活个三五年罢了,不多久也要下去陪伴他们的,似乎也算不上什么欣慰。”
高道长又是一阵诧异,见她神色怏怏,似另有隐情,便询问原因。兰花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苗寨里中食妖蛊一事详细说了。
高道长越听越惊奇,眉头也越皱越紧。
他自然知道兰花不是妖,他的法力再不济,也不会差到拘一只妖魂来附身的地步。何况她是不是妖,眼下不是能看得清清楚楚么?至于为何会中食妖蛊,有些莫名其妙了。转而仔细一想,便有了眉目,当初给兰花诊脉时,她体内有一股无名真气,想来就是妖魔之气。不过为什么会有妖魔之气留在她体内,又是令人不解了。
随后听得蓬莱医仙的名字,高道长心里更信了几分。蓬莱医仙他是认识的,其人医术亦有所耳闻。
他一时好奇,忍不住道:“丫头,把你的手给本道看看。”
兰花伸出右手,高道长两指平搭上去,仔细地把起了脉。这一把脉,不禁咦了一声,说道:“这倒奇怪了。你的脉象平稳,并无中蛊毒的异象。依本道来看,身体绝对没有大问题,就是体质稍微虚弱了些,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兰花啊一声,愣愣地盯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高道长又道:“本道以前无所事事,整日混迹于山野老林,寻求成仙之道。跟那些苗人,有过接触,对蛊物之类亦有所了解。那食妖虫,也曾见过一次,你体内有没有食妖虫,本道还是能诊断出来。不过,蓬莱医仙那小子,老道亦是认识的,他的话想来也不会假。如此说来,你体内的食妖虫,已经离去。最近一段日子,你可曾跟妖物有无接触?所以无意中解了你的蛊毒?”
兰花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体内的食妖蛊已解,又惊又喜之外,颇为意外。跟妖物接触?前些日子,她身处魔界,府里府外,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全是魔民,凡人是少之又少。如果仅仅是接触便能解蛊,那蓬莱医仙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劲儿了。
那食妖蛊是怎么解掉的呢?知道她蛊毒未解的人并不多,自从进了魔界,她更没有跟谁说起。小魅和小魑虽与她朝夕相处,显然不可能得知。另外,偷袭她的无面鬼影更不可能。蓝心公主?也不太可能,她只是一个灵魂,况且,她们相处的时间不长。
忽然,一个人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东方夜?她只有跟东方夜比较亲近,若说渡妖气,他便有最好的机会。想起长官府里的倾情一吻,东方夜后来有些颓败苍白的脸色,随后几天身体不适等等。想到这里,她震惊了。
高道长见她神情恍惚,双眸里极为茫然,便说道:“既然蛊毒已解,隐患已去,算是因祸得福,该高兴才是。至于如何得解,倒不重要,想不起来就让它去罢。”
说罢又递给她一条烤鱼。兰花略略打起精神,一边吃鱼一边问道:“高伯伯可知这是何处?”
高道长摇摇头,用袖子抹了抹嘴上渣屑,咂咂嘴道:“本道也不知。来此地大约有三四日罢,一路过来,没瞅见几个人影,妖怪倒是蹦出不少,几乎每处山岭都有好几只。幸好这些妖物胆小得紧,见人吓得四处逃逸,本道也懒得理会。”
兰花心想,那些小妖小怪眼神再不济,也能隐隐猜出对方的来历,不逃才怪。她哦了一声,轻声说道:“看来这还是在魔界境内。”
话音刚落,高道长脸色一怔,站起来左右观望,带着疑惑提高音量,极其失望地问道:“什么,这是魔境,不是神界?”
兰花哭笑不得:“高伯伯,这当然不是神界。你什么时候看见神界里妖物遍地跑的?就连人间也没这么多妖魔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啊。”
高道长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眼,说道:“小丫头,你倒是说实话,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如何得知此处乃魔界境内?”
兰花只得又将自己在宜城稀里糊涂被妖掳进来一事说了,又提到被丢入黑暗地宫,方才逃生出来。她只希望高道长不要追问得太仔细,有些事情,她自己都不知如何讲。高道长被她一番古怪遭遇弄得瞠目结舌,一时也想不起要问细节。
她说完,赶紧问道:“高伯伯,兰花还有一事想请教。自从我病好后,经常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梦里的情境好生古怪,梦里的人的穿着和那些房屋,跟我们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但是又好真实,就像我曾经在那里面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