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的气场先焉下来,后面的问话自然顺畅许多。原来象妖与猹妖本是雁归山上的两只妖,说起来修行是在土地公之下,平日也规规矩矩,不敢冒犯于他。这雁归山多半是平静无事的。
只是昨日他接到好友河神的邀请,说是前段日子无意间得了几瓶美酒,请他过去一同品尝。这土地公当年在天庭,就是因为贪杯误事被罚下来降为土地公。虽然近年来克制了很多,但遇到美酒,总是酒虫难捺,少不得要喝上几杯。
所以这一去,便是一天一夜,归来时脚步飘悠醉态熏然。途中见两妖掳了两名凡人孩童,土地公便上前查问。哪知这两妖今日变了性子,竟然不买他的帐,还冷笑着叫他少管闲事。雁归山的妖魔鬼怪跑到别处作乱,他这土地公是管不了那么宽远,但是在自家领土上,却容不得它们糊来。几言不和,双方当场打了起来。
这土地公酒喝多了,头脑不甚清楚,步法又东倒西歪,被两妖合力轻易放倒,还用他唤出的自家宝贝给反捆了。那捆仙索被妖怪加了符咒,因此连土地公的解咒也不应验了,所以一同被捉来两妖的巢穴。
玄昕想着土地公被罚降到这蛮夷之地,周围民众信巫者居多,连土地庙都不曾建一座,难怪会养成他急躁的脾气。也难得如此清贫的日子,虽然怨言甚多,但还不至于胆小怕事,颇有几分正义感。
兰花围着两名仍然惊恐的男童转了几圈,只见大毛脸庞微黑,眉角处有一颗星形的小痣。虎宝偏瘦一些,神情严肃,看起来比同龄人颇为沉稳,很难瞧出他是那种一出生就笑的小孩。轻言细语地问了他们一些话,随后沮丧地发现,她根本听不懂这两小孩奇怪的族语。
“我就不相信将来的天帝会操着一口只有百越人才听得懂的方言,在天上发号施令。”兰花想象着,便对着玄昕摇摇头,表示了否定之意。
玄昕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仍向土地公辑了一礼,说道:“还请大仙把这两名孩童送回木寨村。”
土地公此时连连点头答应:“这个自然,举手之劳,也是老朽应该做的,两位请放心。说起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们才是。”
说罢领着两名男童跟在玄昕和兰花后面,准备出洞。兰花刚拿出夜明珠,突然感觉胸口恶心,似有腥物往喉上涌,忍不住一阵干呕。玄昕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我突然觉得恶心。”话刚说罢,又是一阵干呕。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可能吃坏了肚子。”
土地公见此状,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在人间久了,许多事情比一般神仙要通晓。见玄昕似乎没有明白过来,仍然在担心,心里暗暗好笑:小情人肚里有动静了,竟然有这么傻的未来爹爹么?
可是没走几步,兰花不呕了,腹内却突然一阵奇痛,不禁唉哟一声。随后疼痛一阵紧接一阵,痛得她差点弓了身子曲蹲在地上。她的脸色渐渐发青,额间沁出密密的汗珠。这下两人都觉得情形不对了。
“姑娘怎么了?”土地公不禁疑惑地问道。
“我的肚子疼得厉害,好像五脏六腑都在搅动。”兰花不停地倒吸冷气,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玄昕伸过手来,欲将她扶起来,却发现她痛得连站起的力气都没了。
“怎么回事?”玄昕将她抱了起来,兰花已经痛得无暇回答。她手上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拼命抓住他的衣襟,仿佛这能减轻一些痛楚,边呻吟边哀求道:“玄大哥,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救救我!”
玄昕往她身上输入一股真气,兰花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然而真气在她体内游走一圈,却仿佛空荡荡地根本没有着落,如泥牛陷海。他心下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再试一遍,依然如故。
土地公一旁紧皱眉头,努力在想着什么。两名男童吓得挨在他身侧不敢说话。玄昕的脸色终于变了,放在她背后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口里却安慰道:“别怕,一会儿会好的。”
“这位公子,这位姑娘无病无灾的,忽然这么痛得古怪,恐怕是中了巫蛊。”土地公有些迟疑地说道,“不知两位如何得罪了那些苗民们,才会遭到如此歹毒的报复?”
“巫蛊?”玄昕一愣,他略为知道,巫蛊乃是百越国某些地区一种神秘的巫术,人人谈蛊色变,唯恐蛊虫上身。不过,从前未曾放在心上,他是上神,难道还惧怕这小小的蛊虫么?
可是,当他现在发现用自己的仙术和神力,竟然只能稍稍减轻兰花的痛楚,而无法解除她身上的巫蛊,不禁有了一丝纳闷。
土地公急忙摇手,说道:“公子不可强行试法,就算蛊虫死了,恐怕仍对姑娘大大不利。这巫术,解铃还得系铃人,凡人还得用凡人的法子才行,必须找到那位施蛊之人。”
这一番试法,土地公总算瞧出,玄昕并非简单的普通人,至少有一身深厚的修为。要不然,他那根捆仙索,哪有那么不禁劈的。既然他们不愿意暴露身份,他也只好装糊涂了。
玄昕想了想,好像在寻找灵童的过程中,唯一接触比较近的,便是深山吊脚楼的老妇人。当时只有兰花与她单独相处了一会儿,而且那老婆婆的行为的确有几分古怪。这么说,很可能会是那时被放了蛊。
兰花基本上已经处于晕迷状态,口中模糊地喊着痛。玄昕当即与土地公告别,带着兰花往那寨子而去。
从空中落到寨子里,玄昕呆住了。整个寨子已经面目全非,有的楼房被掀翻在地,有的屋顶塌陷下来,地上全是苗民们横七竖八的死尸。他们的死状五花八门,无一不惨。当他的目光搜寻到老妇人那具被重物砸得几乎碎裂的尸首时,心里是一片寒凉。好狠毒的手段!
玄昕没有想到,他与兰花离开木寨村后,象妖与猹妖随之出现,逼迫老妇人说出两人的去向。老妇人一边说话,一边想重施故计放蛊,却被两妖发觉,大怒之下,将她毙于掌下。老妇人临死前发出的呼救惊动了寨子里的人,他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整个寨子都给毁了。
玄昕呆立了一会儿,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降落在旁边,跟着惊讶地啊了一声。正是那土地公。原来他记挂着这边,觉得护送两名男童慢慢下山费时,于是唤了一阵大风把他们刮回木寨村,也不理会此举是否会造成两小儿日后阴影的后遗症,急忙就跟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土地公忍不住跺着脚道,又围着老妇人尸体转了一圈,看来下蛊之人便是她了。见玄昕的目光里,渐渐凝结起一层薄冰,周围的气温陡然降低了下来,一瞬间仿佛进入了冰天雪地。他不禁缩了缩头,心道好强大的气场。
隔了半晌,土地公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老巫婆死了,公子还请不要太着急。百越国里,听说也有医术高明的郎中,有能治蛊的。”
玄昕眼前一亮,神情缓了下来,薄冰似乎散去,周身的气温慢慢地回升:“是吗?可否烦劳土地公带我们寻访郎中?”
土地公有些踌躇,摸了摸胡须,有几分为难:“不是老朽不愿意陪你们去找,这能治蛊的郎中,要用心去寻找倒也容易,就是费时。只怕我离得久了,上头要怪罪下来……”
玄昕听罢笑了笑,笑中颇有深意:“以在下对土地公的一点点了解,土地公应该不是这么严律古板的人,否则,先前怎会吃如此大亏呢?”
土地公老脸一红,瞅了几眼玄昕怀里痛得死去活来的兰花,摇手道:“罢了罢了,老朽的把柄落在阁下手里,说什么也得豁出去舍命陪两位了。”
出了深山,顺着官道到达的是一个看起还算比较繁华的小镇,先在一家干净的客栈投宿了。兰花蜷在床上,虽然脸色极差,好在疼痛终于过去,除了浑身无力格外虚弱,比起先前已经是好多了。
玄昕与土地公商议了一会儿,准备分头寻找郎中。土地公跨出房门,瞧见端着水盆准备到隔壁房间的伙计,跳起来劈手揪过他的衣领,把伙计骇得将水都抖出盆来:“客官,干,干啥哩?有话好好说。”
“这镇上哪里有治蛊的郎中?”
伙计一听才放下心来,不是找碴的就好,于是手稳了,口气也顺了:“治蛊郎中?客官莫非中了苗民的蛊?”
土地公斜了他一眼,可惜他的个头没有伙计高,看起来倒像使劲翻白眼:“你才中了蛊!你全家都中了蛊!是房里的那位小姑娘。”
伙计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土地公往他的肩头一拍,大声道:“看啥看哩,你知不知道有谁能治蛊的,赶紧的。爷爷我还有事,没这闲功夫陪着你小瞎子看热闹。”
伙计缩回头,心想这老头子嗓门大得很,都快把自己的耳朵震聋了,忙赔笑道:“客官甭生气,小的恰好知道一位能治蛊的郎中。这位郎中说起来,在关韶一带挺有名气的。”他用嘴巴朝隔壁房间努了努,“这不,小的正给那位郎中端水。”
玄昕和土地公一听都喜出望外,想不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是一块跟了进去。
那郎中约莫四十多来,颇为清瘦。见除了伙计,还跟着两人,倒也不吃惊,想必是习惯了这种情况。他一边用毛巾擦了把脸,一边仔细听他们说话。
往木架上挂好毛巾,郎中这才开口:“听你们这一说,倒真象中了蛊的模样。这样罢,不如烦请两位带路,待我过去看看便知。”
然而当郎中的手切上兰花的脉博时,脸上的神色变幻了数次。有惊讶,有怀疑,有不解,有兴奋,看得三人心里七上八下。见郎中把脉了许久仍未放下的意思,玄昕忍不住出言相询:“不可先生可否看出了什么,以至表情如此奇怪?”
郎中沉吟了半晌,才放下兰花的手,凑到她的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位姑娘的确中了极厉害的蛊。如果在下看的不错,应该是一种很少见的奇蛊。奇怪啊,为什么会中这种蛊毒呢?”
土地公耐性不够好的,听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不由嚷道:“到底中了什么蛊直说嘛,确诊了就配药把这位姑娘医好不就得了?”
郎中歉然一笑,说道:“两位有所不知,治病要对症下药,这治蛊也是一样。寻常的蛊,比较易治。然而姑娘身上这种蛊,在下只是曾在祖师爷的手记册子里见过,行医几十年以来,却从未曾真见有人中此蛊。这应是食妖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