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回到西暖阁,躺在床榻上,心潮澎湃,不由辗转反侧,更难以入睡。直到凌晨,才浅浅地合了一眼。
知蝉知道小姐昨夜赏荷,待到日上三竿才唤醒她。
瑾瑜公主一大早被国君唤去,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日子已经定下,观莲节后马上动身。瑾瑜公主本来早就作了和亲的心理准备,听了这消息,仍不免闷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回到锦绣宫,兰花上来辞别,说是出来几日,甚是思念母亲。见她东西都已收拾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瑾瑜公主也心事重重,挽留了几句,见她心意已决,只好答应,命了宫车送她们出去。
兰花出得宫来,才松了一口气。
昨晚的事,她翻来覆去地想过,一直没有结果。要怎么办呢?告诉瑾瑜公主?瑾瑜公主那时被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无法相信。告诉国君?那更是不可能,一来要见国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二来搞不好她刚说完,就被当场给咔嚓掉。
想当初兰老爷不过是主战,便被关了软禁。现在可是涉及到雪姬夫人的大事,一个不慎,兰府所有人就会锒铛下狱。再说那雪姬夫人,只要略施法术,把她兰花变成那头白狐在众人面前‘现形’,便落实了“妖言惑众,陷害夫人”的罪名。说不定雪姬夫人笑吟吟还命人扒了她那一身雪白的皮毛作大氅,只怕是人们都说活该呢。
况且,兰花也不敢确定那白衣女子就是雪姬夫人。她进宫第一天只见过雪姬夫人一面。昨晚又因为躲在藤蔓里,视线受阻,只瞧得见她们的身影和侧脸。再说了,雪姬夫人是那头白狐呢,还是那只锦鸡?所以,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她如果还到国君前说他心爱的妃子是妖精,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至于王宫中每年都不名不明地死了一些妃子和宫女,那更是说不清了。就算没有雪姬夫人,这后宫里难道就不会死人了吗?
所以,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装聋作哑,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保住小命要紧。
兰花回到府里,先是去给母亲请了安。两日一别,兰夫人怎么也觉得女儿瞧不够,嘘寒问暖,好一会儿唠叨。
说到公主和亲的事儿,兰夫人叹口气道:“瑾瑜公主才貌双全,也是个性子高傲的人儿,可惜……倒不如别的公主们,样样稀松平常,却最安稳。”
兰花又想起兰老爷,问道:“爹呢,近日好么?”兰夫人笑了,说道:“人还是老样子……不过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兰花便往书房去寻父亲,扑了个空。附近随便逮了小厮,说老爷大约在花园里。到了花园,见老管家站在路边,正和花匠说话。那花匠埋头在花地上挖泥,一边答话。
知蝉唤了声管家,老管家见兰花回来,又高兴地唤小姐。兰花问道:“你们这是干吗呢?”
“在掘地龙呢。”老管家笑呵呵地,目光往荷塘那边瞟了瞟。
“地龙?”兰花很惊奇地问道。知蝉知道小姐又开始犯糊涂了,于是解释说:“地龙便是‘蚓’,这蚓断成几截还能存活的。”
兰花哦了一声,方明白地龙就是蚯蚓了。只是老管家要了这蚯蚓干吗?她的鱼竿都被父亲给收走了,掘了蚯蚓有嘛用?
老管家嘿嘿一笑,有点自嘲地道:“老奴看着小姐从小到大,不知道小姐爱钓鱼。想不到老爷,也有这个爱好。”更甚的是,这对父女放着那么多的鱼饵不用,都喜欢用活地龙作诱饵的。
兰花愕然。老爷有钓鱼爱好?难道他缴了她的鱼竿,是因为他自己需要?这好像不太靠谱吧?
知蝉抿嘴轻笑,问老管家:“管家,老爷现下在何处?”
老管家指了指荷塘方向,继续督促掘地龙的工作。
兰花走到荷塘,发现兰老爷居然真的坐在水心亭里垂钓。
“爹呀!”她唤着兰老爷,快步走了过去。兰老爷回首见是女儿,一阵手慌手脚,想将那鱼桶藏起来。兰花笑道:
“甭藏了,女儿早就看见了。可惜都是鱼苗苗,连金鱼也不放过。原来爹也很想吃‘鱼全宴’啊。”
兰老爷老脸一阵尴尬,干笑道:“这个……爹最近无聊,见这鱼竿放着也是占地儿,所以……就顺手拿来一用……”
兰花眼睛却是一红,有点哽声道:“爹……”兰老爷放下鱼竿,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你不用担心爹。爹只是心里堵得很。”
知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
沉默了一阵,兰老爷再度开口:“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兰花摇摇头,忽然小心地问道:“爹,您相信鬼神之说吗?”
兰老爷一愣,心说我要是不相信鬼神,女儿你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活蹦乱跳了。只是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难道已经知道什么了?
因此,看了兰花一眼,有些奇怪地回答:“自然是相信的。”
兰花吁了一口气,见兰老爷答得爽快,放下心来,想了想道:“爹知道殷商时的苏妲己吧?”
“苏妲己?一代妖姬,祸国殃民。爹自然是知道的。”兰老爷微微一笑,反问她,“难道花儿想到什么了?”
“爹,您说苏妲己为何要葬送那殷商王朝?”兰花不答,又问。
兰老爷捻着胡须,呵呵一笑:“花儿在考验爹的记性吗?那成汤伐桀王天下,享国六百余年,气数将尽。商末纣王昏庸无道,导致天下纷乱。所以有妖女托身宫院,惑乱纣王,遂使殷商社稷倾亡。”
“前日我见那雪姬夫人,果然一代绝色,美艳动人。”兰花转移话题,“不知爹可有听过这句古话,‘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兰老爷浑身一震,神色复杂,他想到了高道长临走留下的那幅字轴。
兰花见他呆呆不语,又说:“爹难道还不明白其中原由么?”
兰老爷按下心头震惊,避过话头,说道:“花儿此趟进宫,好像增加了不少见识。”
“爹!”兰花摇着兰老爷的手臂,撒娇道:“如今朝堂腐败,且大势已去,单凭您和将军数人,恐难力挽狂澜。还不如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兰老爷苦笑一下,又抚了抚她的头,说道:“你说的没错,爹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爹身为宁国臣子,还有许多牵挂啊。”
“这宁国是宁国百姓的,可这天下也是国君燕家的。既然他燕家都不珍惜,爹您已尽臣子本份,何不顺其自然?”
兰花很不甘心,历代王朝更替,都没有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规律。既然如此,爹您还在强求什么?她在心里大声说道。
“那是因为,我的花儿还没有真正长大,心里还没有值得在乎的东西,或者想要守护的人。”兰老爷摇了摇头,似是欣慰,又似是失落。
兰花急得跳了起来:“我怎么没有在乎的人?爹和娘就是!”
兰老爷将桶里的鱼尽数放生到荷塘,一边收拾钓具,笑呵呵地说道:“是,是。花儿的心意,爹娘是知道的。”
但是,这是不完全相同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