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瑾瑜公主笑吟吟地说:“今日是六月十五,月色应该极好,晚上我们到荷塘去赏荷吧。想想那观莲节也快到了。”
想了想,又道:“等月亮出来,我再来暖阁喊你。只我俩去,人多反而扰了清静。”
兰花第二次听到观莲节,心里一动,笑着应承了:“我也想看看那月下荷莲,是否如白天一般美丽。”
锦绣宫座落在王宫的西面偏北,那荷塘则在西北最角落,足有几十亩之宽。从别处去荷池,还要经过荷塘前的大片树林。那树林古树极多,一棵棵枝繁叶茂、葱茏劲秀,树冠相叠,枝柯交错,大有遮天敝日之势,使得林子里光线极暗。又因地势偏僻,离前宫太远,渐渐人迹罕至,近些年更是鲜有人来。
这荷塘的南面恰在锦绣宫的小花园后面,被一大片纵横拱立的山石隔着,山石上面苔藓成斑,爬满绿藤青萝。一条羊肠小径,两端出口皆被斜枝垂蔓巧妙遮掩,若不细心察看,很难发现。
挨锦绣宫这边的荷塘中不远有一块突出的白色大石头,高耸出水面约二三尺,石面平滑,呈圆形,六尺见方。前几代国君命了石匠,将之雕凿成莲花模样,像是一个天然的莲台。
由于宁国历代国君的重视,以及精心培育种植,这荷塘中莲花种类繁多,有非常稀有的重瓣荷花,还有诸如白睡莲,星花睡莲等。莲花盛开,莲花呈雪白,或玉青,粉红,深红,浅紫等多色,满池的缤纷绚丽。
瑾瑜公主极喜欢这片荷塘,便命人从这头岸上,搭了一座小木桥,直通莲台,得空常常到那莲台上看花。
西暖阁里最里间,点着柔和的宫灯。兰花晚膳过后洗梳了,解了外裳斜倚着床榻,一边等着瑾瑜公主,一边与知蝉说话。
那月儿刚升起不久,唯见夜色朦胧。窗格扇是用有流云蝙蝠纹的绿纱糊的,一律地开着。夏日的晚风吹进来,混着阁里用来驱蚊的香草味儿,清清爽爽。
兰花白天骑马泡温泉,昨夜又认床睡得不好,此时身体有些倦意。但她精神仍然振奋,问道:“知蝉,观莲节是什么?”
先前兰花大病后醒来,便把知蝉打发了出去,没什么印象。后来席宴上遇到知蝉,并为自己解围,心下甚是感激。现在知蝉又重新跟了自己,短短两日,便觉这丫头可亲近,忍不住将憋了很久的问题抛出。
知蝉一听,觉得难过。她原以为小姐只是生病后有些变化,不知从哪里学了乡俗俚语,没想到竟然是全忘了。不过,好在不是外面传说中的变傻。
“宁国乃水乡泽国,国民崇尚荷花,遍植荷花。凡大户人家,有条件者必会开垦荷池。而在民间,每逢六月廿四,人们便至荷塘泛舟赏荷,采莲弄藕。此风气逐渐影响到王城的上层达官贵族。后来宁国第二代国君干脆宣布此日为荷诞,举国上下欢庆不已。这一天除了到云湖划船、观莲,到了晚上,还放荷灯呢。那荷灯以天然长柄荷叶为盛器,燃烛于内,让小儿持以玩耍。或将莲蓬挖空,点烛作灯,沿湖施放,随波逐流,闪闪烁烁地十分好看。”
兰花听得兴趣盎然,知蝉又道:“这荷花,还有一段来历呢。相传荷花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一个美貌仙子——玉姬的化身。那玉姬看见人间双双对对,男耕女织,十分羡慕。因此动了凡心,在河神女儿的陪伴下偷出天宫,来到云湖湖畔。云湖的风光使玉姬流连忘返,在湖中嬉戏直到天亮,还舍不得离开。王母娘娘知道后用莲花宝座将玉姬打入湖中,并让她‘打入淤泥,永世不得再登南天’。从此,天宫中少了一位美貌的仙女,而人间多了一种玉肌水灵的鲜花。”
说到这里,瞧见自家小姐已经合眼睡着了。上前替她脱了绣鞋,把脚放至床上,盖上薄毯,熄了宫灯,自己也到了外间睡了。
被瑾瑜公主轻声唤醒,只见她一身素色束腰长纱裙,外罩一件宽大的绣有片片金叶的玫瑰红柔纱,立在床前,淡淡的月光照着,如仙如幻。兰花迷蒙地爬起来,也罩了一件天蓝色的流云繁星点点纱裳。两人轻手轻脚,没有惊动知蝉和别的宫女,悄悄出了寝殿。
月色果然极美的。
明月皎洁,高高悬在深蓝的夜空,月光如水,静静地倾泻在地上,花影轻晃,树影斑驳,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两人过处,脚步声起,身边虫声忽然停顿,然后又悄然响起。
从小花园后门出去,来到山石小径前,瑾瑜公主拨开藤蔓,两人小心地穿了过去。出了山石,略走几步,便是荷池。
那莲台,在月色里愈发淡白如莹,仿佛只要一踏上其间,便能登天而去。站在莲台上触目远望,只见这一片荷池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青雾。脚下是重重叠叠的青荷叶,间或点缀着些半开的、紧闭的花儿,蛙声阵阵,伴随着细细的流水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夜风吹送,空气中飘来缕缕清香。过了许久后,瑾瑜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惬意说道:“月下赏荷,果然有一番与白日里不同的美丽。”
兰花却苦着脸,斯斯艾艾地说道:“公主,我……想小解。”晚膳时多喝了一碗汤,醒来后就直接过来,此时颇不舒服。
瑾瑜公主吃吃一笑,说道:“若在就此地解决,怕是有煞风景。倒不如出了山石,寻个僻静花丛。”
兰花提着裙摆,逃也似的钻进了岸边山石。待她小解完毕,觉得好不轻松。这才系好裙带,走进那山石中。有月光从上空洒下来,照得小径忽明忽暗。地面有些湿滑,她手扶石壁,走得缓慢,极为小心翼翼。
不多时,快到出口。忽听得头顶右侧上方传来扑啦的声音,如大鸟扇翅,划过天空。一个娇媚的声音随即响起:
“雪姐姐,你的脚程还真快啊。妹妹我都快赶不上了。”
接着有另一个女子低低地轻笑了一声,虽小甚是清晰,那是一种揉合了酥媚诱人的沙哑。
兰花吃了一惊,脚步停了下来。她抬头疑惑地望望天,唯有月儿悬在上面,散发着冷清的光辉。
这才伸手拨开垂蔓,微微探出头来。然拨开藤蔓的手还没放下,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两名女子,一黑一白,长发披散腰后,随衣袂一起翻飞。一前一后,身形如鬼魅,轻飘飘地落下,窄窄的木桥未曾晃动半分。
见得莲台上有人,前面的白衣女子似乎有些惊讶,咦了一声,前行的脚步顿了一顿。瑾瑜公主闻声正欲回头,后面黑衣女子右袖轻甩,一条丝带从袖管里飞出,如蛇般向前疾伸,击在瑾瑜公主的后背。瑾瑜公主闷哼了一声,身子软软地倾斜着倒下。那条丝带又无声无息地缩回,钻进袖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