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行走了许久,后来停下,车夫驾着车自己走了。内监将马交给另一名小内监,领了她们往花园而去。这一走大约用了两盏茶的功夫。途中不时宫女或其他内监向这名领路内监招呼行礼:“康总领好”。
穿过一条回廊,兰花正转得头晕目炫,忽然听到领路内监跪下唤道:“见过雪姬夫人。”
兰花还没反应过来,被知蝉拉着一块跪了下去。眼睛瞄到前方,只看得见逶迤拖地大红色烟纱裙。
那雪姬夫人居高临下地问道:“你领着何人?”她的声音略微沙哑,却有一种慵懒的极致魅惑,如心上蝴蝶颤动翅膀,又酥又媚。
领路内监恭敬地回答道:“兰府小姐。”
雪姬夫人有些索然无味地道:“那便起来吧。”
兰花站起来一眼瞧去,呼吸顿时一停。
眼前女子青黛娥眉,双唇丰润,眼若含春,波光流转。一身低领大红锦缎长裙,手挽同色软纱,皓腕如霜,十指尖尖,丹蔻嫣红。风髻雾鬓斜插着一支镶嵌金珠玉粒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更显她体态曲线玲珑,风情万种。
好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雪姬夫人睥睨兰花,说道:“这便是兰府那位又死又活的小姐么?长得还挺不错,只可惜有股子野气,怪不得与瑾瑜那丫头臭味相投。”
兰花听了暗郁,口里却恭敬道:“让雪姬夫人见笑了。”
雪姬夫人闻言哈哈一笑,花枝乱颤,媚态横生。然后一甩裙袖,领着一众宫女径直走了过去,刮过一阵浓郁的香风。
兰花偶然瞥见领路内监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之意。
兰花虽然呆在兰府里,可八卦从古到今,向来无孔不入。从芳草等一干小丫头嘴里,时时能听到雪姬夫人的名字。说国君为了讨好她,派人搜集天下奇珍异宝,珍禽奇兽,放置于她的宫殿里和后花园中;每每饮酒作乐,欣赏歌舞,通宵达旦。国君对雪姬夫人的喜爱,几乎达到了以雪姬喜好为喜好的地步。
如今一见,这雪姬夫人果然天生尤物,难怪可以在后宫恃宠而骄,呼风唤雨。
直到看见一座精致华美的宫殿伫立面前,领路内监才停住脚步,主仆俩也停了下来。
宫殿门前高高地挂着一块巨大的匾,匾上书着三个笔划雄浑的金色大字:锦绣宫。
想来那瑾瑜公主极为受宠,能单独住了这一座宫殿,可不是别的公主们所能比的。兰花正思量那公主是否容易相处时,便听得几十丈外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一位红衣女子骑着一匹白马疾驰而来。那马儿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如风,如电,刹间来到众人跟前。
女子在马上咻了一声,一拉缰绳,白马前蹄腾空,长嘶一声,生生地停住。随后,女子跃身跳了下来,动作优美流畅。只见她容色绝丽,明眸皓齿,肤如凝脂,两颊红晕,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高贵的气质流露。此时她身着窄袖圆领的红色骑马服,更显得身姿曼妙,娇美中透着英姿飒爽,令人不敢逼视。
再看她身后那匹高头大马,骨骼和肌肉匀称健美,通体雪白,一尘不染,像披着一块洁白无暇的雪毯。它高扬着骄傲的头颅,鼻里喷着温热的气息,斜睨着兰花。
宫殿里迎出一大群宫女,领路内监和她们一起齐刷刷地拜倒:“奴才见过公主。”
知蝉也随着大家拜了下去。唯剩兰花站在原地,一个劲地赞叹:“好俊的骑术!”
骑马女子看到兰花,眼中闪过一阵惊喜,过来就执了她的手,盈盈一笑:“花儿妹妹可来啦。”
一边抬手对地上的人儿说道:“都起来吧。”
这时跟随在女子后面的宫女内侍们也都赶了过来,一个个喘气得厉害。有的接过公主手中的马鞭,有的牵了白马去马厩。
领路内监说道:“公主,老奴已把兰小姐接送过来,这会儿还得马上向王后娘娘复命。恕老奴失礼告退了。”
瑾瑜公主笑道:“辛苦你了,康总领。”
康总领唱了个诺,这才后退几步,转身复命去了。
瑾瑜公主方才骑马,出了汗,此时觉得有些热,便欲换身衣裳。她拉着兰花的手向殿里走去,高兴地说:
“我正寻思哪天将花儿妹妹请进宫来说说话,还是母后想得周到,竟然知晓我的心意,提早把妹妹请来了。”
兰花笑而不语。
到了殿内,瑾瑜公主才放了兰花的手,说道:“妹妹先在这里稍微坐坐,我去洗浴换身衣裳就来。”早有宫女抢先备好,领着公主直接进去了。
这边宫女们忙着上茶点,招呼兰花用茶。另一些忙着到偏殿西暖阁布置房间。她们与知蝉甚为熟稔,纷纷笑着招呼几句。外面又有小内监把行李送来,有人出去领了放进西暖阁。
一阵忙碌后,瑾瑜公主已经换装好出来。一袭杏黄色绣着凤凰的长裙,环佩叮当。绯色绫衫上精致金丝勾出的大朵牡丹花,异常富丽华美。淡施铅粉,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
瑾瑜公主在她对面坐了,细细地打量了兰花一番,说道:“妹妹大病之后,我心里一直挂念,苦不能出宫亲自探望。好在妹妹得遇贵人,终于好了。”
知蝉连忙说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小姐病虽好了,可是把从前的事忘记了很多,常犯糊涂。”
瑾瑜公主一挑柳眉,说道:“哦?竟然有这事?”她也存了好奇心,本想问问那日病因,听知蝉这么一说,倒也不再提了。移转话头,又道:
“能够忘记不开心的事,多好。幸得妹妹今日进宫来相陪。这宫里虽大,却寂寞得很。”
兰花忍不住道:“方才还见公主骑马来着,神采飞扬,这会儿说出这话来?”
可以在王宫里跑马的,瑾瑜公主应该是第一人吧。
瑾瑜公主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下去,知蝉也会意地退出殿外。
“这样的日子不多了,我也就能留着一天算是一天。”瑾瑜公主眼眸中蕴起一团潮雾,有些忧伤,“父王昨日已经下召,命我为和亲公主,择日就会被送往鸿国。”
“什么,和亲?!”兰花难以置信地看着瑾瑜公主,“大宁国难道没有可以作战的将领吗?还未开战,不知胜负,怎么可以求和?”
“前些日子,西部边关传来密报,鸿国纠集大批军队,欲进犯我国。我原以为,虽然我大宁近年征战连连,国库兵粮恐无盈余,若有秦大将军统帅,这一战至少应有五成胜的把握。谁料父王无心朝事,不愿出战。右相更是强烈主和,可恨那些奸臣佞人,纷纷以他唯马首是瞻。宫中又有雪姬那贱人,与杨右相一唱一和,在父王枕边不停地鼓吹议和好处。此种情况下,父王更是心意已决。遭到左相大人的竭力反对时,父王大怒,令其回家反省。”
算算日期,大概也就是逮住兰花作诗的那天,难怪兰老爷回府那么早,原来被大王当场赶下了朝。而秦大将军呢,那日保持着沉默态度,才没有被殃及。或许,他已经明白,就算他说了又能怎么样?
“只是为何又成了和亲之说?”兰花心想,议和便议和,比如割地赔款,开放经商,或者俯首称臣,怎么就变成和亲?再说和亲,为何瑾瑜公主被选了去?她不是大王最疼爱的女儿吗?何况那么多公主,适龄的也有好几位啊。
瑾瑜公主语气虽转平静,却毫不掩饰对右相的厌恶和深深痛恨:“还是右相那老匹夫想的点子,说和亲不费一兵一力,便可以化解宁国危机,让两国永世友好,何劳而不为。偏巧那鸿国国王同意了和亲,而且指名求娶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