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李秋元觉得罗公远已经有点魔怔了。

他甚至没有再去寻找过第二只寒潭兽自救,好像不惜代价也要令她“复活”。

她永远猜不到他酝酿的下一件事情会是什么。

罗公远在积墨山上用灵符设下法障,笼了整座山,困住了抓来的成百上千只小鬼,也令那些来缉拿他的地府官员失去了追踪目标。

平日里好端端一座阳光灿烂的风水宝地,变成了阴气森森的鬼山。

起码有半个月,他都待在了那座山上。

小鬼们起初惊惶,后来发现他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便逐渐放下了恐慌,甚至会成群结队的在山里游荡,男女老少都有。

李秋元发现罗公远时常也会像一个孤魂一样混迹在它们之中,从山上走到山下,再从山下走到山中。

他想干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好像真的不打算对这些小鬼们做什么。

他不知哪一缕魂属于她,所以不敢妄动。但他也留意过每一缕孤魂见到他时的反应,全部都是陌生的模样。

她好像真的像风一样彻底消散了,他再也抓不到她半点残影。

任凭他怎么努力,想了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幽魂们每日都会在山中游荡,偶尔会收到家中传递思念的供奉,有的幽魂便会坐在山崖边上日日啼哭思念亲人。

他们还没有忘记前尘事,后来越来越多的幽魂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时常聚在一起抹泪不止,互相倾诉家中还剩下什么人,是否家中亲人也这样思念他们。

这种时候李秋元就发现罗公远只是呆呆的在山顶的高处坐着,大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念着什么人。

细碎的冰粒覆盖了他,他很久都没有挪动身体。

后来有僧人从山下路过,听闻山中鬼泣呜咽之声,于是用禅杖破了罗公远布下的法障。小鬼们四散逃离了积墨山,他还是原封不动的在山顶静坐着。

僧人拄着禅杖上了山,看见了白衣男子周身的阴寒之气和细碎寒冰,联想起这附近的寒潭,大约觉得无可施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往山下走去。

“大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僧人微微一愣,停下了步子,不可思议的转过身去看冰雕一样的白衣男人,他身上的冰层开裂了,露出俊秀清隽的容颜,“听说佛可以渡人。”他眼中墨色浓的深炽,低声而缓慢的问,“那佛祖是否也能帮人收回自己的心。”

“苦海无边,觉者慈悲,”僧人拄着禅杖单手立于胸前,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施主回头是岸啊……”

“我回头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吗?”

僧人不语。

罗公远笑笑,独自离去。

僧人伫立在原地观他背影,又看了看他之前设下的这些法障,只是叹息。

……

罗公远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山中待了半个月后,又回到了湖边的宅子。

这已经是个阴气极重的地方,因为前后横死了两个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家里显然不大太平。

但好在只有管家和账房受到了些惊吓,剩下的仆从们依旧很好的照看着她的肉身。

他仍旧会在夜里反反复复看那封信,看她写到罗公远时咬牙切齿的笔锋,和她辗转难眠到终于解脱的欣喜,连同她对梵修那一点微弱的隐晦不舍。

如果当初没有做这些事,她是否会愿意留下来陪伴他?像在那个山洞里一样。

每次闪过这样的念头,他嘴角都会浮起一个似悲似嘲的笑意。

他终于还是后悔了。

罗公远的痛苦来的其实并不强烈,却像是慢性毒|药一样寸寸侵蚀心智,每过一日,痛增一分,从未消减,“如果我回头了,你会愿意出现吗?”

但是她只是合着眼睛,从来不会回答他的话。

李秋元在画面外看着,心情很微妙,她想说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是她自己也被困住了,压根不能出去。

后来他不再看那封信,眼神变得锐利。

李秋元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因为罗公远又一次离开了那座宅子。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去找时之神了。

其实罗公远早就应该想到的,她既然是被时之神派来传话的,那么时之神必然最清楚她的底细。

她的名字,她的音容,她的身份。

但是他也很清楚,时之神可以自由往来各个时空,遇到危险甚至可以令时间静止,是所有天人中最不可能被抓到的那一个。

要么瞬息之间将他置于死地,要么放他逃出生天,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抓,绝无可能。更不必说他上次还在山洞被他重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这个时空。

李秋元当然不知道这么多。

她只看见他又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次他离开了很久。

久到宅前的大树又粗了一圈,四季在这个小小的庭院里不断交错,叶子绿了又黄,大雪来了又走。

罗公远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秋元在那个画面里再也没有找到他,后来她在各个画面里寻找他的踪迹和身影,也只是在荒芜的大漠,关外的西域,地广的吐蕃,苍茫的山间云雾里看见他短暂的出现过。

罗公远在寻找时间,但始终一无所获。

后来他又遇到那个僧人。

那个僧人的额上已经添了很多风霜,他拄着禅杖靠着脚力一步一步苦行僧一样的从江南走到大漠,又从大漠走到吐蕃,之后停下脚步休息了几天之后,又从吐蕃千里之遥走向长安。

因为大地失去了净化之力,土地变得污秽,水流变得不再清澈,生灵苦不堪言。他一路诵经吟唱,声音在风沙中变得嘶哑干涩。

后来到了一片湖边,僧人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水里的生灵们自杀似的跳出水外,在岸上翻滚不停,最后尸体在阳光下被暴晒,变得腐臭,但它们仍旧前赴后继的跳出水外,在阳光下翻滚着已经被污染蚀烂的肚皮。

僧人见此落下泪来,他放下禅杖在湖边叩拜,祈求慈悲的天人能够救一救人间。

他在湖边叩拜了三天,声声泣血,额前一片血肉模糊,罗公远神情寡淡的驻足看了他很久。

第四天的时候,僧人终于支撑不住,却在垮下去的前一秒看到一块颜色纯净的勾玉落在了眼前。

他两眼发黑的抬头,只看到一个逐渐远去的,阴气缭绕的白衣背影。

之后僧人发现一道纯净的淡蓝色光泽从玉上扩散了出来,笼罩了整个湖面,湖水慢慢变回了清澈见底的模样。

他大惊,因为看出了那个人身上散布的诡异的黑雾,明明之前是没有的,“你把这个给了我,你怎么办呢?”他高喊。

但是没能得到任何回答。

李秋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费尽心机才收了青洪君的净化之力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给了别人?

难道他出去走了走,看见自己做的孽忽然之间悔悟了?

魔鬼的心果然比海底的针还要难摸。

但是他看起来好像状态很不好,薄唇没有颜色,表情很苍白。

李秋元在画面中看到了七窍流血的李纪宛,还有浑身焦黑险些看不出五官的傅子瑜,另外还有一个和罗公远很像的小孩在跟着他。

他们的嘴巴轻轻的蠕动着,像是在异口同声的翁声翁气说着什么。

李秋元看见画面里的罗公远脚步越来越慢,后来苍白的皮肤上沁出血珠……这太奇怪了,就好像是什么诅咒一样。

以他的性情,竟然没有让这几个威胁他的魂魄灰飞烟灭,实在很诡异。

但他一直在坚持不懈的往前走,走到了长安。失去了净化之力的压制,他身上那些厉鬼的怨气似乎暴涨的格外厉害。

那枚封存着污染的勾玉散布着黑气,也被厉鬼们争相吞噬着,李秋元觉得这样下去简直是要出事的节奏。

罗公远走到了当初和她第一次相遇的那片湖,然后停下了脚步。

那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但是李秋元还是在画面中看到他浑身渗血,仿佛一个血人的样子。

他的一身白衣也变得绯红。

“当初我害得你夜不能寐,如今我也和你一样了,宛宛。”他语调很轻,嘴角隐有笑意,“我没有找到时之神,但这个诅咒,够我还你的债了。”

李秋元大震。

之后他好像油尽灯枯似的跌进了湖里,湖水很快变得一片赤红。

李秋元呆呆的盯着画面,眼眶中隐约发涩。

画面里天渐渐发亮,湖边开始有行人经过,很快有人发现了什么,招呼着同伴,“快看!湖水结冰冻住了!”

另一个人也惊道:“是啊,这才刚入秋,湖里怎么就结冰了?”顿了顿,似乎感觉到异样,往前探了探头,看了眼芦草下的岸边,猛地一缩头骇道:“有人、有人淹死了……”

第一个发现湖水结冰的人闻言脸色一变,也往前探了探头。

他看见了一个绯红色的后背和黑玉一样冻结在冰里的长发,一个人面朝下死在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