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尔特如果上班了,应该会坐在办公桌前吧,他年纪大了,只做文书工作而已,至少表面上应该是这样。
可是玛丽亚分局那位接电话的高人好像脑了不太清楚。
“胡尔特?他不在这儿,他周六、周日来不上班。”
“他今天没去办公室吗?”
“没有。”
“你确定?”
“确定,反正我没看到他。”
“你能不能去问问别人?”
“什么别人?”
“第二分局总不会没别人在吧,”马丁·贝克有点儿不高兴地说,“难道整个局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当然不是的,”那人呆头呆脑地说,“请等一下,我去问问看。”
马丁·贝克听到听筒掉在桌上,以及离去的脚步声。
接着他听到有人远远地大喊。
“各位,今天有没有人看到胡尔特?凶杀组那个很拽的贝克在电话上问——”
接下来的话全被噪音盖住了。
马丁·贝克十分不耐地看了勒恩一眼,勒恩则更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玛丽亚警局的人为什么会觉得他很“拽”?也许是因为他只叫别人的姓,不叫别人名字吧,马丁·贝克很不习惯直呼那些巡警的名字,他也很不习惯别人叫他“马丁”。
然而,他绝对不是那种正经八百的人。
尼曼在面对这种情形时,会有什么反应?
听筒一阵乱响。
“喂,胡尔特——”
“他怎么样?”
“他今天确实来过,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前,不过马上就走了。”
“去哪儿?”
“没人知道。”
马丁·贝克没再追问。
“谢谢。”他说。
为了确认一下,他又打电话到胡尔特家,果然没人接,电话响了五声后,马丁·贝克便挂掉电话。
“你在找谁啊?”勒恩问。
“胡尔特。”
“哦。”
马丁·贝克烦躁地想,这个勒恩也实在太迟钝了吧。
“勒恩——”他说。
“什么?”
“胡尔特昨晚打电话给尼曼的老婆,拿到医院的住址。”
“哦?”
“你不觉得有点儿蹊跷吗?”
“也许他想送花之类的吧。”勒恩毫无兴趣地说,“毕竟胡尔特和尼曼是哥们儿。”
“知道尼曼在萨巴斯贝里的人显然不多。”
“所以胡尔持才得打电话问啊。”勒恩说。
“这也太巧了吧。”
马丁·贝克不是在问问题,勒恩也很聪明地没胡乱回答,反而改变了话题。
“哦,对啦,我跟你说过我找不到这个叫埃里克松的人。”
“哪个埃里克松?”
“就是一天到晚写投诉信的那个巡警。”
马丁·贝克点点头,他记得这名字,只不过应该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但是他无心多想,他正忙着思考胡尔特的事。
他两小时前才跟胡尔特讲过话,他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一开始,尼曼的死讯并未激起他任何反应,接着胡尔特就说要去上班了。
马丁·贝克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胡尔特是个迟钝的老警察了,脑筋不是特别清楚,行事全凭冲动。他在同事被杀害时主动表示帮忙,似乎再自然不过。换做是马丁·贝克自己,只怕也会这么做。
马丁·贝克觉得奇怪的是那通电话,胡尔特为什么不告诉他昨晚自己才跟尼曼太太通过电话?如果他只是想去问候尼曼,为什么要挑晚上?
如果他想知道尼曼的去处是因为别有居心,而不只是想送花呢?
马丁·贝克强迫自己抛开这个念头。
胡尔特晚上真的去探访尼曼了吗?
有的话,是几点去的?
马丁·贝克需要知道更多消息。
他重重了叹口气,拿起听筒,第三次打给安娜·尼曼。
这回是尼曼太太亲自接的。
“是你啊,”她说,“贝克警官。”
“实在很抱歉,不过我还有几个跟那通电话有关的问题想请教你。”
“请说。”
“你说胡尔特队长昨晚给你打过电话?”
“是的。”
“几点钟?”
“挺晚的,确切时间我说不上来。”
“大概几点?”
“嗯——”
“你已经就寝了吗?”
“哦,还没——没有,等一下。”
她放下电话,马丁·贝克不耐烦地指敲着桌子,他可以听见尼曼太太在跟某人说话。也许是她儿子吧,但他听不清楚。
“喂?”
“是的。”
“我在跟斯特凡说话。我们当时在看电视,先是汉弗莱·鲍嘉的电影,可是实在不好看,所以我们就转到第二台。第二台有本尼·希尔的综艺节目,节日才开始电话就响了。”
“太好了,那时节目播多久了?”
“才几分钟,不会超过五分钟。”
“谢谢你,尼曼太太。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记得当时胡尔特是怎么说的吗?”
“不记得,没办法每个字都记得,他只说要跟斯蒂格讲话,所以我就说——”
“请恕我插嘴,他是不是说:‘我能跟斯蒂格讲话吗?’”
“当然不是,他讲话很有分寸。”
“怎么个有分寸法?”
“他先是表示道歉,然后问我能不能请尼曼组长接电话。”
“为什么要道歉?”
“当然是因为这么晚打电话来。”
“你怎么说?”
“我问他是谁,我说:‘请问你是哪位?’”
“胡尔特先生怎么回答?”
“‘我是尼曼组长的同事’之类的,然后他就自报姓名了。”
“那你怎么说?”
“我说过,我立刻就想起他的名字了,我知道他以前打过电话来,而且他是少数斯蒂格欣赏的人。”
“以前打过电话来?打过多少次?”
“过去几年打过几次吧,我丈夫身体还健康时,家里电话几乎都是他接的,所以这位胡尔特先生也许打过很多次吧。”
“后来你怎么说?”
“这些我都跟你讲过了呀。”
“对不起,我得请你再说一遍,”马丁·贝克说,“这件事也许很重要。”
“我说斯蒂格病了。他似乎很惊讶难过,并问我严不严重,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我说他病得很重,现在在医院。接着他问我能不能去探望,我说外予大概不会希望他去。”
“胡尔特没再追问吗?”
“是的,他很清楚斯蒂格的为人,我是指工作方面。”
“可是他说他要送花过去?”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了,马丁·贝克心想。妈的。
“是的,而且他还想写张卡片,所以我就说斯蒂格住在萨巴斯贝里,我还把房间号码给了他,我记得斯蒂格提过好几次,说胡尔特这个人很可靠、守本分。”
“然后呢?”
“他又跟我道了歉,谢过我,然后道晚安。”
马丁·贝克也向尼曼太太道谢。匆匆说了再见后,他转身问勒恩说:
“你昨晚有没有看电视?”
勒恩难过地看着他。马丁·贝克说:
“是啊,当然没有了,我知道你在加班。不过你可以查出第二台本尼·希尔的节目是几点播出的吧?”
“应该没问题。”勒恩说,然后懒洋洋地晃进休息室。
回来时,勒恩手里拿了份报纸,他看了半天。
“九点二十五分。”
“那么胡尔特是晚上九点半打去的,除非有紧急事件,不然这时打电话已经算晚了。”
“他没什么重要事吗?”
“他好像没提到,不过他倒是打听出尼曼的住处。”
“当然,因为他想送花过去嘛。”
马丁·贝克凝视勒恩良久,他需要把这整件事讲清楚。
“勒恩,你能听我说一下吗?”
“好啊,说吧。”
马丁·贝克知无不言地把胡尔特过去二十四小时的行踪,从打那通电话、在他家的对话,到目前的行踪不明整个述说了一遍。
“你认为杀尼曼的是胡尔特?”勒恩很少这样单刀直入地问。
“我倒不敢那么说。”
“我觉得听起来有点儿牵强,”勒恩表示,“而且很古怪。”
“胡尔特的行为也很古怪啊。”
勒恩没回答。
“总之,我想找到胡尔特,问他那通电话的事。”马丁·贝克激动地说。
他的语气对于张嘴打呵欠的勒恩丝毫不起影响。
“那就用无线电传呼他嘛,”他说,“胡尔特不可能跑远的。”
马丁·贝克吃惊地看着他。
“你的提议挺有建设性的。”
“建设性是什么意思?”勒恩问,好像被人指责了一样。
马丁·贝克又拿起电话,指示一找到胡尔特队长,便请他跟国王岛街的制暴组联络。
交代完毕,他坐在桌边用手撑着头。
他觉得有件事不太吻合,而且心中的危机感还是挥之不去。是谁给他这样的危机感?胡尔特吗?还是有什么事被他忽略掉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勒恩说。
“什么?”
“如果我打电话给你老婆,说要找你——”他自己把话打断。“错了,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他咕哝道,“你已经离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勒恩想着该怎么说更妥当。
“如果你结婚了,我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你老婆,我说要找你,而她问我是谁,那我——”
“你会怎样?”
“我不会说:‘我是埃纳尔·瓦伦蒂诺·勒恩。’”
“埃纳尔·瓦伦蒂诺·勒恩是何方神圣呀?”
“就是我啊,那是我的全名,我妈给我取了个电影明星的名字,她有时候真是个天才。”
马丁·贝克闻言精神大振: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说,胡尔特打了电话,对尼曼的太太自称是帕尔蒙·哈拉尔德·胡尔特,这是件很奇怪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全名?”
“你把他的名字写在那边啦,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自己的报告里也有,埃里克松的投诉信里提过的。”
马丁·贝克的眼神逐渐清醒了。
“干得好,勒恩,”他说,“非常好。”
勒恩呵欠连天。
“这边由谁值班?”马丁·贝克突然问道。
“贡瓦尔,不过他现在不在,这种事他处理不了。”
“一定还有别人吧。”
“有啊,斯滕伦格伦。”
“梅兰德呢?”
“应该在家吧,他最近星期六都休假。”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去查一下埃里克松这家伙,”马丁·贝克说,“问题是,我对他的事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我也是,”勒恩说,“不过梅兰德记得,他那个人什么事都不会忘。”
“叫斯滕伦格伦把所有有关埃里克松的资料统统拿来,还有打电话叫梅兰德立刻到局里。”
“这大概会有点儿困难,他现在是副组长了,不喜欢被迫销假。”
“就说是我在找他。”马丁·贝克说。
“好吧。”勒恩说完拖着步子离去。
两分钟后他回来了。
“斯滕伦格伦去找了。”
“梅兰德呢?”
“他会赶过来,可是……”
“可是什么?”
“他听起来不太高兴。”
要人眉开眼笑地赶来加班,有这种可能吗?
马丁·贝克只能等,等胡尔特出现。
然后等着跟梅兰德谈谈。
梅兰德是制暴组中少数的实力派战将,此人记忆力高人一等,为人虽然极其无趣,却是难能可贵的探员,跟他相比,所有现代科技根本无足可取,因为梅兰德只要几分钟,就可以从千头万绪中抽丝剥茧,挑出某个人或某件事的重点,然后清楚明确地口述出来。
全世界找不到一台具备同样功能的电脑。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字写得并不好,马丁·贝克看过梅兰德的笔记,字迹凌乱有如鬼在爬,一个字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