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简有些难以言喻这瞬间的感觉。
她本来对这就不熟,一个人游来游去也有种闯入私人领地的局促不安,当她一直被一个体型和力量强她数倍的男人骚扰着,尤其是被扯住游泳圈后无法动弹的那一刻,一阵恶寒从脚底没过头顶。
“哎,不小心撞了下这个妹妹,跟她道歉呢。”那中年男人脸上堆欢,松了手里的游泳圈。
“哦,这个道歉法啊。”宁寒柯游到他们身边,在所有人意料不及时,突然一脚猛踹上男人的大腿根儿。
“脚滑,真对不起。”宁寒柯摊着双手,毫无诚意地道:“叔叔,您别生气,我请你吃下午茶吧。”
“艹尼玛的傻逼,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那男人被踹的生疼,眼睛眯成一条缝,恶狠狠地看着他。
“对啊。”宁寒柯人很高,从水里笔直地全身站起。
他阴着脸有种近乎残忍的戾气,再次慢慢靠近那人,觑着眼睛沉默地俯瞰对面的男人。在他有些无意识地倒退中,宁寒柯手肘狠狠一挥——
只见他的手指握成拳却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个熟人间亲昵的招呼。
“哎,这么害怕啊,叔叔,”宁寒柯嗤笑了声,“不是找死么?”
男人嗫嚅着没怎么答话,而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已经快速地站在岸边,吹了口哨子把人招呼上岸。
“这傻撞我。”那男人本来有些害怕,但想着这么多工作人员在这,这毛头小子算个几把啊。
宁寒柯却毫不看他,只对穿戴整齐的工作人员说:“他刚刚在泳池里骚扰这个女生,你们可以去看监控。”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派了一个人离开了。
“我只是不小心撞了她,不信你可以问她。”男人用一种阴恻恻的目光盯着柯简,脸上横肉四溢,无声示意着威胁。
柯简白着张脸,被泡涨的手指轻握成拳。垂眸片刻,她声音清晰地叙述:“他倒过来撞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但那之后,他一直纠缠我,让他走开却强行拉过我的游泳圈,还把手搭在我身上。”
“好的,大概明白了。”工作人员听完后,非常客气地对男人说:“先生,现在请您先行离开我们的泳池。”
“你他妈的监控都还没看,就让老子离开?我可是你们酒店的贵宾客户!”
工作人员没有理他,只是重复道:“先生,请您先行离开。”
“老子就不走!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我他妈现在就向王经理投诉你!”
“先生,请您自行离去,否则,我们会叫楼下的保安请您离开了。”
……骂骂咧咧中,那男人不情不愿地走了,走前还不忘指着人恐吓:“你们以后给老子小心点!”
·
柯简坐在更衣室里,一直没换衣服。
心里的滋味不知道如何描述。恶心的、后怕的、愤怒的、难过的……她曾经不是没听过骚扰,甚至也在网上看过一些防身的技巧,但当这天真的来到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力量这么渺小。
更可怕的是,没有任何证据,别人也会说,你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啊。可只有经过的人才明白,那瞬间如同毒蛇舐吻般的残忍和恶寒。没有那么多的幸运,也没有电视剧里轻松制服恶人的利落爽快,真实地,只有悬殊力量之间显而易见的对比。
……
像一只疲惫的小狗没了力气,柯简弓着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双手抱膝,就一直坐着。
过了良久,她才重重地吐了口气,拿着储物柜里的东西,去淋浴室洗澡换了衣服。还没跨出淋浴室的门,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她的妈妈,简珍女士。
“喂,妈,”柯简的声音很干涩,像是缺了润滑油的齿轮在负荷地运作,“什么事?”
“小简,你在干嘛呢?”
“没什么。”
“哦,我们下周吃个饭吧,好久不见了,妹妹挺想你的。”
“……”
“没空吗?我下周就要派去外地工作半年了,这下子会很久见不到的,妈妈…妈妈也很想你。”
“好。”柯简边往外走边说。
柯简的妈妈是在她读三年级离开的。当时她满脸含泪,说,对不起女儿,妈妈工作太忙,照顾不了你,等之后妈妈安定下来,再来接你。
小柯简就呆呆地抱住她的脚,不想她走,直到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开。
后来,妈妈果然安定了下来,她重新找了个男人,还生了个叫“陈欣”的女儿。但她依旧在平城里定居,离柯简并不远,读初中的时候偶尔来接柯简,带她回她的家。
“想吃什么呢?”她问。
“都可以。”柯简站在酒店顶楼的一角,望着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一墩墩沉默又伟岸的巨人。
“那就去吃你最喜欢的烤肉吧,怎么样?我听说天街最近新开了一家炭火烤肉,味道挺好的。”
“嗯。”
“开学要读高中了吧,决定去平城一中?”
“不,去溪楠中学。”
“哦,那学校也很好,就是离得远了点儿。那个,我听说…你爸,他是不是要结婚了……”听筒里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似乎还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
柯简不知道为什么竟笑了起来,泡到发白的手指轻搓了下窗边盆栽的嫩绿叶片,“是。你们分开这么久了,我爸大概也需要有人陪吧。”
“…小简,你还恨妈妈,是吗。”
“没恨你,别想太多。不过,他是真的要结婚了。”
柯简挂了电话后,转了转手腕。
一回头,就看见一脸尴尬的宁寒柯,站在离她五米处,手里捧了杯水。
“不好意思啊,我刚……”一向态度顽劣又臭屁的宁寒柯竟然说话卡了壳,“我刚下楼买了杯热可可,现在已经不烫了。”
说完就把飘着浓厚巧克力香味的白色纸杯递给她。
柯简疑惑地看着他,没有接。
“之前,对不起。”宁寒柯摸了摸鼻子,“一直觉得你严肃巴巴的,很像我初中那个老是巡逻的年级主任,就想逗你玩,所以开玩笑有点没把握尺度。”
柯简没想到他居然为了这个跟她道歉。
但也能明白,经过了今天这事,他多少也有点想法。不过她倒真从没往心里去,大概是宁寒柯虽然表现地很恶劣,但看人时眼睛乌黑清澈,像倒映着月光的湖面,很赤诚,很干净。
柯简接过纸杯,轻声道:“谢谢。”
酒店的空调开得太足,柯简被吹得都有些手脚发凉,她喝了口甜腻的热可可,一股温热的暖流进入胃里,熨平了她发涩的喉管。
“没事,”宁寒柯挠了挠头,“刚才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抱歉啊。”
柯简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爸要结婚的事?还是我爸妈离婚的事?”
“…都、都有吧。”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宁寒柯嘴唇轻张,一时之间竟然回答不上来。
“你完全不用道歉。你不是故意偷听,而且,我爸妈离婚或我爸再婚,都是很正常的事,像世界上无数离异夫妻那样。最重要的是,我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需要你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
话毕,柯简一手提着装有泳衣的塑料袋,一手捧着纸杯继续喝了几口。而宁寒柯站在一旁,嘴唇翕张,神情呆滞。
“好吧,那…”默了半晌,宁寒柯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白色手机,“那…我加你个联系方式吧?”
柯简看了眼那部最近风靡全国的全触屏手机,设计简洁精巧,中间只有个圆形的按钮。她记得,应该是叫“苹果4s”吧,跟她大娘和二姨刚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的一样。
“干嘛?”柯简看着他难得吃瘪的脸,像个有些委屈而垂头丧气的小狗,脑袋上甚至还应景地竖着两根呆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他:“你这搭讪呢?”
“……”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还很帅,告诉过你了。”柯简继续道。
“……”
“我看你不是要读溪楠中学吗?我应该也要去!以后就是同校同学了,你想什么呢?我才不是撬墙角的人!”宁寒柯像是把这辈子的感叹号都用完了,整个人脸上留下激情过度后的半片绯红,右眼角处的黑痣都跟着眉飞色舞起来。
“你也去溪楠中学?”柯简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我中考成绩也可以考进去好吧?!又不是非要走自主招生。”宁寒柯愤然道。
也是,如果中考成绩够高,他也的确不需要认真对待自主招生考试。
“干嘛,不信啊?”宁寒柯看她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信了没。
柯简点了点头,“信啊”。
只是那话说得毫无分量,像个敷衍小孩莫名其妙取闹的大人。也不怪她,宁寒柯本人浑身上下透着不靠谱的气质。从入校门前的丢烟,考试时候闷头睡觉,再到后面直接旷考。
“切,”他抽了抽嘴角,“所以你考上了溪中清北班?”
柯简:“嗯。”
“你知不知道我江湖人称什么?”宁寒柯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柯总。”
……
“同为柯总,所以你就能进火箭班,还不允许我进个平行班?”
柯简想到了考试前第一次见到宁寒柯。当时文渠站在旋转楼梯处,大声喊道:“柯总!考进清北班请我吃饭啊”,宁寒柯转过头来一脸郁色地看着她。
原来是他觉得自己这么帅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跟个小丫头片子撞了绰号!
“我大方,你牛逼,你叫柯总,我叫小柯总,行了吧。”
“……”
“老柯,柯总,所以加个Q/Q?”
柯简拿出手机,加了他的号,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一般什么时候叫别人老柯?”
宁寒柯一脸懵:“什么时候?”
“叫我爸爸的时候。”
——言下之意,谢谢宁寒柯你这个便宜儿子叫我爸爸。
……看着他还没绕过弯来的问号脸,柯简的心情竟变得好起来,也许是刚认了个傻大儿吧。
柯简站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下,看着洁白大理石上映着自己隐隐绰绰的身影,突然想到她刚才也是这样,呆呆地蜷缩在更衣室里望着自己的身影。
当时,他应该在外面等很久了吧。
“你还真有男朋友啊,现在学霸也早恋?”他满脸不信地离别前嘀咕了句。
“是啊。”柯简眨了眨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