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七点,柯简检查完自己的东西,准考证、2B铅笔、身份证、圆规、复习资料…收拾好书包出门了。
天色早已放亮,万物再清醒不过,绿化带里成片的矢车菊在阳光下恣意地摇摆。
柯简看到文叔叔的蓝色车牌号,连忙拽住书包跑过去。
“小简,不急啊,吃早饭了没?”
“吃了,叔叔。”话毕,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纯牛奶,朝瘫睡在后座上弓成一团的球上扔去。
“哎。”文渠揉了揉肚子,捡起牛奶撕开吸管的薄膜:“我跟你说啊,我妈疯了!明明九点钟才开始考,开车去溪中最多一个半小时,六点半就把我揪起来。”
“你说屁,路上堵车怎么办?你就是个没远见的。”文叔叔从后视镜中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没睡好,发挥失常怎么办?”
“说的跟你睡好了就能考个火箭班似的,就你那豆腐渣脑瓜,数学考70分的人。”
“70分怎么你了?而且我就考过那么一次!”
“对,还考过89,差一分及格。人小简那次考了148!瞧瞧,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大。”
“…老文,我们去趟医院吧。”文渠悲凉道。
“怎么?”
“是时候去做个亲子鉴定了。”
“……”
柯简听着他们斗嘴,明明还有点困,却慢慢笑清醒了。她打开自己纯灰色的书包,拿出本蓝色封皮印着“溪楠中学自主招生考试(2008-2012)”的题集,用手怼了怼旁边的文渠,“要不要再看看?”
文渠瞳孔震惊:“哥,咱复习也不差这一会儿吧?坐车看书也不怕看吐啊。”
柯简摇了摇头,翻了翻手中的题集:“我坐车看书不晕啊,临时抱抱佛脚总是好的嘛。”文渠一副拒绝交流的表情,双手抱拳:“你这不考第一简直愧对我的信任。”
“你少给人家小简压力,管好你自己。”他爸抽着空骂文渠。
“我这是鼓励!”
柯简笑了笑,抱着双拳回敬:“第一不敢,清北班或许可以试一试。”
文渠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文叔叔在等红绿灯的空档转过头来,温声道:“小简没问题哈,清北班随便上,说不定第一都是你。”
文渠翻白眼:“爸,咱还是去趟医院吧。”
文叔叔:“检查下你有没有神经病?”
“…检查下你是不是柯简的亲爹。”
“……”这双标的。
溪楠中学是隔壁溪城的高中,比起柯简被保送的平城一中,无论是师资生源、设备设施还是高考成绩,都好上一大截。
当然,她也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来这考试的。
学校外,人流拥挤,车辆如织,到处都堵得水泄不通,“叭叭叭”的车响和咒骂声不绝于耳。柯简和文渠干脆下车,步行到学校。
恢弘大气的三侧校门齐开,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欢迎考生参加溪楠中学2013年自主招生考试”,他们顺着人流走进,看见一颗汉白玉上端正地刻上“止于至善”四个大字。正当他们跨进校门,检查准考证的保安突然喊道:“喂,那个同学——”
柯简和文渠齐转头,还以为有什么问题,只见保安拦下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高个子男生,语气不善:“学校里面禁止吸烟!”
那男生被拦下来后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摸出露了一角的红色烟盒,指骨纤长,腕骨突出,以一个漂亮的弧度准准地投进了垃圾桶里。
“行了,走吧!”
柯简看着公告栏上的指示,对着手里的准考证,仔细地找着他们考试的教学楼,“我们在治学楼的第一栋,要去最左侧里面。”
文渠完全放心地把方向交给她,四处张望后凑她耳边说:“刚那男生牛逼啊,还抽烟。”
柯简看着每隔几处就会出现的方向立牌,毫不在意地回道:“是挺拽的。”
文渠八卦起劲:“是吧,一看就是个拽哥,你说他来干嘛呢,又多半考不上。”柯简没回话。
·
她和文渠在治学楼的第一栋分了别,因为柯简被分在在二楼,文渠在五楼。
“柯总,考了清北班请我吃饭啊!”文渠扬了扬手,在旋转楼梯处喊了声。柯简叹了口气,要鼓励也不是这个鼓励法吧,这大声的跟村里放喇叭似的,周围人都在瞟她了。
不过她一向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何况是这种萍水相逢。
只是当柯简转过头来,就看见俩人刚还在背后八卦的“拽哥”,正自上而下地打量她。拽哥长得就是那种标准的混世魔王脸,白皙的皮肤映得一双剑眉十分浓密,略长的眼裂中嵌着一双冷漠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下略薄的嘴唇正轻抿着。
拽哥单肩背包,看了她一眼,就背过去径直跨进考场了。那浑身不爽的劲儿,就差把“就你?”俩字写脑门儿上了。
难不成,拽哥本人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校霸,是传说中表演天天鬼混却门门第一的天赋流学霸?
然而,这个结论在第一门考试完柯简就自觉划掉了。
清凉的夏风从透明玻璃窗里钻进,吹起柯简语文试卷的一角。头上的电风扇还在呼啦呼啦转着,安静的教室里充斥着刷刷刷书写的声音,而拽哥其人,正坐在她的面前,睡得香甜。
柯简自诩做题速度不算慢,甚至说的上快,每次考试都会留下十多二十分钟的时间检查,这次也不例外。正当她开始构思作文时,石英表里的指针才指到9:50,而拽哥已经懒懒地趴下了。
柯简也没分心思想太多,看了两眼他脱掉鸭舌帽后发顶翘着的呆毛,拿着草稿纸写下作文框架,总论点,分论点,论据素材……
第二门考试是数学,中途就休息了十五分钟,要一直考到下午一点过。
柯简抻了抻脖子,把散发着油墨味的试卷铺平,快速浏览了下题型。试卷分为AB卷,A卷100分,B卷50分,和他们常规的考试题型一样。
一路顺畅地做到A卷最后一道几何题,求一个四边形ABCD周长取最大值时,某两条线段相除的值。柯简毫不犹豫地提笔开写,因为有之前做几何专题的累积,这些题对她来说并不难。
正当她写下一个数值,准备翻页时,宁静的教室里突然传出一阵铃声——“Every Sha-la-la-la,Every Wo-o-wo-o,Still shines……”
柯简笔下一滞,她的手机正是这个铃声。但柯简没抬头张望,早在出门前她就把手机搁家里了,根本没带。
平地惊雷似的铃声像缓缓靠近氢气球的尖刺,在这肃穆的考试氛围里不断戳着大家紧绷的神经。监考老师快速走上前,从讲台满地的书包里不断辨别,最终拽起个纯灰色的书包。
“都说了让你们考前检查下手机是否关机,这谁的书包?自己上来认领下。”
所有的人都没动,柯简连头都没抬,看着B卷的第一道填空题。
铃声依旧在不断的响。“以为不认领就没事?这种行为默认为考试违规!这堂考试没有成绩!”监考老师的话非常严厉,柯简皱起了眉。
当她看见监考老师非常不耐烦地拉开书包的拉链,准备从书的扉页上看书包主人的名字时,柯简耳边如巨石落地,轰隆一声,整个人有种毫无知觉的麻木。
……这是她的书包。
可她的手机怎么会出现在这?
柯简面如死灰地从最后一排缓缓站起。好吧,看来还是只能去安城一中读书了,她想。不过也好,离家近点,也方便。
只是前面一直睡得跟雕塑般的人不知道为何,突然先她一步,整个人轰然起身,课桌被撞地发出“哐哐”的噪音。他后手朝她示意地摆了摆,刚搁得委屈的长腿此刻正悠闲地往讲台上走去,周围人的目光跟磁铁似的,而他似乎浑不在意。
“我的。”他说,声音懒懒的。
“你的?你这门考试成绩无效了!”监考老师拉上书包拉链,递给他,“把手机关了!”男生接过书包,恰逢铃声正断,他没打开拉链,只是用手指敛了敛鸭舌帽帽檐,然后跟逛街似的走出了教室门。
柯简慢慢跌回凳子上。
她一向清醒的头脑里乱成一团。她的手机不是放家里了吗?是谁给她打的电话?那个男生为什么要帮她?
柯简用手搓了搓脸,算了,等会儿都知道了。她深呼吸了两下,聚了下心神,就刚才的思路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第一道填空题……
等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从前到后依次收完试卷,说:“可以离开了,东西带齐。”
所有考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忙不迭地拿了自己的书包,出去觅食了。
柯简一直磨到最后一个。
监考老师清理卷子份数,在讲桌上怼成整齐的一叠,她看了眼柯简,好心提醒道:“同学还不走?休息时间就只有四十分钟,快去吃饭吧。”
柯简嗯了声,从讲台上捡起了一只孤零零的黑色书包,出了教室门。
·
一出门,就看见双手搁在走廊栏杆处的男生。
午后阳光刺眼,橘红色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燥热的夏风吹起他前额的碎发,那男生倦倦地轻闭上了眼,右眼角下方有颗微不可察的黑痣。利落干净的五官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更加俊朗,只是他的神情却有种淡然的漠不关心。
柯简缓缓地走到他身边,没有叫他。
像是察觉到什么,那人睫毛颤了颤,转过头看她。
“你的书包。”他拽下右肩的书包,递给她。
“谢…谢。”柯简也交过他的书包,有些不自在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右手暗暗握成拳,明明有些尴尬茫然还强装镇定的样子,莫名有种恶趣味想逗她,于是眉毛飞扬地说:“告诉你后是不是还要加我联系方式?”
“……”
“宁寒柯。”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透出一种无所谓的倦怠感,望着碎金天际线的一端,轻声道:“你别想太多,我妈逼我来考的。我根本就不想来,在那睡着也不舒服。”
“谢谢你,我叫柯简。”
“我好像没问你叫什么吧?”他转过头来,挑了挑眉。
这不是交际的基本礼貌吗?柯简叹了口气,瞧见他额角处还有残留的两条压痕,清了清嗓子道:“我请你吃饭吧?”
不管怎么说,还是他帮了忙。
宁寒柯瞥了眼她没什么表情的严肃脸,略直的唇角抿的有些紧,于是捉弄的意欲更盛,眉梢处带着稀松的笑意:“你这是单纯地感激我,还是借感激之名想和我一起吃饭?”
……
谁来告诉她一下,这拽哥走的什么路线啊?
柯简面不改色:“为了感谢您帮我拿书包。还有,我有男朋友了,还很帅。”
宁寒柯满脸写着不信。
“真的。”柯简点了点头,“你吃什么?得快点了,只有40分钟的休息时间。”
“不吃了,下次请我吧。”宁寒柯道,伸了个腰后悠悠地转身走向楼梯,“对了,劝你别去学校食堂,外面餐馆人也多,等不到,不如直接去超市买个面包啃。”
话毕,人就消失在楼角。
柯简从书包的内侧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解锁后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来自于她的老爸,柯宏同志。
回拨过去才知道,她爸早上趁她洗漱的时候,以为她粗心把手机落沙发上了,给她装书包里了。
老爸还说,奶奶明天要出院了,全家人都要去看她,打电话就为告诉她这事儿。
柯简真不明白,她爹是不是派来故意来折磨她的。手机装了就算了,也不告诉她一声。明明说了今天考试,还打电话,虽然他说十二点过估摸着也考完了才给她打的,但晚上回来告诉她会不一样吗?
柯简头疼地挂了电话。
·
转头回过身,一眼就看见文渠哼哧个红脸,提着个大塑料口袋走过来。
“艹啊,你是没看见食堂那人挤人的壮烈场景,老子昨晚吃的饭都快被挤出来了。”文渠撩起前襟,给自己扇了扇风。
柯简摸出张湿巾纸递给他,俩人随意找了个长凳,坐那啃起了面包。
溪楠中学校园里修了个人工湖,四周种有修长的白杆芦苇,正随风肆意点着头。偶尔白鹭从天空掠过,飞到湖边驻停饮水,水面就会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们就坐在湖边的木质长凳上,榆树下阴凉一片,斑驳的树影跌入柯简白皙的颈间。
“好困,我好想睡觉,这破学校中途就休息四十分钟!”文渠瘫在凳子上,低声咒骂。
“你眯会儿吧,十分钟后我叫你。”柯简翻了翻题集的物化部分,认真地看了眼电路题。
“柯总,柯老板,柯大爷!就这么会儿您还看书,钢铁做的啊。”柯简已经滑到下页的小孔成像实验题了,回复文渠:“我物理不是很好,你知道的。”
“你的不好就是考不到满分的不好,算了,跟你说跟对牛弹琴似的,我睡会儿。”
被对着弹琴的柯牛望着说完后秒打呼的文渠:“?”
溪楠中学的考试时间见缝插针似的安排的很紧,一直到英语考完,柯简都没什么实感。
五点半,太阳西斜,高大的座座楼宇割裂出昏晓,投在地面上的阴凉像一片恬静的湖水。天际的火烧云灿烂而瑰丽,柯简的心情难得不错。
下午的考试宁寒柯都没来,柯简望了眼溪楠中学校门旁刻着“A大生源地”的金色牌匾,心想,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