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客3(“我要入长安一趟”...)

科举刺杀未平,真相尚未查出,百姓中开始流传一种“行诏筹”。

这种“行诏筹”,是指民众用禾杆或木筹作为传讯工具,在长安里巷阡陌间奔走,传递消息。人们看到消息,口上不说,拿过木筹,自发传给下一人。

这种隐晦的传讯方式,一般发生在王道不存、天下转衰的王朝末期。据不可靠传闻,南国末期的长安街坊间,就出现过这种行诏筹。

一者说太子羡将往甘州;一者说南国将亡。

而今这种“行诏筹”出现在大魏街头,竟过了半月之久,朝廷才震惊地发现民间这种近乎邪叛的举措。但这种“行诏筹”很难查出源头所在,百姓争口不言,朝廷也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少百姓参与了这种事。最令人头痛的,是这一次“行诏筹”的内容,与林相有关——

一者说林相受贿,任意摆弄科考,科考及第者,非世家子弟不出,非林相所授意不出。朝廷是林相的一言堂;

一者四处散发林承早年抛妻弃子之事,津津乐道讲述王灵若母子在甘州所受的不平待遇,借此说林相与自己的爱女林雨若之间的龃龉。既然林承早有抛妻弃子的先例,这一次的林雨若身死之事,难说不是林雨若碍了林承的眼,林承的又一次发疯举动。

林承在民间多少年都是圣人临世的形象,一朝被人如此诋毁。朝堂百官私下嘀咕,不敢发声。以致满街巷都是这种传闻,传闻终于传到林家——

林承初闻这些胡言乱语的传说,气得血热头晕,一下子跌倒在座,半晌缓不过神。

向他通报此事的刑部官员忧心忡忡:“相公,民间到处这样说,下官听到这种传闻满心震惊,这分明是有人构陷相公……但这等拙劣手段,真的以为能威胁相公?朝廷办案是要看证据,民间百姓却借着口舌四处宣扬朝廷包庇相公……”

他喃喃自语:“靠民愤来反逼中枢吗?”

实则为了避嫌,自科举那边出事和林雨若身亡,林承除了被大理寺传唤,皆闭门不出。但因他是一国之相,大理寺与刑部查案没有进展之时,民间便会怀疑大理寺与刑部有意包庇林相。

百姓不是不记得林承圣人的荣光,只是圣人落马,看起来更加现实。

这位汇报此事的刑部官员偷看林相脸色:“下官发觉此事,立即召集人马,没收那‘行诏筹’。但长安百姓数百万,因陛下多年的放纵,人们对于这种事向来感兴趣,下官也说不准这声音会如何发展……另外,下官不得不说,此事理应是京兆府职责所在,难道韦府君竟没有向相公汇报此事吗?”

说起韦浮,林承微微眯眸,想到了那日在大理寺接受审问出来时,见到的韦浮。

韦浮依然是翩翩君子风采,眸中噙笑,使人如沐春风,说出的话却与温暖没什么关系:“林女郎若真是自尽,不是被你们逼的吗?想她消失的人应该不是我,看不惯她天真单纯的人,是你们才对啊。”

那时候烈日炎炎,徐清圆立在廊角,韦浮站在花圃旁,林承负手立在月洞门前。

韦浮颜色清淡的总是噙着笑的眼睛,与林承对视一瞬。

林承想,从那时起,他的这位学生,就将与他的离心摆在明面上了吧。

林承事后几次召见韦浮,韦浮皆不见。林承不清楚韦浮是因林雨若之事迁怒于他们,还是韦浮知道些什么……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林承做什么都被天下人盯着,他不得不停了各种动作。

林承冷笑:“我威胁大理寺……呵,如今最希望查清真相还人清白的,就是我了吧?但是……众口铄金,民心难撼,即使你们查出真相公示天下,百姓们会相信吗?有些声音的流出,谣言比真相更让人印象深刻。”

他经营多年的贤名,终会因此而毁。

林承闭目思量,传他抛妻弃子之事,谁最在意呢?

他心中一动,问管事:“林斯年呢?”

管事拱手:“出事后,林郎君与其他人一样不得进出林府。林郎君眼下应该在他院中休息。”

林承抬目。

刑部官员支吾:“相公,下官想问个准信,那个考生行刺吏部侍郎,说您受贿之事……”

林承淡漠:“怎么,连你也怀疑本官?”

刑部官员连忙说不敢。

林承:“本官从未受贿,从未操纵科考,从未授意谁入朝,谁不入朝……本官一身清白,没什么不能为人道的。尔等想如何查就如何查……”

刑部官员赔笑:“自然!只是如今声势压不住,恐怕相公府上也要被搜查……”

管事在旁怒:“你们胆敢搜相公府宅!”

刑部官员瑟缩不敢吭气,他看到林承目中浮起一丝严厉隐怒,紧绷十分。然后很快,林承眼中的那怒意便被另一重焦虑压下,林承保持着沉默。

连刑部官员这样的自己人,都不相信他。世间所谓无不空穴来风,盖如此时。

书房一时静极。

极度静谧中,他们听到外面张皇呼声,听到长陵公主怒气冲冲直奔书房而来:

“林承呢!叫他出来……我们若若是不是他杀的?外面到处都是这种声音……”

书房中人面面相觑。

他们看到林承平静的:“拦住她,别让她进来。”

他不想应对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不想用漫无边际的谩骂与互相指责来在此危急关头消磨时间。长陵公主根本不明白林相所面临的处境,她为女儿讨要一个清白,却连源头都找不对。

外面的人果然拦住了公主,将哭哭啼啼的公主关押了起来。

但平静没有持续太久。

外面有侍卫敲门,紧张不堪:“相公,林女郎的尸体,找到了……”

林承一愣,猛地抬头,身子晃了一晃。刑部官员等人看着他,他们在这位相公眼神中看到短暂的空白,一瞬的苍老。林女郎尸骨不存时,他们尚抱有希望;林女郎的尸骨若是找到了……

林承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不合时宜的,他呆呆立在原地,想到的是自己那个菜市场的噩梦,那个鸡在晌午打鸣,他拿着刀站在血泊中,举目四望,什么也看不清……

刑部官员有些可怜这位相公。纵是叱咤风云,那也是年轻时候的意气。而今的林承,不过是一个中道痛失爱女的半百老人。

但是,他不得不提醒相公:“林女郎的尸体若是找到了,死因会查得更快。为了林女郎,相公恐怕不得不开放林府,让大理寺与刑部来此搜查证据了……但是相公放心,臣一定努力挡在大理寺之前,任何证据,必然要先到刑部。”

林承这一次竟然没有拒绝。

他默默颔首:“辛苦了。”

刑部官员不敢揽功,拱手低头:“当务之急,相公还是查一查,是谁针对相公布的局,对方目的到底是什么。如相公所说,相公一身清白,无惧任何诋毁,那对方此局便实在奇怪……恕下官看不懂。”

林承不语。

是啊。

他按兵不动,不也是看不懂此局目的吗?他知道满朝文武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将他的私德当做谈资,暗中猜测他做过什么,或者想用他女儿的死做什么文章。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做,但何止百姓,连陛下恐都在犹疑。

可是……敌人是谁呢?

敌人的这步棋,用意何在呢?

林承在朝上的敌人不算多,大半朝堂都在世家掌控中。即使世家内部有些龃龉,但世家牵一发动全身,谁人会那么大胆……而世家之外……

林承睁开眼,目光幽静。

他想到了徐清圆,想到了韦浮。

他问:“徐清圆在做什么?可与韦浮有过私密接触?”

管事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只答:“女科已停,徐女郎除了配合大理寺查案,便只闭门不出。至于韦郎君,应当是正常办公吧……相公需要查一查吗?”

看不清敌人与目的皆让林承焦躁。

他点头。

林承:“着重监视徐清圆、韦江河。稍有异动,立即向我汇报。还有,‘行诏筹’的事,务必严查。到底是谁行此恶毒诋毁之事,若无源头,朝廷威望何在?”

他再抿唇,道:“督促刑部与大理寺,科举上的行此与若若……之死,尽快结案。”

刑部官员一怔,为难道:“可若无确凿证据……”

林承:“以往没有确凿证据的案子,想来刑部与大理寺结案结了不少。你们素来有经验,相信这一次也能做好。”

刑部官员领悟了林承之意,心中微微发寒,点头应了。林承连女儿死亡真相都可以不要,女儿之死可以为他的名誉让路……莫非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国宰相?

以往遇上这种案子,刑部和大理寺互相推搡。自从晏少卿任职,大理寺主刑,刑部虽职权些丧,却到底不用面对这种难题。而今晏少卿不在,大理寺和刑部重新回到这种互相推搡的局面。

这是案件进展不快的一个重大原因——既不想得罪百姓,又不想得罪林相。

林承已经不管刑部官员内心如何想,他重新落座,闭目间,模糊中,眼前仿佛出现一张棋局。棋盘的对角处,已经放了一枚黑子,静静等待。

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若有若无。但是——

想下好一盘棋,黑子白字皆是棋面上的事。比起棋子,更重要的是,执棋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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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云巨变之时,西域的不太平因历来已久,没有引起大魏太多重视。但从去年年底开始的南蛮内乱,一直被关注着。

大魏公主刚嫁入南蛮便发生这样的事,大魏尚来不及反应,公主就与她那王子驸马一同失去了踪迹。南蛮战况惨烈,大魏新任的西北大将军不得干涉西域之事,便只能在旁着急围观,不得出关参战。

在广袤的西域平原与山谷间,南蛮王的死引起诸位王子的争位之战,而这种战争扩大到整片西域,上华天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幸免。

在长安为林家事争执不休之时,西域大地上,暮明姝和云延带着侍从们,疲惫地深陷奔波之路。

云延是南蛮王子。

王子们之间对南蛮王的觊觎,必然波及他二人。暮明姝刚入南蛮,尚未来得及大动作,便听到南蛮乱了的消息。她又尚未来得及对这种乱局作出解读,就与云延踏上了奔逃征战之路。

生既为战,胜者为王。

谁是南蛮之主,谁将成为西域之主,南蛮的诸多王子心中,都有各自的答案。

同甘共苦的逃亡生涯,让暮明姝与云延建立了深刻的感情。

暮明姝有时候会迷惘于这种亡命天涯带来的错觉,似乎她的后半生确实会与这位异国王子绑在一起,似乎她出关,真的是要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他们在烈日下骑马,在夕阳中斩断敌人的追踪,在夜间的腥风血雨中并肩追敌,在暴雪与暴雨间交换战绩。他用弓,她用鞭,长弓射日,长鞭掠影,铁马冰河迸溅出辉煌夺目的光泽。

暮明姝逐渐找回昔日战场上的意气,她不得不为自己夫君杀敌时的英武而折腰。

他们是夫妻,面对共同的敌人,他们自然可以夫唱妇随,相携着在草原与沙漠间纵马长行,无人能及。

南蛮继续这么乱下去,公主回不到大魏,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直到这日,事情出现了转机。

暮明姝与云延在一处小村落躲过一场袭杀,正要休养生息时,侍卫前来报告二人,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赶路人。

暮明姝和云延警惕他们会遇到的任何敌人,黄昏下,二人不顾身体疲惫,一同前去见那个奇怪的赶路人。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风尘仆仆、衣衫脏污的中年男人,衣着破烂,形容狼狈,像刚从灾乱中逃出来。这人穿着西域的胡服,打扮也和西域部落的百姓差不多……但是当卫士们强迫他抬头,当他眼睛看向众人时,他那压不住的儒雅书卷气,出卖了他。

他绝不可能是胡人。

卫士在责问:“说,为什么假扮南蛮人,为什么会说一口流利的南蛮话?你出现在这里是何目的?”

这人抬头,看到门口进来的一对夫妻,目光微微缩了一下。

暮明姝盯着这个一身脏污的中年男人,有一瞬恍惚,觉得此人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的丈夫云延盯着这个人片刻,慢慢笑起来:“徐固,徐大儒。”

暮明姝眼睛骤然亮起,上前一步:“徐固?你就是徐固?是露珠儿的爹?露珠儿一直想找你!”

徐固惊讶。

他看到云延时,便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但是这位王子身边的女郎貌美英秀,还说出一口大魏话,提到他女儿……徐固定定神,判断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暮明姝挑眉。

数日以来,紧张的战争让她不苟言笑。她此时见到徐固,少有地开心,侧头与云延笑:“不愧是徐大儒,与我们一照面,便猜出我是大魏公主。”

云延跟着笑了一笑。

他笑容向来英俊,一双桃花眼让人产生迷惑性。连日生死交供的交情又让暮明姝对他产生些信任,放松心情的暮明姝,短暂的迟钝,让她忽略了些细节。

暮明姝大步上前,扶起向她行礼的徐固,她向徐固保证:“你杀了南蛮王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整个南蛮都在追杀你,你跟着我和云延吧。我会让人护送你回大魏的……”

暮明姝迟疑一下,道:“徐大儒可愿回大魏?”

徐固沉默一下,回答:“到了该回大魏的时候了。”

暮明姝:“好!徐大儒身上的叛国罪,到了大魏自然有答案。你是露珠儿的爹,我信任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徐固目光幽幽烁了一下。

他遇到这样性情爽朗的公主殿下,微微意外,又微微恍惚。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爽快性情,如今……

徐固回神,向公主再拜。他有必须回去大魏的理由,妻子……再说吧。

暮明姝回头看云延:“找地方让徐大儒好好休整一下?”

云延微笑:“好。”

徐固:“多谢两位殿下。”

徐固在侍卫的带领下,向门外的方向走去。暮明姝立在原地沉思着接下来他们该如何是好,云延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缘,看着徐固越走越近。

夕阳余晖拉长他们的身影。

残阳似血。

徐固与云延擦肩之时,云延突然抬手。

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出手,刺向徐固的心肺。

云延是武力这样高强的人,他漫不经心的杀机,杀人时的狠厉果决,不但让侍卫们反应不过来,就连暮明姝飞奔过来,也一切都晚了。

鲜红血液迸溅。

云延要杀谁,谁必须谁。

暮明姝目眦欲裂:“云延——!”

她接住徐固倒下的身子,颤抖着、愤怒着、慌乱着去捂徐固身上的血。她出手想拔掉徐固心口上那匕首,可是这样危险的部位,她怎么拔?

大片大片的鲜血流失。

暮明姝愤怒得浑身发抖:“云延!”

跟着她的大魏武士们刷刷刷拔刀,面对着云延那边瞬间拔刀的南蛮武士们。

云延慵懒地靠着门框,笑盈盈看着他们,笑意不达眼。

刀尖相对,云延错过眼,不看暮明姝。

他淡声:“徐固必须死。刺杀南蛮王的凶手若不死,我说服不了南蛮几部,我登不上南蛮王的王位。阿姝,为了我的王位,别和我为敌。”

暮明姝冷冷看着他。

暮明姝让自己的卫士接管徐固,她一点点站起来,发抖着,提起刀,锋利刀刃朝向他。

手上属于徐固的血滴答溅地,暮明姝眉目美艳妖冶,在这般剑拔弩张下,她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她目光盯着云延高大的身躯、英气的侧脸,她平静地凝视他,将自己受到的屈辱铭记。她缓缓的、静静的:“这话应该是我说的——云延,为了我的王位,不要和我为敌。

“但是,我们从此刻开始,就是敌人了,对吗?!”

恩爱假象破裂,权势之争,国仇之间,天真是致命伤。

这致命伤,让暮明姝浑身血冷,遍体生寒。

朔风冷冽,暮明姝拔刀,刀光映她眉眼,血色夕阳斑驳。她一字一句:“你当着我的面杀徐固,杀我一心要救的人……云延,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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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绵雨数日。

昏昏日落,华灯将上,星星点点的光落在街巷间的水洼中,滴滴答答如花之开败。

徐清圆撑着伞,慢慢地在雨中浅行。在风若的陪伴下,她向韦家递了口信,说想见韦浮一面。

在此之前,徐清圆将将从大理寺出来。

陈少卿消极怠工,不想查涉及林相的案子。张文热血满满干劲十足,多次强硬地召徐清圆去大理寺,将线索重复了再重复。张文咬定两个案子是林承的阴谋,徐女郎应当配合他,帮他查出真相。

徐清圆问张文:“为何笃定此事与林相有关?”

张文:“满街巷都传……”

他闭了嘴,警惕着不说。

徐清圆喃喃:“行诏筹吗?可是南国末年,不是也出现过行诏筹?那时谣言四起,如今和当初有何区别?”

张文:“你不懂,空穴不来风,那也不是谣言……哎,林女郎的尸身找到了,在水里都泡得不成样子了。你要看看吗?”

徐清圆本不应该看。

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去看了仵作的记录。

长陵公主坚持这不是她女儿的尸体,但是林雨若的侍女们泣不成声,哭着认领了林雨若的尸体。大理寺进入了林家去调查,翻遍林家府邸的东西,为了找出线索……

林雨若若是自尽,当有缘由;林雨若若是被人推下楼,也应有缘由。

比起虚无缥缈的路人,林家人的嫌疑显然更大。

侍女们哭哭啼啼,将林雨若生前写的字、作的画,全都交代出来。侍女们诉说林雨若回到长安后的踪迹,说林雨若如何不快乐……

桩桩件件,似乎都在说是林承所逼。

徐清圆离开大理寺前,张文自信满满地叮嘱她:“后日,我要当堂公审,徐女郎可来前听!”

徐清圆诧异:“你们尚未找到证据……”

张文责她一眼:“证人证据都在,此事足以结案。林相行此恶事,已不是一次两次,本官必揭穿他的真面目。徐女郎坐看便是。”

徐清圆想劝说,被张文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她温柔娴静,一介白身,柔弱女子,显然没人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但徐清圆心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什么,这让她不安。

所以她来见韦浮。

韦家这处宅院,只有韦浮一人独住。他不和韦家人一起住,毕竟他是状元郎出身,是当今的京兆府少尹,他有权独开一院。

何况,徐清圆听说,韦浮除了与他外祖父韦松年亲近一些,和韦家其他人都不如何往来。

韦浮在书房中接见徐清圆。

徐清圆褪下胭红色斗篷,露出姣好面容与纤纤身量。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向下滴落。柔和的灯烛火光,照在她侧脸上。

韦浮坐在案前慢悠悠品茶,回头望她一眼,见她娴静雅致之美。韦浮道:“你从不登门拜我,小厮说你想向我讨教你父亲叛国之罪,这是稀奇。你怎么想起此事?

“不过你放心,你是我最疼爱的师妹,你爹的案子既然压在我的案牍上,我认为你应当有自信我不会如何才是。”

他微微笑一笑,幽静淡然:“怎么,难道需要我口头应承吗?”

徐清圆屈膝行一礼,声音清婉柔和,徐徐道来:“我不是与师兄说我爹的案子。我独自前来,是想从师兄这里得到另一个答案……”

韦浮眸子清幽地看着她:“慢着。”

她停住话头,沉静地回望,目无怯意。

韦浮垂下眼,轻轻道:“我听说,龙成五年的春日雨夜,你带兰时前往晏府求助。那一日,你必然如此时面对我一样,在晏清雨的书房中见到了他。”

韦浮出一会儿神。

韦浮微微笑,手下轻轻一“啪”,徐清圆才注意到原来他在独自下棋,手中黑子映得他手指乳白如玉,修长匀称。

韦浮:“你如此时一样弱质纤纤,分别独自面对晏清雨与我。你不知你所处局面是开朗或是晦暗,却每一次都要向前走。

“师妹,我问你,你害怕吗?

“同样的春日,同样的雨夜,你好像回到了故事的最开始,好像重新回到了进退维谷的局面。差不多的困局,你有勇气再走一遍吗?”

徐清圆身子微微颤一下。

是的。

她手持匕首,鲜血淋淋,再一次立在了悬崖边。悬崖边风声呼啸,天地无色。

这一次,没有一个晏倾从后走来,抛下她手中的匕首,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黄昏已去,夜色已至,她独自面对命运。

徐清圆缓缓抬起脸,她美丽的眼睛凝望着韦浮。褪去惧怕和迷惘,蕴起勇气与坚定,她向他问出:

“是你杀了林雨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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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上华天中。

夜色深浓,帷帐纷飞。

朱有惊端着新制好的药进屋舍,告诉里面那人,让那人再次试药。

帷帐如雪,朱有惊抬起眼,看到帷帐后若有若无的身影。那人睡在寒夜帐内,推开帐子的手苍白瘦削。

他不见天日,独处这幽暗,宛如一捧春日即将消融的薄雪。

地砖上纸张纷飞,时而有血迹斑驳的纸砸在廊柱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遍地都是的讯息。西域都知道,上华天的主人不见世人,兵不血刃,却刚刚解决了一场上华天的内乱,并将目光投到整个西域。

但是上华天内部有隐隐约约的传说,上华天的主人快要死了。

虽然这样的传说,每一次都被朱有惊呵斥住。

跪坐在氆毯上倒好药后,朱有惊心里轻轻叹气,口上习惯性地准备劝人服药。

他听到晏倾温静的声音带着沙哑,从帐内传出:“先生,先不用药了。”

朱有惊皱眉;“为何?难道连你也觉得我的药没用?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

账内的青年掀开帷帐,露出眉眼。如同一道明澈月光落在海上,落在黑暗深渊上,熠熠生辉。

晏倾手中棋子向外轻轻一抛,清脆声溅在地砖上。

他与朱有惊的目光都落在那棋子上。

晏倾淡然微笑:“我要入长安一趟。”

朱有惊大惊:“你不要命了?!你听我说……”

晏倾平静地打断:“我知道先生要用什么样的话劝我,其实这所有事,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们不该让露珠儿入局,不该欺负露珠儿。”

朱有惊:“露珠儿……”

他想了半天。

晏倾继续微笑:“我妻子。”

他穿着单薄的雪白薄衫,慢慢从帐后走出,身形修长拔然,苍如月光。他病骨支离破碎,却安然自若,坚毅淡泊,高贵雍容气质,从他挺秀身形、唇角的笑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