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飘了几滴雨,天微阴,驿站灯火徐徐亮起。
林雨若洗浴后,梳好了半干的长发,扶着长梯下楼。下方客舍中投骰子、喝酒声、进出门声络绎不绝,没有人向她多看一眼。
这和以前都不一样,以前哪怕是她被云延绑架后的那次,韦浮来搭救她,也为她前后置办了侍女仆从,保护她的安危。那时候她是宰相千金的身份,如今……
抛却了权势富贵,回归本我,她又是谁呢?
林雨若默默敲了一间客房的门,听到里面晏郎君温和的“请进”声,她才推门进去。
这间客房堆满了文书案牍,只有韦浮和晏倾坐在书桌前写字,低声商量什么。两位郎君在桌上摊开一张写画得密密麻麻的地舆图,烛火照着二人的面容。
长安女郎们足以为这一幕的两人同桌而痴狂。
林雨若只是默默进屋,看到晏倾先抬目,向她礼貌颔首,之后是韦浮也含笑向她打了招呼。林雨若向二人回了礼,怕打扰二人的公务,便寻了一处矮凳坐下。
那两人却在她进屋后,说起了她的事。
晏倾抱歉道:“林娘子见谅,此次公务紧急,抽不开人手,恐怕无法将你送回长安。”
韦浮更了解她的情况,说得也多了一些:“你爹此时必定急得不行,我向长安去封信,说你在我身边,让你爹不必找你了。我短期内无法回返长安,小师妹是想留在驿站,等老师派人接你回长安呢,还是与我们一同走一趟?”
林雨若问声怯怯:“……我若是跟着两位郎君,会耽误你们的公务,让你们为难吗?”
除了他那善解人意的妻子,他很少见到这种从旁人角度思考的女郎。尤其是林雨若是这般显赫的身份,更加少见。
韦浮却是更了解她,对此压根不惊讶。他唇角噙着一抹笑:“不防事。我们隐去官员身份只是不想闹得大张旗鼓,让双方都下不来台。小师妹若是不怕吃苦,跟着我们也无妨。唔,你不是说你想去甘州吗?”
林雨若连连点头:“我、我本来也要去甘州的。”
她眼眸清澈,并没有多少欣喜雀跃,和往日单纯得有些傻的模样不太一样。
晏倾自然注意不到这点,韦浮也压根没多在她身上关注一分。
那两位郎君轻松地安排好了她的去向,默契地没有多说。韦浮甩了甩手,笑:“哎,没墨了。我重新拿几方墨条去。”
他起身推门而去,屋中只剩下了林雨若和晏倾坐着。
十分寂静中,晏倾将书桌上杂乱的书牍整理好,也起了身。林雨若被惊醒,抬头看他。背光处,这位俊逸清和的晏郎君对她礼貌道:“在下有事要离开了,娘子在此候着便是。”
她往日并不会这样失礼,往日只会屈膝道别,送晏郎君离开。但是她今日看着晏倾向门的放心走,鬼使神差便脱口而出:“晏郎君,你也讨厌我,是么?”
他并不能敏锐地听出少女说话时努力忍着的那一丝哽咽,他回头时,只看到她低头,好像极为难过。
可这也是猜测……他看不出她的情绪。
晏倾沉默半晌。萍水相逢,他又一贯与林相不太对付,对林家的女郎,他能说什么吗?
晏倾轻声:“娘子勿要妄自菲薄,在下是当真有事要离开,没有其他缘故。”
林雨若:“晏郎君不必解释,韦师兄刚走,你也走了,我知道,大家都有些烦我,不过是看在我爹……”
晏倾微蹙眉,有些话不方便说。他因自己病情的缘故,对女子一向敬而远之。林雨若这样,超乎他“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往日风格。
但烛火下,他分明看到她眼中雾濛濛,这让他想到徐清圆。
他不知道林雨若经历了什么,才这样伤心。但他也不想就这样转身走……他希望他此时多做一些什么,福泽可以回报给他那胆大妄为的妻子,他那妻子孤身在外,能多受到陌路人的照拂。
晏倾轻声和林雨若说:“林娘子,凡事切忌交浅而言深。我与娘子素昧平生,娘子便是想寻人打抱不平,也不应问我。我确确实实应当离开,即使是找借口,又有何不妥?
“林娘子是未嫁女郎,而我有妻室。在没有第三人在场时,我二人同处一室本就不妥。我便是找借口,也是为的这种借口,和林娘子本身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林娘子年少些,对这世间很多事都看得一知半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娘子勿要自怨自艾,无论发生何事,你父母不在,我们都不过是外人,哪里懂你苦懂你心酸?
“我看娘子这样懵懂,心中愁苦,不如多歇息歇息,也许时间久了,便想通了。”
林雨若面容绯红,被他温声细语说得羞愧。
晏郎君说他不应说什么,但他其实已经说了很多,让她心生亲切,并反省自己又给他人添了麻烦。晏郎君的温和与其他人都不同,让她觉得,她似乎没有被区别对待。
她迷惘地问他:“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林雨若最后只来得及问他:“晏郎君,徐姐姐,就是你妻子……你们一定很好吧?我觉得、觉得……”
她磕磕绊绊,因自己兄长做过的事而羞愧,想询问又想道歉,却不知如何是好。
林雨若最后怅然:“你们郎才女貌,才是最合适的。”
晏倾沉默,只行了礼,却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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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若又在屋中怅然抱膝坐在榻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门“吱呀”打开,韦浮进门。
他并未拿什么墨条,但是屋中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他眉宇间惊讶之色一闪而逝。
韦浮关上门,笑:“屋中原来还有人呢。”
林雨若纵是不是什么机灵聪慧的女郎,却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而从他眉目间看出了几分端倪。她心中向下沉,口上喃喃:
“师兄手中没有拿墨条,可见方才说没有墨了只是借口,你不过是要离开。这样的话,晏郎君听懂了,他跟着便告辞,可我却傻,没有听懂韦师兄的言外之意,还以为师兄是真的去取墨了。我怕这门关上就打不开,一直在里面等师兄回来,原来是我多事,师兄并不需要我守门。”
昏暗的光中,韦浮靠在门上,看到坐在榻上的小娘子低头抹了抹眼睛。
他心中平静:是在擦眼泪吗?
韦浮面上淡笑:“小师妹想多了,不过是一些公务不方便他人知道罢了。小师妹若是伤心,为兄只好向你赔礼道歉。”
他说着便俯身行大礼,林雨若连忙从榻上跳起来,不敢接受他的大礼。
她睁大眼睛看他,惊骇又迷茫,急急地将他扶起来。灯火下,二人眼睛对上。
韦浮弯眸,温声:“小师妹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离家出走,你爹娘知道了,该多担心?就是你那兄长知道了,恐怕也要为你着急。”
——你看这个人,他真的清贵无双,眼中含笑眼底无情。她看明白了他的皮相,可她看明白他背后隐藏的东西吗?
林雨若信了他眼中的关怀怜爱,委屈涌上。她喃喃道:“师兄,我方才有和晏郎君说话。可是晏郎君说人不能交浅而言深,很多事他不方便教导我。但是你是我的师兄,我若有难处,我可以请师兄指导我吗?”
她澄澈的眼眸目不转睛,揪着他衣袖的手因畏惧怯懦而用力得发白,眼中映着的烛火光,像泪水一样。
韦浮静然。
他心里想哪有什么师兄妹的缘分,他承认的师妹,从头到尾只有一人。
但是在林雨若的眼睛下,他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睫毛一颤,眼睛不经意地向窗外飘去:“你有什么疑惑?”
林雨若松口气。
她轻声:“我一直活在一个假象中。我以为我身边所有人都是喜欢我的,我过得轻松而开心,我身边人脸上都挂着笑,我以为大家和我一样开心。但是我最近才发现,这也许是我爹逼大家的……”
她语气中带了浓浓的哽咽:“我喜欢的人,朋友,也许根本不想这样。是我爹非要把大家聚起来,给我营造一个幸福的梦,让我健康快活。但是我的快乐,是以我身边人的痛苦为代价的。我从来不知道,我喜欢的每个人,也许都过得很不开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韦浮静默。
女孩儿的泪水滴在他手上,他垂目看半晌。
韦浮问:“这便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哭泣的小娘子摇头又点头,抬头怯怯看他一眼,脸上泪光点点,怕被他厌恶。但是林雨若不知道韦浮是当真不在意,还是伪装得不在意,他看着她的带笑目光,从来没有变过。
韦浮慢慢说:“林雨若……我且叫你一回‘林雨若’吧。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林雨若怔怔看他。
韦浮问:“你想听我对你的看法吗?”
林雨若怯怯:“是、是说实话的那种吗?不是像平日一样哄着我那种吗?”
韦浮一怔,莞尔,淡色眸中的笑意少少地真诚些了。
他轻声:“自然,实话实说。林雨若,在我眼中,你是一个善良单纯多过其他品性、身份的娘子。与你爹无关,与你娘无关,与你兄长无关,你想做一个善良的人,帮助身边所有人,让身边每个人都过得好一些,对不对?你如今的烦恼,不过是你开始怀疑自己的善良对身边人是否是一种伤害,你的善良是否以身边人的痛苦为代价,你的善良是否十分廉价不值一提。”
林雨若懵懵点头,赞叹而崇拜地看他。
韦浮道:“所以我才问你,你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善良确实是一种美好珍贵的品性,它不光珍贵,还很稀少。我们之所以盛赞,正是因为它的稀少。而它稀少,是因为做一个善良的人,付出的代价其实是很大的。在某些时刻,善良的人面对的问题、选择,就是要比寻常人为难得多。
“这样珍贵的品性,与其说是本性,不如说是为人的选择。你若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便不能欺骗自己,不能怕受伤。受伤只是因为你懦弱、无用、自大,受伤只是因为没人会去为你着想。你愿意为他人着想,愿意做一个好人,你自我牺牲,可是这和别人没有关系。
“善良是一种选择,自私才是人的本性,好意遭受恶意回报才是正常的。人们愿意合作的、相信的,是对自己有益的人,而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想要做善良的人,就要做苦行僧啊,要修行整整一生啊。”
他说的直白,林雨若面无血色。
这样的话,相府不会教她,爹娘不会教她。
韦浮俯身,轻轻抚摸她头颅,笑得清薄冷漠:“小师妹若是开始有这种烦恼了,那我便要恭喜一句——欢迎来到真实的人间。魑魅魍魉时时作怪,背叛离异总是发生,这人间并不如你的安乐窝,但它是真实的。
“小师妹可以慢慢想,自己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雨若:“那么师兄,你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日,林雨若并没有等到韦浮的回答。
其实她从来都等不到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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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军营外的空旷校场上,暮明姝牵着一匹马,慢腾腾地踱步。
马上僵坐着一个徐清圆,握紧缰绳,夹紧马肚,浑身动也不敢动。
这样的动作太折磨一个弱女子了。烈日下,徐清圆很快额上渗汗,腰肢酸痛。
暮明姝回头仰望如临大敌的徐清圆一眼。
暮明姝笑起来:“你看,我说你不适合骑马,你还非要学。你怕得不得了,本来就不是能文能武的女巾帼,这么折腾自己干什么?”
徐清圆颤声:“可是身在甘州,身边每个人不是骑骆驼就是骑马。云延王子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不想给大家拖后腿。”
暮明姝不以为然:“无论他要做什么,主意都打不到你身上。他敢碰你一下,我就杀了他。我好歹是大魏公主,南蛮得给我面子的。”
暮明姝慢条斯理:“你不就是想找你爹吗?等我到南蛮了,就帮你打听打听。如果徐大儒真的被南蛮人弄到那里了,我就想办法救人。哪里用得着你这样大费周折?”
她怜爱道:“可怜见的,你脸都被晒红了。”
徐清圆因为害怕,全身心都在身下的马上,暮明姝的话她听在耳中,却没精力反驳。她后脊出了一层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她十分迷茫,想到自己在蜀州时,风若有一次骑马带她,中途丢下她离开。那时她一心牵挂晏郎君,从马上掉下来也浑然不觉,谁知道数月后自己想认真学骑马,却这样难。
暮明姝带着她小跑了一圈,座下马匹正精神奕奕,马上的徐清圆却娇喘微微。
徐清圆怕得快要哭:“暮娘子,暮姐姐,殿下……你让马停下来吧,我、我不行了……”
暮明姝只好扶着她,几乎是半搂半抱,将徐清圆从马上接下来。暮明姝揉着她手腕,噗嗤直笑:“我如今可是知道什么叫‘柔若无骨’‘身娇体软’了。”
徐清圆靠着她肩,闭着眼,面容白无血色。她颤巍巍地任由暮明姝又搂又抱,只小声:“不要拿我寻开心。”
暮明姝一本正经:“哪有寻开心?谁不喜欢娇滴滴的任由人揉捏的小美人呢?”
她这样说着,还是伸手轻拍徐清圆后背,侧过脸哄道:“不如我上马,带你跑几圈吧。露珠儿,你不知道,你得让马跑起来,跑起来就不怕了……”
徐清圆大惊失色,闭着的杏眼蓦地睁大:“方才、方才我不是已经跑了吗?”
暮明姝比她更吃惊:“那怎么能叫跑?那顶多叫、叫……溜达?”
徐清圆登时绝望。
暮明姝安抚她:“慢慢来,这世上一定有人像妹妹一样不擅长这些大动作的事。妹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这也确实有些为难你了。唔……”
暮明姝蹙眉,心想徐清圆学不会骑马,是不是因为她这个老师教的不对?是不是因为她对徐清圆太宽容了,徐清圆才总是半途而废?
是不是应该让甘州这些马背上的郎君狠下心,教一教她……
暮明姝才这么想着,远远就传来马蹄声,一道宏亮男声追过来:“殿下,徐娘子!”
暮明姝暗骂一声。
徐清圆一激灵,面如土色。
二女对视一眼,暮明姝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揶揄道:“看,想免费教你骑马的人不是来了吗?妹妹怎么就这样红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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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奔向公主殿下和徐清圆的人,是西北这边的忠武将军,李固。
李固的马身后,还跟随着几个校尉。
李固远远看到徐清圆躲在暮明姝身后,细软腰身只露出一点,他便吞了吞口水。下马时,李将军腿一软,几乎是摔下来的。
李固整理整理仪容,大方地走向两位女郎。
他的几个校尉跟上来,在他耳边提醒:“将军,大事不妙!又有人死了,还是那个渗人的观音像……”
李固黝黑的脸皮微微抽了一下。
他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不让公主殿下他们知道:“把人埋了,给点钱让他们不要声张。和亲公主队伍还在甘州呢,这种事不要爆出来,不然谁都吃不了好果子。”
校尉连连点头,又吞口唾沫:“死的人多了,就瞒不住了……”
李固:“边关战乱,多死几个人也发现不了。眼下我们自己不要乱了,等平平安安地把和亲公主送出大魏,本将军再处置那些事。告诉百姓,本将军会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他们不要生乱。”
校尉愁苦,却只能点头。
李将军每次都这么说,但是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却毫无办法。李将军只……
李将军只在一心一意地追女郎!
自从徐清圆露面,自从李将军判断出徐清圆和云延王子没有关系后,李将军的两只眼睛就都黏在徐娘子身上了。
李固交代完那事,将校尉赶远,他笑盈盈地迎上去,向一脸嫌弃的公主殿下行了礼,再跟公主身后的美人说话时,语气温柔三分:
“徐娘子,你出来学骑马呢?哎,这事儿闹的,真真见外。本将军以前调、教过几千个年轻小将骑马,经验十分丰富,不如徐娘子屈尊,让本将军教你?”
徐清圆连连摆手。
她声音柔婉轻微,躲在暮明姝身后,只礼貌地探了一下头:“麻烦将军了,但是不必了。我跟着殿下学就好。”
李固:“哦……徐娘子来甘州有段时间了,不知有没有哪里不适……”
他唠唠叨叨嘘寒问暖,暮明姝白一眼。
暮明姝忍不住打断:“李将军,本殿下还在这里,你是否不要表现得如此急不可耐?”
李固丝毫不尴尬,看眼面红绯红的徐清圆,朗声:“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殿下……殿下不去和王子一起散散步,逛逛街市?”
言外之意是,暮明姝总和徐清圆在一起,十分耽误他追慕徐清圆。
暮明姝皮笑肉不笑:“我与我夫君呢,彼此都有点奇怪癖好,不喜欢时时刻刻和对方绑在一起,怪不习惯的。而且本殿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将军你不适合我们露珠儿,你就不要总在我们眼前晃了。”
李固洒然一笑。
他皮肤黝黑,眼睛锐利,高大威猛武人之势。他是盖世英雄,不拘小节,虽然有些计量,但更多的是武官的直爽。
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徐清圆,淡然无比:“殿下话说得奇怪。我打听过了,这位徐娘子和云延王子没什么关系,看殿下的意思,也没有让这位徐娘子跟着你们出关的意思。那徐娘子便是自由人,我如何行动,都不应碍着殿下吧?”
他还谆谆教导:“殿下,你不应该这样绑着徐娘子,你应该撮合我和徐娘子。徐娘子这样的美貌,对你和王子的夫妻生活,威胁应该蛮大的。他们南蛮乱的很……殿下以后就明白了。”
徐清圆面烫无比。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直接的追慕者,对方还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推拒不妥的话,都是问题。
暮明姝和云延又都没有暴露过她的身份,于是这边人只知道她是徐清圆,她为何会跟着和亲团到甘州……就连李固,都以为是她和公主姐妹情深,她是来送公主出嫁,或者想跟公主去南蛮。
李固之前或许还猜过她与公主、王子三人之间的精彩私情。
徐清圆不想多说,但是李固这样热辣辣的目光……她不得不咳嗽一声,从暮明姝身后走了出来。
李固眼睛一亮。
徐清圆硬着头皮向李固屈膝行礼,垂着螓首:“多谢将军厚爱,但妾身愧不敢当。妾身、妾身并非在室女,妾身已经成家了。”
李固一愣。
李固说:“那、那你夫君死了啊?死得好……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没关系,本将军不在意你是寡妇还是谁。本将军以前的私情债也不少,还怕娘子你嫌弃……”
徐清圆打断:“将军!”
她轻声:“我夫君没有死。”
李固:“怎么可能?你夫君要是活着,怎么可能让你这种美人孤身离开?娘子你莫哄我了,我大约听出来了,你其实看不上我对不对?没关系,我也不是强迫人的,咱们先处一处……”
暮明姝终于在旁边笑出声了。
晏倾虽然总在生病,但晏倾确确实实还活着。不知晏倾若是知道有人这样挖他墙角,是何心态?
徐清圆也燥得无比。
西北男人的直白和热情,让她应接不暇。
徐清圆无奈至极,说话却仍是轻轻柔柔:“将军,您误会了。我夫君当真还活着,我不是寡妇,你这样咒他,我会生气的……他好好待在长安,与我只是意外分开罢了。我总是要回去的。”
李固眼眸眯起来了。
他徐徐问:“那你夫君姓甚名谁,什么身份,可有在朝上任职?也许我们认识?也许……我和徐娘子还是有缘分的。”
徐清圆踟蹰,不敢说晏倾身份。此次甘州一行,不知深浅,她自然不能暴露晏倾。
徐清圆见这位将军死缠烂打的架势难以应付,她想半晌,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画纸,递给李固:“我虽不能告诉将军我夫君身份,但我有夫君画像贴身携带。将军细想,我若不是已有夫君,怎会把一个郎君的画像贴身带着?”
李固这才生起不祥预感。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画纸,连旁边的暮明姝都忍不住好奇倾身,看向画纸。
李固打开折叠得整齐的画作,眼中锐光微顿:
画中是一个他十分看不上的小白脸男子。
文质彬彬,眉目俊逸。
这是长安城中那种贵族郎君常有的样子,相貌是比寻常人出众些,但是李固根本看不上这种羸弱无比的小白脸。虽然看不上,可是画的确实很好看。而正是太好看,才不真实。
李固也承认,世上大部分女子看了这画像,大概都会喜欢这种郎君。
李固随意地将画像向后一抛,漫不经心:“娘子看来是哄我,世上不会有这种人。娘子想拒绝我,也莫要寻我开心。”
徐清圆急得追两步:“我的画……”
西北风大,李固又用了内力。他随手将画纸向后抛入半空中,就压根没有让画纸再回来的意思。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徐清圆,他信誓旦旦想和徐清圆交好,让徐清圆放弃她前夫。
他看徐清圆只追了两步就停下,目中不禁染笑:果然,徐清圆是蒙他的。真的珍贵画作,不会这样丢了就了事。徐娘子分明是找了借口。
然而徐清圆的眼神不对,怔忡而长久地看着他肩头。
徐清圆声音虚弱:“我没有骗你,你看,我夫君……这不是来了……”
李固意识到不对,猛地回肩——
一行商人或骑马或行走,从寥寥无几人的干燥土地上走来。那被李固抛入空中的画作在大风中漫扬,转几个圈,贴上了商人中其中一骑马郎君。
李固吃惊,眯眼逆光,隐约觉得那青年……和徐清圆的画像,好像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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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浮一行人都吃惊地看着那在风沙中扬来的一张纸贴向晏倾的脸。
风若甚至都没来得及拔刀。
马背上的晏倾杏袍鼓飞,发丝拂面。他将贴到面上的画纸取下,低头看一眼。他捏着这张纸,迎着日光,向空地上那几个男女看去。
他看到徐清圆面如土色,欲言又止,呆呆傻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