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大介离开了我家。
因为二郎公然放话,说要是大介继续待下去,自己就辞职。也就是说,他不想和比自己受欢迎的人一起工作。
我觉得这个人很可悲,打从心底看不起他。但在工作上,二郎又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因为自打爸爸的脚跛了后,工作上的事几乎都委托二郎。
“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我还是觉得很快乐。”
吃完最后一顿晚饭,大介到房间里来向我道别。那是小学运动会的前一天晚上。
“运动会,能来吗?”
“嗯……我非常想去,但要和老板打照面,确实有点不方便。”
妈妈也打算抽出几小时,暂时放下照顾奶奶的重担,和爸爸一起看运动会。另几个有空的工人也准备去。
“你说过要来看的……”
“对不起,对不起,小世。”大介这么说着,拼命冲我低头道歉。
我是接力赛跑的选手,很想让大介看看我跑步的英姿。
结果,大介跟我玩的日子,只限于他在我家工作那段时间。一旦辞去了我家的工作,他立刻变成了与我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这种关系让我觉得无比哀伤与寂寞。
第二天,我装病请假没去运动会。我用被子拼命摩擦水银温度计,装作发了三十八摄氏度的烧。
“你的脸真的很红呢。”妈妈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着眉头说。看来人类的感觉其实也不准。
我自己没说想请假,相反,故意逞强说身为接力赛选手,我要去。结果,妈妈彻底中了我的小把戏,偏要我留在家里休息。
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是我对于大介辞职的抗议方式吧。虽然会给同班同学造成困扰,但我没心情在外面蹦来跳去。大介的离去,竟然让我空虚到这种地步。
弟弟出门上学后没多久,父母也准备出门了。妈妈留下为我做的便当,说等到弟弟的比赛一结束,立刻就回来。
我躺在奶奶旁边的被窝里,一边想着大介一边哭,最后放声大哭起来。不过祖母大概不知道,因为我将整个头蒙在棉被里哭。哭着哭着,我渐渐地困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几点,我突然醒来,毫无缘由地想起了妖精生物。
这几天,脑子里光想着大介的事情,把要照顾妖精生物忘了个一干二净。本来两天前就该换水、放砂糖的。于是,根本没有半点病的我,慌忙爬起来,拿着罐子跑进厨房。
我用手将妖精生物从罐子里捞出来,像平时那样将它放在掌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它看起来似乎虚弱了很多。
“对不起,没好好照顾你。”
就在我说这句话时,手掌上的妖精生物痉挛般蠕动起来。与此同时,我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背部窜了上来。
我想也没想,一甩手,妖精生物落在了厨房的木地板上,听上去像吸满水的手帕拍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感觉到疼痛一般,那个生物在地板上抽搐颤抖着。
我对残留在掌心中的感觉感到畏惧。
那是我早已习惯的感觉,但却比平时要强几十倍。
大概妖精生物饿了吧,将它放在掌上的那一瞬间,传来超过自己极限点的强烈电流,贯穿我全身。对于十岁的少女来说,那种甜美太过强烈了。
终于,地板上的妖精生物像小鸟一样“嘀嘀嘀,嘀嘀嘀”地叫起来。声音比以前更大,更低沉。
我手忙脚乱地洗干净咖啡罐子,装水,放糖。为了不直接碰到它,我用长筷子将它夹起来,准备放回罐子里。
就在这时,一个奇妙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冒出来。
这也许是孩子特有的恶作剧心理,也可能是失去了大介后心里的失落吧。为什么自己会产生那样的念头,至今我也不得而知。
然而,我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尝试的欲望。虽然多少有些危险,但只要慎重行事,应该没问题,我充满了毫无根据的自信。我把妖精生物放回罐子,急急忙忙回到房间。
奶奶在房间里。我小心地打量那张刻满皱纹的脸,她的眼睛微张,黑色的瞳仁如同瓷器般反射着光芒。她醒着。
奶奶的嘴缓慢地张开,接着又闭拢,嘴唇之间可以看到干燥的舌头。这是她想喝水的表示。
我把喂水器的一头塞进她的嘴里,奶奶立刻像婴儿一样噘着嘴吸水。要是倒得太快,会呛着她,所以我必须十分注意她喉头的动静。
喝完水后,奶奶满足地吐了一口气。
“奶奶,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我说着将奶奶的棉被掀开,拿出她干枯的右手。那手腕如同枯树枝般细瘦。我打开罐子,轻轻地将妖精生物放到她的手掌上。
一瞬间,奶奶的眼睛鼓得老大。
只不过短短的几秒钟,土黄色的脸颊上就漂起了红润的色彩。她张大嘴,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叫喊,颜色可怖的舌头伸得老长。
就像弹簧脖子的人偶一样,奶奶的头开始飞快地左右摇晃起来。我继续看着她的脸,不仅仅是脸颊,就连眼睛周围、人中附近,也都红润起来。
“呜哦哦哦哦哦!呜哦哦哦哦哦哦!”
终于,奶奶张大了嘴,发出痛苦的叫喊。
和要求换尿片时的叫声不同,声音中有着一种奇妙的抑扬。我立刻意识到,现在奶奶感觉到的,和我自己刚才感觉到的,应该相同。
“啊!啊!啊!”
祖母除了反复发出这种声音,没有别的表现方式。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两腿伸得笔直,两个大拇指飞快地相互摩擦着。
我慌了,赶紧将妖精生物从奶奶的手上拿开。与此同时,奶奶全身的力气像被抽掉般,顿时松弛下来。
我把妖精生物放回罐子,然后观察奶奶。她扁平的胸口正急速地起伏,窟窿般凹陷的眼窝里,滚出小小的泪珠。刚刚才喂她喝过水,但这还没一会儿,她的嘴里就又干了,并且散发出难闻的口臭。
我有些担心,奶奶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她似乎终于恢复平静,我这才松了口气。
在放心的同时,我意识到,已无法行动的奶奶的身体之中,竟然依旧残留着感受那种感觉的机能,这让我觉得十分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