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耿志远便带着宋宸和陈昕坐上车赶往海滨县化肥厂。于路之上耿志远一直在闭目沉思,考虑了无数种可能的原因和后果以及解决方案,寂静之下车厢里的气氛显得略微有些凝重。
在这种气氛下,宋宸感觉很是压抑,忍不住牢骚道:“老师,硝盐项目的技术又不知咱们提供的,设备条件也是那个理工提的,出了问题干嘛找咱们?厂里应该去找理工啊。”
耿志远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小宋,话不能这么说。”
宋宸嘟着小嘴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图纸毕竟是咱们院出的,出了问题我们帮着解决就是,推卸责任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还会搞坏关系的。”
耿志远细细解释道:“我们要是把责任往理工身上推,对我们来说觉得是理所应当,但是厂里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认为是我们不愿意帮他们解决问题,人家怎么可能把欠下的设计费给咱们。”
陈昕在旁道:“要是问题我们解决不了呢?”
耿志远叹了口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了力问心无愧,厂里要是坚决不给,咱们设计院一点办法也没有。不信你打听打听,外面欠咱院的钱少说也得有个上百万了。”
司机郑师傅扭头道:“耿工说的一点没错,咱们院服务的这些个企业,没有一个不欠咱钱的。少的几万、十几万,多的几十万,加在一起数额惊人。”
“不是有合同吗?可以打官司呀?”宋宸不解道。
耿志远苦笑道:“打官司?咱院要是为了设计费跟企业打官司,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找我们干项目了。”
“为什么?全国这么多化工企业,他不找咱,咱找别人呀?”陈昕瞪着眼睛问道。
耿志远见两个女孩太年轻,只得解释道:“我记得跟你们说过,天底下没有完美无缺的设计,任何设计都会有或多或少的问题。”
“嗯,我们听您说过。”宋宸点头道。
耿志远又道:“企业要想找设计院点差错实在是太容易了,可以说从交付图纸的那一刻起,设计院就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对方手里。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打官司咱们能打赢吗?”
两个女孩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耿志远继续道:“打官司打不赢,人家还能借着官司搞臭你的名声,至于彼此之间原本的情谊更是荡然无存。为了场官司,钱没搞到手还丢掉了名声和跟企业的良好关系,你们说,值还是不值?”
两个女孩子至此方才恍然大悟,纷纷摇头道:“不值!”
“所以说,欠设计费是常态,不欠设计费的才是真朋友。”耿志远叹息道:“至于那些欠了咱设计费的单位,咱院非但不敢得罪,还得笑脸相迎,为的就是再有项目的话还找咱们干。”
“唉!”耿志远长叹一声道:“省设计院的名字听着高大上,实际上不过是仰人鼻息,求人赏口饭吃的弱者。”
郑师傅感慨道:“耿工不愧是老同志,看得很准啊!”
上午九点多钟,一行人达到了海滨县化肥厂。耿志远去传达说明了来意,张成锦总算还给了点面子,通知传达允许他们进厂。
终于见到了张成锦,耿志远挤出笑容道:“张厂长,听说硝盐出了点问题,院里派我们来帮着厂里解决一下。”
张成锦不是技术干部出身,虽然知道硝盐有点问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摸着下巴冷了一会儿场才道:“那行吧,去现场看看再说。”
耿志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戴上安全帽跟着张成锦来到了硝盐装置生产现场。
张成锦喊来了硝盐车间主任李延,冲他吩咐道:“李主任,这是设计院的,你跟他们说说有什么问题。”
硝盐工程设计时,李延跟耿志远等人打过交道,彼此非常熟稔。李延是个敞亮人,无所顾忌道:“生产上出的事跟设计院没关系,工艺又不是他们的,怨人家没用呀。”
张成锦闻言脸色阴沉道:“怎么没关系?他们设计的就该负责!”
耿志远见他一意孤行,赶忙拉住李延道:“李工,你先给我们说说情况。”
李延斜了张成锦一眼,和气介绍道:“吸收塔吸收效果不好,尾气浓度高不说,母液浓度也提不上去。”
“你问理清了吗?”耿志远小声问道。
李延瞅了瞅张成锦,悄声道:“厂里没把答应的钱给人家老刘,把人家爷儿俩给耍了,我哪里还好意思问人家。”
“哦?这就麻烦了。”耿志远吸了口凉气道。
“谁说不是呢。”李延埋怨道:“当初就不该上这套东西,建好后连一天正常生产也没实现,白放在这里停着,投进去的钱全打了水漂。”
事实虽然如此,但是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得找出原因想办法解决掉难题。耿志远抬头望了一眼几十米高的吸收塔:“麻烦你让人把塔顶的人孔盖打开,我上去瞧着,开泵送液体到塔顶看一下效果。”
李延好心道:“抬高了,上面可危险,我让工人上去就行了,你就别上去了。”
只有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耿志远坚持道:“没问题,高塔我又不是没爬过。上百米的造粒塔我都上去过,这个塔不算什么。”
李延见他心意坚决,佩服道:“耿工真是个敬业的人,我马上安排人上去。”
宋宸和陈昕仰首望着几十米高的吸收塔和简陋的爬梯、平台,胆战心惊道:“耿工……我们俩也上去吗?”
耿志远把背的包交到她手里,淡然笑道:“你们别去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两个女孩心里一暖,连声叮嘱道:“您可得注意安全。”
“放心吧,掉不下来。”耿志远系好安全帽,走到吸收塔底部,抬手抓住直爬梯最下端横梁,手脚并用慢慢往上爬去。
吸收塔一般三到五米设置一处休息平台,平台之间由直爬梯相连。接连爬了三段直爬梯后,耿志远在休息平台上喘了口气,紧接着继续向上爬去,一口气爬到了米的最顶层检修平台。
所谓的平台不过是宽度仅为一米左右的钢制格栅,低头往下瞧,透过格栅孔洞可以直直看到塔体和地面。站在高悬在塔壁外的狭窄平台上,让人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心理畏惧。
塔顶的人孔已经被打开,工人闪在一边,耿志远探头朝里面望去,槽盘式液体分布器和筛孔塔板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通知地下开泵吧。”耿志远对工人说了一句,工人拿起对讲机喊了几句。循环泵开启后,黄绿色母液从进料管涌出,经过槽盘式分布器分布到筛孔塔板上。
“咦……?”耿志远大吃一惊,只见黄绿色液体紧紧分布到不到一半的塔板上,其余的塔板根本没有液体分布。
“你问一下,是按正常流量送的料吗?”耿志远又朝那个工人问道。工人拿着对讲机问了几句后答道:“已经按最大流量往上打了。”
“不对啊!”耿志远心道:“就算没有气体顶托,也不该只浸湿一半塔板呀。看来问题出在这儿。”
“行了,告诉他们停泵吧,我们下去。”既然找到了问题根源,再呆下去毫无意义,耿志远吩咐了一声,随即开始往下爬。
直爬梯往上爬时感觉不到位置的高矮,人的心理还不算怎么害怕。而往下爬时,需要时不时盯紧了落脚处必须踩住横梁,所以必须向下看。
二三十米的高度足以让人头晕目眩,耿志远屏住呼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下脚的节奏中去,尽量不去想高空和危险。
好不容易来到地上,脚一踏到地面,他的心总算放松下来。此时他方才发现,两只手由于把握爬梯已经沾满了铁锈。
“有收获吗?”李延赶紧过来扶住他道。
耿志远稳了稳神点头道:“看出点事来。”
“哦?”李延好奇道:“是怎么一回事?”
耿志远就地蹲下身子,拣起一块小石头画了个圈道:“母液最多浸湿了半个塔板,我怀疑是筛板孔直径有点大,液体分布不均匀,吸收效果当然会不好。”
“嗯,有道理。”李延又问道:“塔都立起来了,有什么办法吗?”
耿志远想了想道:“回去我们计算一下,如果真是孔开大了,可以用聚四氟乙烯棒堵一下,再在棒上开小孔。”
“好主意!”李延扭头对身旁的张成锦道:“张厂长,这个方案行吗?”
张成锦哪里懂得行还是不行,含糊道:“啊……这个……研究研究再说吧。”
李延情知他的底细,暗自好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说道:“那就麻烦耿工尽快计算出结果,我们也好改进。”
“行啊。”耿志远松了口气,心道:“不管怎么说,能给厂里有所交代就是好事,至少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和水平来。”
吃技术这碗饭的最终还是得靠技术的高低来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