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今日还没有昨日炎热,但是云初念却热的不行,慕秋凉一声“嫂嫂”叫得她身躯僵挺,脸颊通红。
慕秋淮见她害羞,拿着扇子为她扇着风。
云初念喝了口冰茶,去看坐在对面的慕秋凉,他和他大哥身高相当,长相相似,但是气质却完全不同。
慕秋凉看起来更为矜贵一些,长眉入鬓,瞳仁漆黑透亮,看人时眼尾微微挑起,有种冬日的清冷深邃,说话时语音偏清,不急不缓。
方才他这声“嫂嫂”叫的突兀又刻意。
云竹接不住他的话题,总是把问题抛给她,她若是再不应下,既驳了二公子的面子,又冷了场子。
她斟酌片刻,回道:“江城我去过很多次,在那里创作过不少画作,江城乃是南岭仙人的故乡,又是出才子佳人的地方。江城有一座山,名叫子吾山,子吾山下有一处院落,乃是名作《红湘情》中的男女主所住的地方,我很喜欢这本名作,也为此创作了好几幅画。”
云初念对子吾山有很浓的兴趣,她喜欢《红湘情》中的爱情故事,也喜欢那里的风景,她十二岁时就读过这本书,前前后后读了十几遍。
慕秋凉认真听她说完,开口道:“江城除了子吾山,还有一座风灵山,风灵山下有片湖,那片湖碧蓝如玉,如一块宝石,相传,那里也有一段佳话。”
“风灵山我也去过。”云初念说道,“那里确实很漂亮,只是二公子说的佳话是什么佳话?”
云初念对一些民间故事十分感兴趣,像江城这样人杰地灵的地方,能给她提供很多创作灵感。
不过,她好像没听说过风灵山有什么佳话。
慕秋凉看着她,嗓音清冷了一些:“据说有一位才情俱佳的女子,抛夫弃名,与一名男子私奔至此,而后双双殉情。”
抛夫弃名?这怎么会是佳话。
云初念微愣片刻,道:“这故事倒是挺新奇的,我还没有听说过。不过,风灵山下有间茶馆里的香茶味道很好,我每次去都会到茶馆里喝上几杯。”
“而且茶馆里的云雾酥也很好吃。”慕秋凉接下她的话。
云初念一听到云雾酥,来了兴趣,点头道:“二公子说的不错,那里的云雾酥香酥可口,还有一种……”
“还有一种薄荷的清甜。”慕秋凉不等她说完又道。
“对,就是这个味道,这么说二公子也去过风灵山?”云初念满是惊讶,没想到慕秋凉会知道这些。
慕秋凉轻点了下头,语音低了一些:“去过,去过很多次,并且还对那段殉情故事极为好奇。”
他说到这里,又去看云初念,眸光暗了一些,声音也沉了一些:“你,当真没有听说过?”
云初念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是她真的没有听说过。
她微拢了下秀眉,被慕秋凉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发虚,他此刻的眼和语气,有一种抛夫弃名与男人殉情的女子就是她云初念一样。
慕秋凉见她有些紧张,不禁想起了上一世她与一位民间画师殉情的事情。
上一世他和云初念是奉命成婚,当时大哥死于西疆战场,被人陷害按上了叛国的罪名,一时间,父亲权势岌岌可危,亲王府也被暂时查封,父亲深知大哥遭人陷害,于是花了重金买通了敌国的一位官员,后来父亲查出陷害之人为大哥洗清了冤屈,但是亲王府被查封的家产皇帝却没有归还。
那时候囊空如洗的亲王府,急需一个家底殷实的家族来支撑,于是父亲就在众多家族中选择了烧瓷的云家来联姻。
父亲让他迎娶了云家二老爷的女儿云初念。
云初念一十八岁,在十二岁时就成了绍国小有名气的画家,她长相好,性情好,爱慕她的人很多很多,去她府上提过亲的人也有不少,但她没有一个钟意的。
然而,她却一口答应与他成婚。
他们订婚时他正在外地学习,得知消息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给她回了一个“好”字。
半年后,他们成婚那日,他从外地回来,与她念拜了堂,入了洞房。
婚后的半个月里,他们交谈甚少,也从不在对方面前表露自己的性情,更不会过问对方所做的事情。
她会每天安静地坐在书房里画画,也会在他回府时迎上来给他倒一杯清茶,他们就像一对成婚很久的夫妻,虽然疏离,但是自在。
他因为一些重要事情,婚后半个月就离开了京城,再回来,她就已经死在了风灵山下。
大家都说她与一位民间画师双双殉情。
风灵山是云初念和那位画师最爱去的地方,听说他们经常去那里作画,那里有云初念爱吃的香茶和云雾酥,那里也有云初念与那位画师一起种的梧桐树。
那时候,他看着她冰凉惨白的尸体,说不出是何种滋味,他想不明白,一直想不明白,哪怕过去十几年他依然想不明白,当初,她若是怨他,讨厌他,或者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她完全可以找他沟通,找他和离,可她偏偏一声不响地在婚内殉情。
他为此郁闷了十几年,直到病死那天都想知道答案。
如今,他重生回来,又有了与她接触的机会,虽然她此时已是他的准嫂嫂,但他还是想问一问,那个民间画师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去殉情。
今日有旁人在,他本不该问这些,但是不知为何,再看到这个上一世让他痛恨过又牵挂过的人儿,曾经平淡掉的不甘和愁怨,在这一刻又疯狂地席卷而来。
当初,洞房花烛夜她与他缠绵悱恻,一声声叫着夫君哥哥,可是一转眼她就让他成了绍国最大的笑话。
此时此刻,他按耐不住想要找到答案的心,虽然现在她才一十七岁,虽然她对未来的事情毫不知情,但他还是想问一问。
这个时辰的阳光虽然热烈,但是有风吹来也不至于让人坐不住,然而,慕秋凉突如其来的问题已经让云初念有些坐不住了。
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慕秋凉见她不回答,也没有再追问,而是问她一旁的云竹:“云竹姑娘可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云竹也不明白他为何在这种场合提起这种敏感话题,还总是一直追问,她礼貌性地笑了笑,轻声回道:“二公子,我也没有听说过。”
云竹以为一句“没有听说过”就算完了,结果慕秋凉又问她:“云竹姑娘觉得,什么样的夫君会失败到让自己的妻子做出与旁人殉情的事情?”
这个二公子……怎么什么都问。
他的问题实在刁钻,云竹急得直冒冷汗,她答不上来,说:“云竹还未婚嫁,尚且不太明白,初念妹妹已与慕将军订婚,二公子可以问问她。”
云竹一回答不上来就找云初念。
云初念微皱了下眉头,道:“我虽与慕将军订婚,但是我们还未过上夫妻生活,我和云竹姐姐一样,也回答不了二公子的问题。不过,慕将军和二公子乃是皇家出身,家教好修养好,应该比我们更懂得什么样的夫君才不会让家妻如此。”
她说到这里,去看慕秋凉,加了一句:“你说是吧二公子。”
慕秋凉看着她,唇角弧度微扬,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大热天,他却看起来有种格格不入的清绝冷淡,他的眼睛幽暗深邃,很难看出任何情绪波澜,但是他给她传递出来的神韵和气息,又让她觉得他们好似早就相识。
他的手指匀称修长,抬手把面前的杯盏推了到一旁,一种如松如玉的漠然之意从他笔直的身躯中无声迸发,好似大雪前刮来的一股凉风,实在让人不能忽视。
他眸光微暗,语音也变了些,说:“那我替大哥问一句,初念姑娘可是满意这门婚事?”
这一世,她与慕秋淮的婚事。
云初念一张润白的脸颊浸在凉亭一侧投来的光晕中,雅黑长睫不禁颤动了一下,娇嫩水红的嘴唇张了张,一只手抓紧了手中帕子。
他,现在又不叫她嫂嫂了。
可,他为何要替他大哥问一句?
他大哥不是一直在旁边坐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