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艾比·库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拉开卧室的窗帘时,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对于她来说,这注定是糟糕的一天。由于意外结识了两个新朋友,她的男友杰森昨晚迟了二十分钟才将她送回格里莫广场11号的家。库珀夫妇一向不喜欢杰森染成绿色的头发(但艾比觉得那很酷),便借此机会大发雷霆,又为了艾比化的浓妆同她大吵一架,接下来一个星期都禁止她晚上出门。艾比回到房间大哭一场,没有卸妆便倒头就睡,直到这个时间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拉开窗帘,使阴暗的屋子里亮堂一些。
格里莫广场真是糟透了,艾比望着窗外,心情阴郁地想。她的卧室在二楼,窗户正对着街道对面的小广场,那儿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烟头和狗屎,艾比常常怀疑住在这附近抽烟的人迟早要引发一场火灾。库珀夫妇当初贪图便宜买下了这条旧街区的房子,真是一个错得离谱的决定。艾比已经厌倦了这些老旧的房屋,破败的台阶,11号和13号之间没有12号的可笑错误,还有那些近两年老徘徊在附近的、穿戴滑稽的可疑人物——啊,又出现了!
艾比揉掉左眼上方的眼影,拿右眼牢牢盯着出现在街角的那一伙人:那是七八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和近期时不时会逗留在附近的那些可疑人物一样,他们都一本正经地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圆顶高帽,看起来就像电影里西装革履的黑手党。“谁知道是爱尔兰人还是意大利人呢,”库珀夫人曾经这样恐吓艾比,“一定是住在这里的什么人招惹了他们,高利贷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你看到了吧?别成天跟着你那个男朋友在外边惹是生非,现在的伦敦已经大不如前了,都是你们这些不靠谱的年轻人害的。”
当她是白痴呢!艾比不服气地想。她知道真正的黑手党不会那么傻,光天化日之下穿着清一色的黑西装大摇大摆出现在街道上。“比起黑帮,这些傻瓜倒更有可能是戏剧演员。”艾比想着,把脸贴向窗户玻璃,想更清楚地看一看这帮人的打扮和长相。这时她突然发现,在这群行色匆匆的男人中间还有个穿得格外不一样的女孩儿:她穿的是一条宝蓝色的裙子,不像她周围的男人那样戴着帽子,而是将褐色头发梳成了辫子,露出苍白的脸和蓝色的眼睛……
艾比瞪大双眼。她认出来了——那个女孩儿就是她和杰森昨晚在酒吧认识的艾尔维拉·琼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此时此刻,艾尔维拉·琼斯并不知道有一双惊讶的眼睛正从这条街道上的某扇窗户后面盯着她。她紧跟在老巴蒂·克劳奇身后,必须得保持急促的步伐才能跟上他的步速。一分钟前他们才刚离开魔法部,幻影移形到这条街道的尽头……艾尔维拉显然低估了老巴蒂·克劳奇的行动力,她原以为在出发前他会再盘问她几句、确认一些信息,可眼下看来,他甚至没有打算要在闯进布莱克家祖宅搜查之前再同她多说一个词。
小心地瞧一眼周围几个眼生的傲罗,艾尔维拉看一看不远处格里莫广场12号大门前的台阶,已经能隐约望见门板上那只闪闪发亮的银质门环。
“克劳奇先生,”她加紧脚步来到老巴蒂·克劳奇身侧,“如果待会儿布莱克家的人不允许进屋……”
“我会向他们说明情况。”老巴蒂·克劳奇看也不看她一眼,语调刻板而生硬地告诉她,“你父亲现在不在伦敦,我会负责你的安全。”
“谢谢您。”艾尔维拉说,她拿捏着自己的语气,表现出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絮絮叨叨地开口:“搜查过格里莫广场之后,您还打算亲自去北郊那边的那套房子看看吗?我记得那里也布下了很多厉害的咒语,也许——”
老巴蒂·克劳奇止住脚步,平视前方的目光转向她的脸。
“北郊那边的那套房子?”
“噢。”假装诧异地跟着他刹住步伐,艾尔维拉一脸惶惑,“您——您不知道?就是阿尔法德·布莱克先生的那套房产……”
“阿尔法德·布莱克在伦敦没有房产。”老巴蒂·克劳奇毫无表情,他审视着面前这个未成年巫师的脸,“你说的北郊的房子是在什么地方?”
艾尔维拉·琼斯显得有些吃惊,迟疑了片刻,才不大确定地回答:“在克鲁克尚街附近。”她解释,“西里斯带我和詹姆去过一次,他说那里是阿尔法德先生的房子。但是阿尔法德当时不在……所以我们没有进屋。”
“你父亲不知道这件事?”
这个突兀的问题似乎使得琼斯家的长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惴惴不安地揪紧自己的裙子,好像在竭力保持镇定。“我没跟他说起过,那天我们还去了伦敦别的地方玩儿。”她带着一丝不安说,“我以为你们都知道那处房产……”然后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实际上,汉特·琼斯当然知道那处房产。二年级的暑假暂时借住到阿尔法德那幢房子时,艾尔维拉就听说过他对房子做了点儿“特殊处理”,让魔法部以为它属于一个叫比利·帕特尔的老人——他常年居住在北爱尔兰,是个富有的哑炮。这也是在此之前,傲罗们从没检查过那幢屋子的原因。
老巴蒂·克劳奇略微眯起眼,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记事簿,上边还别着一支圆珠笔。
“给我一个地址。”他说。
艾尔维拉打心眼里佩服他的一丝不苟。她接过纸笔,有些笨拙地写下一个地址。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慌张,她故意将“P”写成了“B”,而后匆匆忙忙地反复涂画,把它修改过来。直到她把记事簿还给老巴蒂,这位一直在观察她的法律执行司司长才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扫了眼她写下的地址。
“刚才你说那里被布下了很多咒语?”他问。
“是的,”艾尔维拉收紧了嗓子,有点儿傻气地捏着那支笔,神色紧张地说,“我想那应该是古老的巫师家族都有的习惯,西里斯当时说除了阿尔法德本人能带人进去,其他人都不可能擅自闯进屋子……”
老巴蒂·克劳奇简单地颔首,板着脸撕下那张写有地址的纸页,交给距离他最近的那名高个子傲罗。对方点一点头,转过脸示意另外两名同伴。伴着接连三声“啪”的响动,他们消失在原地。“你还知道布莱克家在伦敦的其他房产吗?”老巴蒂·克劳奇的目光再次落到身旁唯一一个未成年巫师脸上,“仔细想想。”
“我只知道那里。”慌慌张张地结束这个话题,艾尔维拉脸色苍白,表现得就像一个六神无主的小毛孩:“先生,这会给西里斯他们添麻烦吗?我……我不想……”
“你做了正确的事。”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她错乱的发言,老巴蒂·克劳奇答得斩钉截铁,“我们有替证人身份保密的义务,不会泄露是谁提供的线索。”
这个慌乱的姑娘依旧面无血色,但看起来总算放心了不少。
“跟上来。”他于是重新迈开脚步,径直走向格里莫广场12号门前的台阶,板着脸低声交代:“一会儿不要轻易开口。”
雷古勒斯·布莱克站在母亲沃尔布加的床边,帮助父亲奥赖恩将抖松的枕头安置在床头。
“孽子……”他听见母亲略为颤抖地喘着气,就好像躺下身这个艰难的动作几乎要耗光他所有的力气:“他敢对他的母亲用缴械咒……”收回托在她颈后的手,奥赖恩仿佛没有听到她嘴里不住重复的诅咒,只弯下腰,把一瓶缓和剂抵到她嘴边:“你得把这个喝下去。”
“不要命令我!”母亲忽而拔高的尖叫声让雷古勒斯放下帷幔的动作一顿。他看一眼父亲,只见奥赖恩的神情平静无波,坚持地举着手中的药剂瓶告诉妻子:“我在陈述事实。”
这句话似乎奇迹般地安抚了沃尔布加暴怒的情绪,她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张开没有血色的嘴唇将缓和剂一饮而尽,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的丈夫。“你看到了,他到现在还想保护那个败家子……”药剂令她不再像刚刚那么激动,可她压低声音,眼眶赤红的双眼依旧直勾勾地盯在奥赖恩脸上,俨然已经忘记床的另一侧还站着自己的小儿子,“疯掉?我倒是巴不得他们真的全都疯了……他以为这样就能逃过魔法部的追查……他以为这样就能蒙蔽那个人的眼睛?”
奥赖恩对此不置一词。
“休息吧。”他替妻子放下枕头,“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雷古勒斯举起魔杖,用一道无声咒让床顶的深绿色帷幔缓缓垂下。
“把他送走……”昏暗的光线中,他听到母亲不依不饶的叮嘱,“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不能让他继续祸害我们……”
“我会处理,沃尔布加。”父亲说。
“那个孽子——跟他一个样……根本不像我的儿子……”母亲却仍在自言自语般地喃喃,每一个字音里都透着虚弱的仇恨,雷古勒斯终于明白她刚刚说要送走的人并不是指西里斯,“我不该生下他……一个叛徒,一个孽种……他迟早会像阿尔法德一样,把我们全都毁掉……”
“沃尔布加。”父亲的声音不带情绪。
有那么一会儿,母亲安静了下来,连喘息声都渐趋平静。雷古勒斯的眼睛适应了阴暗的环境,他看向母亲合上的双眼,原以为药剂已经发挥作用,却又见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雷尔!”沃尔布加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大声呼喊。
“母亲。”雷古勒斯收起魔杖,弯下腰将一只手递过去,马上便被她苍白、细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她的力气那么大,好像那副虚弱的病态不过是一种假象。“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她的声音再度低下去,双眼紧合,梦呓似的嘟囔,“我的儿子……非常好……”
雷古勒斯翕张一下嘴唇,最终没有吭声。他弯着腰安静地伫立在床边,直到母亲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匀长、紧紧箍住他右手的五指也放松下来,他才轻轻拿开她的手,将它放到被子底下。
“出去吧。”父亲告诉他。
跟着父亲来到五楼的楼道,雷古勒斯轻声关上身后的门,还没来得及去看父亲的表情,便见他已经兀自走向楼梯平台。“父亲。”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跟上父亲的脚步,雷古勒斯稍稍抬高嗓门叫住他,“真的要把阿尔法德送走吗?”
奥赖恩停下来,转过身对上儿子的视线。雷古勒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父亲知道自己最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然而片刻之后,奥赖恩没有回答雷古勒斯的问题,只是抬起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做得很好。”奥赖恩说,“阿米莉亚的生日快到了,去想想你要送她什么礼物。别的事不用操心,我会和你外祖父协商。”
垂眼避开他的注视,雷古勒斯略一颔首:“好。”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听从父亲的吩咐,去考虑要给阿米莉亚·帕金森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外祖父帕勒克斯的房间在四楼,雷古勒斯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卧室的门板后面,等到听见父亲走进楼下的房间关门的动静,才重新打开门走出来。五楼的走廊一片寂静。母亲在熟睡,西里斯的卧室空无一人。雷古勒斯来到西里斯的房门前,径自推门而入。
西里斯的卧室还像几个小时前他离开时一样乱。桌面上那本厚重的旧课本还在自动翻页,往书页上甩墨水的羽毛笔直到雷古勒斯挥动魔杖才终于倒下来,停止恶作剧。他跨过掉落在地板上的《数字占卜与图形》,又冲着那枚举着剑对墙角疯狂挥砍的巫师棋扬了一下魔杖尖,才最终在正对着床的那面墙跟前停下脚步。
画框中的画布一片浑浊,他的高祖父菲尼亚斯·奈杰勒斯不在这里。
雷古勒斯无声地叹一口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西里斯的眼神——被弟弟击飞魔杖以后的那个眼神。看到西里斯冲父亲举起魔杖的时候,雷古勒斯几乎是本能地使出了缴械咒。可他很清楚,要不是西里斯对他毫无防备,自己未必能成功。
他没有光明正大地赢,更重要的是,也背叛了难能可贵的信任。
门外倏尔响起丁丁当当的门铃声。墙角那枚巫师棋早已硬邦邦地倒在地毯上,屋子里十分安静,这阵门铃因而变得格外刺耳。雷古勒斯一愣,匆匆走出西里斯的房间,沿着幽暗的楼梯下楼。四楼传来开关门的动静。雷古勒斯抵达这一层的楼梯平台时,只来得及望一眼父亲拐下楼的背影。他加快脚步跟上去,刚经过三楼的楼梯平台,便听到从地下室出来的克利切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魔法法律执行司。”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通知你的主人,我们有搜查令。”
雷古勒斯收住脚步,扶着楼梯扶手朝底下望去。站在格里莫广场12号门外的是一个打扮得像麻瓜的男人,他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颜色同他那身黑色的麻瓜衣服一致。从雷古勒斯的角度看不见这个男人的眼睛,但他认出了对方的下巴,还有嘴唇上方那两撇标志性的、边缘异常平滑的小胡子:是老巴蒂·克劳奇,前两天刚上任的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
他们料到魔法部会派傲罗前来搜查,却没料到来的会是法律执行司司长。
“克劳奇先生。”奥赖恩已经走下最后一级楼梯,镇定自若地迎上前,“是什么事劳您一大早亲自光临寒舍?”
门边的克利切应声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老巴蒂·克劳奇点一点头,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对方。“布莱克先生。我猜您还没来得及翻看今天的《预言家日报》,因为头版已经报道了昨天有食死徒闯进古灵阁的消息。”他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以及头顶那道直得简直有点儿不自然的分界线,“我们奉命来搜查,请您配合。”
奥赖恩·布莱克接过那张羊皮纸,却没有急着看上头的内容。他的目光投向这位法律执行司司长身后的某处,停顿数秒,才转向手里的羊皮纸。
“要是我没记错,在上一次傲罗来搜查之后,我已经向威森加摩提起过异议。”他审视着这张搜查令,不紧不慢地开口,“当时他们做出的决定是:如果没有明确线索证明我们与食死徒制造的事故存在关联,法律执行司就无权签署住宅搜查令。”将搜查令还给老巴蒂·克劳奇,奥赖恩直视对方的眼睛:“恕我冒昧,请问这一次的明确线索是什么?”
“我们有经过核查的证词,目击证人认出昨天闯入古灵阁的食死徒是拉布斯坦·莱斯特兰奇。”老巴蒂·克劳奇不躲不闪,简洁地回答。
“目击证人的证词。”奥赖恩重复一次,目光又有意无意地投向克劳奇身后,“虽然莱斯特兰奇家和布莱克家有姻亲关系,但这条线索似乎并不能明确证明我们与这次事故存在关联。”
“只需要明确的线索,不需要明确证明存在关联的线索,布莱克先生。”老巴蒂·克劳奇面无表情,答得干脆而冷硬,“您还有疑义吗?”
“显然您比我更能领会威森加摩决定的含义。”奥赖恩·布莱克坦然承认,视线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克劳奇身后那个格外显眼的姑娘身上,平静地提醒道:“不过您的部下里有一位未成年巫师,我想她应该不是法律执行司的职员。”
他指的当然是跟在这位法律执行司司长身后的艾尔维拉·琼斯。她不发一言地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傲罗中间,肤色苍白得就像一个从古堡冒出来的幽灵。那双蓝眼睛迎着奥赖恩的目光,和上一次他们见面时一样,眼底藏着警惕、探究,还有一点儿显而易见的敌意。
“这位是傲罗办公室主任汉特·琼斯的女儿,她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刚好也在伦敦。”老巴蒂·克劳奇像是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答腔,“您应该明白她的处境,我们有必要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只能带她一起过来。”
奥赖恩的视线移回他脸上。
“我以为魔法部是全伦敦最安全的地方。”
“原本是这样。”老巴蒂·克劳奇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不是我们有明确线索显示食死徒对部分傲罗使用了夺魂咒的话。”
两人只对视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奥赖恩·布莱克便率先移开目光。“明白了。感谢您的解答,请便吧。”他侧过身示意他们进门,接着又扭头望向楼梯上方:“雷尔,我记得琼斯小姐是你的朋友,下来打个招呼。”
还站在楼梯上的雷古勒斯身形一顿,他清楚地看到老巴蒂·克劳奇深深瞧了眼自己身后的艾尔维拉·琼斯。缓步走下楼,雷古勒斯同那些鱼贯而入的傲罗擦肩而过,来到一楼的门厅,对艾尔维拉点头致意。艾尔维拉也简单地对他点了一下头。暑假以来他们都没有通过信,他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在格里莫广场12号碰面。
两个年轻巫师都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不再去看对方。雷古勒斯打量着老巴蒂·克劳奇身旁那名瘦瘦高高的傲罗,他没有随其他傲罗一道上楼进行搜查,而是留在上司身边,拿出了记录用的纸笔。
“现在请您回答几个问题。这不是正式的讯问,您可以拒绝回答。”老巴蒂·克劳奇不露情绪地盯住奥赖恩·布莱克那双冷灰色的眼睛,“昨天您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和我的儿子雷古勒斯早上十点从家里出发前往帕金森家,晚上九点才从那里离开,直接回到格里莫广场。”奥赖恩神态自若,答得不慌不忙。
“布莱克夫人没有跟你们一起去?”
“她近来抱恙,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卧室里。”
“那么您的长子西里斯·布莱克呢?”
奥赖恩停顿一下,略略眯起眼睛,看向一旁弯着腰的家养小精灵克利切。
“西里斯昨天和詹姆·波特待在一起。”不等父亲出声,雷古勒斯便张口替克利切回答,“克利切一直在家,他亲眼看到西里斯邀请詹姆·波特进了屋。”
克利切的腰弯得更低了,老巴蒂·克劳奇那两撇平滑、狭窄的胡子轻微抖动了一下。
“詹姆·波特?”他似乎对这个名字略感意外。
雷古勒斯注意到艾尔维拉也抬眼朝他看过来,可不等他捕捉到她的眼神,头顶便传来一声呼唤:“克劳奇——”
门厅里的五个人都抬起头,瞧见三楼一名傲罗冲老巴蒂·克劳奇招了招手。克劳奇即刻迈开脚步走向楼梯,那名做记录的傲罗紧跟上去,奥赖恩也旋身跟上。雷古勒斯迟疑一瞬,转过头去看艾尔维拉,恰好与她四目相接。
“我可以上去吗?”她礼貌地问。
尽管知道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雷古勒斯也还是点点头,沉默地领她上楼。他们来到三楼的时候,奥赖恩和魔法部的人都已经聚集在走廊最深处的那张房门前。那张门没法打开,这无疑是引起傲罗们注意的原因。因此雷古勒斯并无意外地看到老巴蒂·克劳奇转向了奥赖恩:“布莱克先生,我们得确认里面有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疯言疯语的男人,还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小鬼。”另一道声音赫然响起,赶在奥赖恩回答以前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帕勒克斯·布莱克拄着他的魔杖出现在楼梯平台上,突兀得就像是刚从楼道的阴影中长出来的一样。他缓慢地朝他们走过来,手中的魔杖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皮肤松弛的脸上咧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灰眼睛眯成两道刁钻的缝,目不转睛地瞧着腰板笔直的老巴蒂·克劳奇。
“把自家发疯的人关在房间里可不是什么违法的勾当,从我祖父那一辈起,稍微有点儿名声的家族就都这么干了。毕竟谁都不想把他们送去圣芒戈的长期病房丢人现眼……是啊,家丑不可外扬。”帕勒克斯·布莱克慢慢悠悠地说着,看也不看奥赖恩一眼,自顾自地走向老巴蒂·克劳奇,从喉咙眼里发出他沙哑带痰的哼笑:“我记得克劳奇家也有这样的传统,是不是?”
老巴蒂·克劳奇锁紧了眉头。
“您是什么人?”
“帕勒克斯·布莱克,沃尔布加·布莱克的父亲,这幢房子的上一任主人。”帕勒克斯·布莱克在他跟前停下脚步,他讲起话来有些呼哧带喘,灰眼睛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克劳奇,目光饶有深意:“你不认识我也正常,我长期住在爱尔兰……但我对你倒是很熟悉哪,巴蒂·克劳奇——我的堂妹嫁给你叔叔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小毛娃。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嗯?听说你当上法律执行司司长的时候,我还怪惊讶的。谁让你有那样一个母亲呢……”
“您刚才说,这个房间里关着两个人?”克劳奇冷冷打断他的话。
“我那个疯疯癫癫的儿子阿尔法德,还有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儿子西里斯·布莱克。”帕勒克斯·布莱克又发出一声冷笑,斜着眼睛看向那张紧闭的房门,一手摇转着拄在地板上的魔杖:“满口胡言乱语,还对家人大打出手……哼,当然,跟夺魂咒没什么关系,这种癫狂的迹象通常在他们幼年时期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您是说他们疯了?”克劳奇的眼睛转向旁边的奥赖恩·布莱克,可惜对方脸上没有半点破绽。
“显而易见。”回答他的还是帕勒克斯·布莱克,他的胸腔深处依然有喘气声,语气神态却是一副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模样,“再过几个星期你就会明白的,我们不会再把这种神经有问题的孩子送去霍格沃兹……”
“抱歉。”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横进来,“您是说西里斯下个学期不会再去霍格沃兹了?”
雷古勒斯偏过脸,瞥了眼身后的艾尔维拉。她没有从他后面站出来,只是目光越过他肩头,直勾勾地对上帕勒克斯的眼睛。这个老巫师显然没将她的插嘴放在心上。“这是未成年巫师监护人的权利,小姑娘。”他用一种嘲讽的、像是给小毛孩解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口气说道,“我的祖父曾经是霍格沃兹的校长,这所学校从来没有强制就读的规矩。”
“可限制精神正常的未成年巫师的自由是非法的,布莱克先生。”艾尔维拉细声细语地说。她表现得那么犹豫,好似拿不准该不该质疑这样一位权威人士的结论,却咬字格外清晰:“我不认为西里斯‘疯疯癫癫’,至少假期开始之前他的表现非常正常。除非他回来以后遭遇了什么不测……不然不大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变得‘神志不清’,是不是?”
“‘遭遇不测’,”帕勒克斯·布莱克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盯住她,“你的舌头倒是挺利索,小姑娘。你认为他在自己家能遭遇什么不测?”
艾尔维拉没有搭腔,只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老巴蒂·克劳奇——
“不管怎么说,我们需要查看这个房间,也必须确认他们没有被夺魂咒控制。”对方甚至没有接触到她的视线,便先一步冷着脸说。
“当然,当然……”注意力又回到这位司长身上,帕勒克斯·布莱克呼哧喘着气说,“我无权阻止,只是想提醒各位不要相信房间里那两个人的疯话而已。如果魔法部认为我那个外孙精神正常,我也不介意把他放出来,”他朝着艾尔维拉的方向睨一眼,抬起手中那根手杖似的魔杖,敲了敲门板上的蛇形门把,“至于我那个不中用的儿子……相信你们见过他以后,也会认同我的观点。”
门把后方响起咯噔咯噔的杂音。守在门边的两名傲罗都防备地举高自己的魔杖,眼看刚刚纹丝不动的房门自动打开。门内似乎有剥落的墙漆掉下来,他们先看到对面那堵墙边翻倒的脚凳、摊开的皮箱,而后又看到打碎的花瓶、凌乱的抽屉,以及杂乱不堪的地板。满地狼藉的屋内的确只有两个人:阿尔法德·布莱克倚在自己的床头,而他的外甥西里斯·布莱克就挡在他前面,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像是从衣帽架上拆下来的木棍,狮子般警觉地盯着他们。看清来人之后,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哈,见笑了。”帕勒克斯·布莱克冷冷一笑,“我说过他们俩的神经都不大正常。”